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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简史
1.6.3.1 一 对问:答难解嘲,发愤表志

一 对问:答难解嘲,发愤表志

“对问”一体始创于前文学史时期的楚辞作者宋玉等人之手。不少汉赋也多设问作答,继而展开叙写,学者由此将其归于赋中一体,称之为散文赋,如果从赋体对其影响的角度而言固然不无道理,但是它毕竟与当时流行的赋作有异,因此,刘勰将其列于“杂文”一类。两汉时期,仿效宋玉而作的“对问”类散文不乏其人,如刘勰的《文心雕龙·杂文》所述:“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扬雄《解嘲》,杂以谐谑,回环自释,颇亦为工。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张衡《应间》,密而兼雅。崔实《客讥》,整而微质。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

关于这类散文的特质,刘勰在总结了两汉魏晋同类作品后说:“原兹文之设,乃发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时屯寄于情泰,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此立本之大要也。”(《文心雕龙·杂文》)意思是说这类文章要写得心平气和,纵然身遭挫折,时世艰难,也要坚持修道自慰,做到心如深渊般沉静,神似高山般沉稳。不过,阅读东方朔、扬雄等人的此类散文,似乎写得非但不“渊岳其心”,字里行间反而溢出一股任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满腹牢骚和生不逢时的无可奈何。如东方朔的《答客难》:

客难东方朔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释,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意者尚有遗行邪?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其故何也?”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曰:“是固非子所能备也。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擒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时异事异。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诗》云:‘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茍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武,得信厥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所以日夜孳孳,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鹡鸰,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故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圣人之教化如此,欲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魁然无徒,廓然独居,上观许由,下察接舆,计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耦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予哉?若夫燕之用乐毅,秦之任李斯,郦食其之下齐,说行如流,曲从如环。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也。子又何怪之邪?语曰:‘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筳撞钟。’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音声哉!由是观之,譬犹鼱鼩之袭狗,孤豚之咋虎,至则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虽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惑于大道也。”

这篇散文写士人处于战国时代则学说德行,身处尊位,而生在汉武帝大一统的时代,由于“时异事异”,纵有才能却无用武之地,贤与不肖毫无差别,“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文章语言晓畅简练,诙谐之中饱含着士人的辛酸及对帝王的讽刺。这篇散文上承宋玉的《对楚王问》及楚辞中的《卜居》、《渔父》,下启扬雄、班固、张衡等人诸作,在散文史上形成独特的一派。

在模仿东方朔《答客难》的汉人诸作中,能够显现自己特色的是扬雄的《解嘲》。《解嘲》的主要内容是写自己不愿屈服权门以求官位,表现了“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的处世哲学。文章对当时社会政治弊端颇有看法,如说“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俛眉。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宛舌而固声,欲行者拟足而投迹”,既见出官僚体制对人才的蔑视,也见出士人生不逢时的悲哀。文章词锋尖锐,挺拔有力,颇具纵横家的气势和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