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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简史
1.7.2.1 一 “三曹”:“浑浑有气”

一 “三曹”:“浑浑有气”

(一)曹操:横槊赋诗,气韵沉雄

曹操(155~220),字孟德,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历史上的曹操是个颇有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军事家,并非银幕舞台上的那个白脸奸臣。他是汉末应运而生的一位旷世奇才,为人“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而且,知人善任,不拘一格地惟才是举,所以能聚集天下的才俊,在群雄逐鹿的乱世之中,战胜各路豪强,为曹魏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础。正如他自己所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2]与一般的政治家、军事家不同的是,曹操还是个文武全才,于运筹帷幄之余,还善于赋诗为文,于鞍马劳顿之间常常横槊赋诗,抒写其不凡的抱负。

曹操的诗作今存二十余首,全都是乐府诗。这些诗作都是针对当时的时事而发,或者写战争给人间带来的种种苦难,如《薤露行》、《蒿里行》、《苦寒行》、《却东西门行》等,董卓祸国殃民、军阀互相混战,以及战争造成的白骨遍野的惨状,在诗中都有鲜明的描写。或者写自己的胸襟怀抱、雄心壮志,如《对酒》、《短歌行》、《步出夏门行》等,字里行间都见出诗人治世施政的主张、招贤纳士的愿望及积极进取、壮心不已的精神。在这些诗作中,《短歌行(对酒当歌)》与《步出夏门行》中的《观沧海》、《龟虽寿》是历来为人传颂的千古名篇。《短歌行(对酒当歌)》是一首四言乐府: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首诗是在宴飨宾客时吟唱的,诗歌的主题是抒发为了统一大业而求贤若渴的心境。曹操深明要完成一统禹域的夙愿,“天下归心”是首要的前提,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山不厌高,水不厌深”的博大胸怀,就必须使天下的英才归之如流水,所以他向天下群贤表示自己要像周公那样,“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史记·周公世家》)。“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乌鹊”,似乎正是隐喻那些彷徨择主的贤才,而曹操的诗作犹如他的《求贤令》一样,传达了渴望他们投奔自己的信息。正像《古诗十九首》,这首诗也流溢出对人生如寄、命如朝露的慨叹,但是,面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短暂人生,曹操是“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人们从中并没有感受到消沉和无奈,感受到的反倒是一种时不我待的奋发激昂。

《步出夏门行》作于五十三岁时,《观沧海》是其中的第一章: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粲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首诗是曹操北征乌桓时吟唱的。建安十一年(206),乌桓攻陷幽州,又勾结袁绍之子袁尚、袁熙,骚扰北部边境。翌年,曹操毅然亲率军队,以平定北方的心腹之患乌桓。在这次北征胜利凯旋的途中,曹操登上碣石山,面对浩茫的沧海,“歌以咏志”。是诗在读者面前展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宏伟意境:海面辽阔无垠,海中耸立着几座山岛,山岛上丛生的草木在衰飒的秋季里依然郁郁葱葱。在萧瑟的秋风吹拂下,汹涌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这样的实景描写已使沧海壮观的情景历历如画,但诗人的描写并未仅止于此,接下去的“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粲烂,若出其里”四句,以无限寓于有限之中的巧妙夸张笔法,更加突出了沧海的浩浩荡荡,无涯无际。作者将这种汉代大赋夸张水域之阔的笔法移诸诗篇,描绘出如此壮阔博大的境界,不能不令人击节称叹。其次,历来的诗赋,如果写的是秋天景物,就往往不免染上宋玉的悲秋色彩。而此诗所写“秋风萧瑟”中的沧海,却搏动着生命的节拍,奔涌着热血的激流,具备了含蕴无底、动荡不居的活的性格。一切景语皆情语,写沧海波澜,实际上就是写诗人自己的情感波澜。律动着生命的秋日沧海,隐寓着诗人晚年的胸怀。诗如其人,没有海一样的胸怀和体魄,就写不出这样的诗来。借助此诗,可以帮助人们从侧面了解和认识曹操。

《龟虽寿》是《步出夏门行》的第四章: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观沧海》是观海抒情,借海喻情,《龟虽寿》则是直接吐露心迹。这首诗的主题是抒发“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诗人一连使用了“神龟”、“腾蛇”、“老骥”三个意象去展现这一主题。在古人的心目中,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腾蛇”,《尔雅》郭璞注谓“龙类也,能兴云雾而游其中”。“腾蛇”与“神龟”都是跳出生死界外的灵物,但在头脑清醒的曹操看来,一个“犹有竟时”——还是免不了一死,一个“终为土灰”——到头来灰飞烟灭!显然曹操继承了《古诗十九首》中的生死观,即“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长生不老终归是不可期望的神话,“譬如朝露”的短暂人生才是无法改变的现实。这两个意象暗含了一个每个人都必须回答的问题:人生百年,转瞬即逝,你怎么办?是“何不秉烛游”,还是“被服纨与素”?曹操以一个隐喻对此作出了清晰的回答:纵然是一匹站不起来的老骥,心中也仍旧不忘驰驱千里;烈士纵然到了晚年,也仍然消磨不了壮志豪情。诗歌到此似乎应该戛然而止,作者接下去却又吟出四句:“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其实,这四句是对主题的进一步申说,人到晚年,无须觉得悲观,应当继续发奋;况且,人寿的长短,并不仅仅由上苍决定,如果善于养生,就可以延年益寿。

曹操是最先创作“拟乐府诗”的人,不过,他的拟乐府诗很有个性。在形式上,他并未全然采用乐府旧题的诗型,比如上引的《步出夏门行》古辞本为五言诗型,曹操的拟作却作成了四言诗。他的四言诗使《诗经》之后久无佳作的四言诗,在他的手中又重现了勃勃生机。在内容上,曹操以旧题写时事,不少诗篇记录了当时社会的现状,有的诗作被后人誉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3]。在风格上,曹操的诗作精神昂扬,气势宏伟,情感苍凉,是所谓“建安风骨”的一种具体体现。钟嵘说:“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诗品》卷二)敖陶孙说:“魏武帝如幽燕老将,气韵沈雄。”(《诗评》)钟、敖二人之语都是对曹操诗风的中肯评价。

(二)曹丕:乐府清越,《典论》辩要

曹丕(187~226),字子桓,即魏文帝。曹丕是曹操的次子,自幼聪颖,八岁即“知骑射”,“能属文”。他的一生极为顺利,二十五岁为五官中郎将、丞相副,三十一岁立为魏王太子,三十五岁代汉称帝。

曹丕的诗歌今存四十余首,绝大部分为乐府诗。毫无挫折的人生道路,优裕稳定的宫廷生活,限制了曹丕作品的表现领域,使其诗作不再像乃父曹操那样去反映乱世的苦难。因为他长大以后时或跟随曹操南征北战,所以有些作品描写艰辛的军旅生活,内容比较实在,如《黎阳作》诸篇。其余的诗作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写宴饮、田猎、游乐等宫廷生活,一类写征夫的乡思、思妇的闺怨。后一类作品中的佳作语言清丽,将写景抒情较好地结合在一起,颇有艺术魅力,如《燕歌行》中的第一首: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可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这首诗深受宋玉《九辩》和《古诗十九首》的影响,将闺中女性思念良人的哀愁纳入到清秋的环境之中,秋风萧瑟,天气寒凉,草木摇落,白露为霜,群雁南飞,明月孤照,这些景色本来就渲染出浓重的悲秋气氛,而处于这种氛围中的思妇,倍感孤独和寂寞,其思念良人的忧愁就抒发得愈发深沉和凄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燕歌行》二首采用的是七言形式,在古典诗歌发展史上地位非常重要。七言诗自脱胎于楚歌之后,汉人张衡的《四愁诗》尚存留着楚歌的胎记“兮”字,到了曹丕手上,胎记已经脱落无遗,只是在韵式上仍沿袭着句句押韵的习惯,无法造成抑扬顿挫的韵律感。但它在七言诗的律化过程中仍具重要的学术价值和认识价值。梁萧子显说:“魏文之丽篆,七言之作,非此谁先?”(《南齐书·文学传论》)正是从这一意义上对《燕歌行》的肯定。曹丕有几首纪行写景的诗作,如《于玄武陂作》等,描绘自然风光,绘声绘色,可以说开了山水诗创作的先河。

曹丕于诗歌之外,还踵继汉代赋家的步武,作有许多抒情小赋。其中的《浮淮赋》、《沧海赋》、《济川赋》、《感离赋》、《寡妇赋》等,都无汉代大赋板滞枯燥的弊病,对建安时期小赋的繁荣起到了推进作用。在文学批评方面,曹丕的《典论·论文》是一篇不可忽视的力作,文中提出的“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论断,是对文学价值的全新论断,对后世产生的影响极为深远。

前人对曹氏兄弟孰高孰低,评价不一,刘勰说:“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文心雕龙·才略》)“乐府清越,《典论》辩要”,是较为公允的评判。钟嵘谓其“乏新奇,百许篇率皆鄙直如偶语”(《诗品》卷二),则未免有失偏颇。

(三)曹植:骨气奇高,词彩华茂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第三子,曹丕弟。封陈王,谥思,世称陈思王。天资颖悟,少怀大志,“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曹操十分宠爱他,差一点立他为太子。后因恃才傲物,举动任性,嗜酒误事,失去了曹操的宠爱。建安二十五年(220),在其兄曹丕继任魏王、丞相及受禅即位后,曹植开始了忧郁的后半生。他屡遭贬爵迁封,名义上虽称王侯,实则处于一举一动均受监视的软禁状态。太和元年(227),曹丕死,魏明帝曹睿即位,作为叔父的曹植命运并没有得到改善,他几次上书请缨,以期得到重用,但每次都是希望落空。虽然是帝王至亲,但在政治上却终身不遇,这样的遭际使曹植后半生郁郁寡欢,刚过不惑之年便衔恨谢世。

曹植其诗今存九十余首。以黄初元年(220)为界,曹植的一生可分作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与后期的诗作呈现出明显不同的风貌。前期诗作欢快明亮,昂扬振奋,题材主要是斗鸡走马、宴饮游乐、交际酬赠之类,但有些作品表现出青年曹植的政治理想和远大抱负,如其代表作《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诗中所赞赏的“幽并游侠儿”,正是诗人心中理想和抱负的具象化体现。他们少小离乡,远赴边境,练就一身高超的武艺,只要羽檄飞来,便挺身而上。为了捍卫国家,不惜舍命流血,不顾父母妻子,“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全诗洋溢着一种积极进取的乐观精神。

后期诗作由于身心遭到迫害,总的面貌显得忧郁、愤懑,《赠白马王彪》、《七哀》、《种葛篇》、《野田黄雀行》为此时期的代表作。《赠白马王彪》全诗七章,前缀小序。据诗序,知其作于黄初四年(223)秋。这一年,魏氏诸王赴洛朝会,曹植的亲密手足任城王曹彰暴卒。朝会完毕,诸王返回本国时,曹植与白马王曹彪同路,但是有司禁止他们同行同宿。在被迫与曹彪分手时,曹植“愤而成篇”,写下了这篇诗作。全诗以比兴之法,含蓄地暴露了统治阶级内部骨肉相残、兄弟相煎的内幕,抒发了对曹彰的深沉思念、对曹彪依依不舍的友情,以及对自己未来惴惴不安的忧虑。诗篇采用章章相连的辘轳体,熔叙事、写景、抒情于一炉,造成了强烈的的抒情效果,宋人刘克庄说“子建此诗,忧伤忼慨,有不可胜言之悲”(《后村诗话》卷一),正是着眼于诗的情感力量。《七哀》诗也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名作: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这首诗以思妇的相思无望寄托自己的怀才不遇,曲折含蓄地表现了诗人的苦闷和失意。曹植表面上贵为王侯,实则形同囚徒,动辄得咎,因此诗作不得不采用委婉述志的方法。《七哀》诗托怀于思妇,《野田黄雀行》则寄意于“少年”: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据说这首诗是曹植因自己的友人丁氏兄弟被杀而作。丁氏兄弟是曹植的羽翼,曾为曹植谋立太子而出谋划策,曹丕对他们恨之入骨,一登帝位便处二人以极刑。曹植“利剑不在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挚友死去。诗中解救“黄雀”的“少年”,乃是无可奈何的幻想之下的产物。全诗用比体,“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喻局势的凶险,“利剑”喻权势,“黄雀”喻罹难的友人,削开罗网搭救“黄雀”的“少年”喻拯救友人的英雄,全诗写得婉曲有致,引人深思。

曹植的拟乐府诗中还有一首《美女篇》,也写得颇有个性: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玉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何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是诗是《陌上桑》的模拟之作,但是在模仿中有诗人自己的创造。原作重点写罗敷女拒绝使君的调戏,而是诗却重在写“美女”求贤独难,空居闺中,从而寄托了诗人空怀一腔报国之志、徒有满腹济世之才的怨悱和愁闷,因此在立意上较原作有所突破和创新。

不管是前期的诗作,还是后期的诗作,其中都贯穿着愤郁的激情、慷慨的格调。钟嵘的《诗品》说他的诗“骨气奇高”,就是着眼于这一点。同时,与汉乐府诗的古朴质直相比,曹植的诗作显得很有文采,钟嵘说他的诗“词彩华茂”,胡应麟说他的诗“辞极赡丽”,“句颇尚工,语多致饰”(《诗薮》),都准确地抓住了其诗辞藻华丽、讲究文饰、善于修辞、精于炼字的特征。

曹植在诗歌之外,还特别喜欢作赋。他雅好作赋的热情,在其自集赋作《前录》的《自序》中曾有披露:“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虽触类而作,然芜秽者众。故删定别撰为《前录》七十八篇。”[4]其赋今存六十余篇,可惜残缺者不少。这些赋作均为小赋,其中两类作品最有特色,一类是咏物赋,如《白鹤赋》、《蝉赋》、《鹖赋》、《离缴雁赋》、《鹞雀赋》、《蝙蝠赋》等;一类是言情赋,如《出妇赋》、《感婚赋》、《愍志赋》、《静思赋》、《洛神赋》等。这些赋或者托物寄意,或者触事言情,有些咏物赋,暗含嘲讽挖苦之意,如《蝙蝠赋》;有些言情赋,不无君臣遇合之心。言情赋中的《洛神赋》,是曹植诸赋中最称名后世的作品。这篇赋前缀小序云:“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围绕此赋的主旨,后人有许多揣测,有的认为曹植梦见的宓妃是曹丕的甄后,有的主张是托词宓妃以寄心文帝,细绎赋意,似乎都是望风捕影之谈。最稳妥的解释,当据序中所言,有感于“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于是创作了这篇吟咏人神之恋的赋作。赋中描写宓妃的形貌体态,动作举止,非常传神,如: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这些如真如幻的细微描写,成为描绘美女的经典名句,在后世已经被引用到“滥”而无止的程度。曹植与其兄曹丕一起对魏晋小赋创作的繁荣起到了推动作用。

在建安作家中,曹植最受后人的推崇,刘勰称其为“思捷而才儁,诗丽而表逸”(《文心雕龙·才略》),钟嵘称其为“建安之杰”,甚至说“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暎余晖以自烛”(《诗品》)。钟嵘的话虽有溢美之嫌,但曹植的影响确实不可小视,晋代相当自负的谢灵运曾说:“天下才共有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同用一斗。”[5]唐代诗圣杜甫也屡赞“子建文章壮”(《别李义》)、“文章曹植波澜阔”(《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这些足以说明曹植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可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