三　蔡琰:“才气英英”

蔡琰(171?～?)，字文姬，陈留圉(今河南杞县南)人。蔡邕之女，博学多才，精通音律。汉末乱世中，夫死寡居，被兵掳走，辗转流入南匈奴，嫁左贤王，生二子，居匈奴十二年。曹操与其父交好，将其出钱赎回，重嫁董祀。蔡琰三嫁，归汉时留二子在匈奴，董祀获罪，又蓬首去曹操处求情，后人多有讥其者，如宋朱熹、周紫芝、王十朋、明杨慎等，认为她“失节”，有些人甚至责难范晔不当将其收入《后汉书·烈女传》中，这些论调都有欺负弱者之嫌。

蔡琰的诗歌，《后汉书》本传上载《悲愤诗》二首，一为五言诗，一为骚体。此外，宋人晁补之、朱熹、郭茂倩以为琴曲歌辞《胡笳十八拍》亦为蔡琰所作。但自苏轼认为《悲愤诗》二首“非真”以后，关于三首的真伪，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这三首诗的内容大体一致。其中五言《悲愤诗》长达五百四十字，是一篇杰出的自传式叙事诗。诗中描写了诗人被劫掠到异域的惨痛经历，反映了汉末乱世女性的不幸命运，控诉了造成这场人间惨剧的军阀的残暴罪行。由于诗中所写是史诗式的实录，所以真切深刻，如写乱兵的暴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歼无子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惨状令人目不忍睹。写女性在暴行下的哀哀无助更是触目惊心:

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机微间，辄言毙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这样的描写读来只觉得字字是血，句句含泪。与儿子分手一幕是全诗的高潮:

儿前抱我颈，问我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歔欷，行路亦呜咽。

亲生骨肉依依难舍的号泣，同被掠去者难归故土的哀叫，写得如泣如诉，淋漓尽致。诗人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已是山川依旧，景物全非:

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从横莫覆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

亲人都已死尽，家园变成山林，满目荆棘，白骨成堆，纵然是返回了故乡，也了无生趣。

这首诗与汉代“古诗”与乐府叙事诗颇为相似，巧妙运用记叙、抒情、对话、心理、细节等各种描写，展示生活场面，突现人物性格;通篇充溢幽怨、哀伤、爱怜、愤悱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悲愤诗》对后世诗人的影响，清人李光地曾指出，他说:“《悲愤诗》，缠绵哀怨，立言称情有体，实开曹杜一派，绝作也。”(《榕村语》卷三十)明陆时雍谓其诗作“才气英英”(《古诗镜》)，确非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