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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24.3 三 《阅微草堂笔记》之后

三 《阅微草堂笔记》之后

《阅微草堂笔记》问世以后,大量仿作拟作相继产生,其中较为出色的是俞樾的《右台仙馆笔记》。“他如江阴金捧阊之《客窗偶笔》四卷(嘉庆元年序),福州梁恭辰之《池上草堂笔记》二十四卷(道光二十八年序),桐城许奉恩《里乘》十卷(似亦道光中作),亦记异事,貌如志怪者流,而盛陈祸福,专主劝惩,已不足以称小说。”[13]

俞樾(1821~1907年)字荫甫,号曲园,又号曲园居士。浙江德清人,迁居仁和(今浙江杭州)。道光进士,由翰林院编修出任河南学政。因事罢职,侨居苏州,主讲苏州紫阳、上海求志等书院。晚年主讲杭州诂经精舍。治经、子、小学,以高邮王念孙父子为宗。著有《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等。能诗词,重视小说戏曲。所著《茶香室丛钞》、《茶香室续钞》、《小浮梅闲话》,对小说、戏曲演变与故事出处多所考证。另作有杂剧《老圆》及笔记小说若干种。所著各书,总称《春在堂全书》,共二百五十卷。

《右台仙馆笔记》是俞樾晚年的作品,凡十六卷。有《春在堂全书》本、宣统二年上海朝记书庄石印本。其自序称,作者五十九岁时,夫人姚氏去世,葬于钱塘之右台山,墓旁筑屋三间,题曰“右台仙馆”。“余吴下有‘曲园’,即有《曲园杂纂》五十卷;湖上有俞楼,即有《俞楼杂纂》五十卷;‘右台仙馆’安得无书?而精力衰颓,不能复有著述,乃以所著笔记归之。”此即本书得名之由。其自序所附《征求异闻启》坦率表明,他写作《右台仙馆笔记》,目的是为了“销暇日”,即“消闲”,即当成茶余酒边的谈助。因此,只是随笔写去,在平淡自然中呈露出作者个人的性情、涵养,并向读者传达某种饱经沧桑后的人生智慧。这是“发纤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的境界。

我们来读读卷十四“雁冢”一则:

无锡县荡口镇民,生得一雁,将杀而烹之。有书生见而悯焉,买以归,畜之以为玩。惧其逸去,以线联其两翮,使不能飞。雁杂处鸡鹜间,亦颇驯扰,惟闻长空雁唳,辄昂首而鸣。一日有群雁过其上,此雁大鸣,忽有一雁自空而下,集于屋檐。两雁相顾,引吭奋翮,若相识者,一欲招之下,一欲引之上。书生悟此两雁必旧偶也,乃断其线使飞,而此雁垂翅既久,不能奋飞,屡飞屡堕,竟不得去。屋檐之雁守之终日,忽自屋飞下,相对哀鸣。越日视之,则俱毙矣。书生感其义,合而瘗之,名曰雁冢。嗟乎!禽鸟之微,犹不忘其偶若此,使人弥增伉俪之重。

“雁冢”的题材并不是第一次被注意到。金元好问有《迈陂塘》词,其小序云:“太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邱。”“雁邱”与“雁冢”,意味相近。但俞樾娓娓而谈,措辞娴雅,在深情的叙述中,仍不失烟水渺然的风致。

在蒲松龄和纪昀两位作家中,俞樾是更偏爱纪昀的。其《春在堂随笔》卷八说:“若纪文达《阅微草堂五种》,专为劝惩起见,叙事简,说理透,不屑屑于描头画角,非留仙(蒲松龄)所及。”[14]并明确表示,他写作《右台仙馆笔记》,“以《阅微》为法,而不袭《聊斋》笔意”。崇尚简淡朴实,回避华丽铺张,这是志怪小说的经典写法。

《右台仙馆笔记》与《聊斋志异》有别,与《阅微草堂笔记》实亦有所不同,这表现在鬼怪题材所占比重较小,大量的还是人间故事,且人间故事中不乏名篇,如卷二“选人”、卷三“仆妇”、卷四“典妻”等。不过,这类故事虽属人间题材,但仍偏于见闻之“异”,不同于轶事小说之“轶”。所以,我们从整体上还是将《右台仙馆笔记》作为志怪来看。

在《阅微草堂笔记》的后裔中,有几种“盛陈祸福,专主劝惩”,成就有限,这里略举《咫闻录》、《三异笔谈》、《里乘》为例,以见一斑。

《咫闻录》,慵讷居士撰。共十二卷,二百四十余篇。有道光壬辰(1832年)知不足斋刊本、《笔记小说大观》本。成书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夏,时作者“赋闲羊城(广州),回忆以往见闻,记载成篇,月余成帙”。(自序)其宗旨是记载那些“可做人镜鉴、自堪励策”的“怪异之事”,神道设教,以宣扬儒家伦常为中心。因果报应的结构套路反复出现,加之缺少文采,故可读性不强。少数作品略有参考价值,如《普依祠》记广东的“金兰会”,凡入会女子必须同时出嫁,甚至一死皆死;《飞云》记广东船妓的骗人伎俩;《海鳅鱼》记渤海渔民捕捞巨鱼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以传闻或事实为依据,“有广异闻”。明华继善有《咫闻录》五卷,与此并非同一部书。

《三异笔谈》,许仲元撰,共四卷。有《申报馆丛书》本、《笔记小说大观》本、民国间上海中华图书馆石印本等。成书于道光七年(1827年),时许仲元罢官闲居于杭州知府官署内,“客来闲话,苦气弱不能剧谈,乃以笔代舌。自夏徂秋,积成卷帙”,“名之曰《三异笔谈一集》”。(自序)全书约八十篇。作者旨在劝惩,片面发展了《阅微草堂笔记》的说教倾向;所记多为人事,志怪比例较小。题材以清朝人物的言行为主,如关于四川教民起事,书法家梁同书有钱癖,胡道人指斥汪启淑,某乡村幼童虽识字不多但事母尽孝,等等。作者缺乏叙事才能,语言枯涩,多数作品难以卒读。

《里乘》,许奉恩撰。许奉恩(1816~1878年),字叔平,号菽坪、勖屏、兰苕馆主人等。世居安徽桐城黄华里(今属安徽省枞阳县黄美乡),屡应乡试不第,长期为幕僚。一度以知县任用,加五品衔,敕授文林郎,诰封奉直大夫,晋授通议大夫,但均为空头衔,终因谒选乏资,未能赴知县任。晚年做客汉皋(汉口),病死于武昌幕府中。有《兰苕馆诗抄》、《兰苕馆文品论诗合抄》等。《里乘》凡十卷,约收小说一百九十篇。有光绪五年(1879年)常熟抱芳阁刊本,一名《兰苕馆外史》。《扫叶山房丛抄》本作四卷,《笔记小说大观》本作八卷。《笔记小说大观》之《里乘》提要曰:“有清一代,笔记小说夥矣,要以蒲、纪二氏最为擅场。《聊斋志异》以文词胜,《阅微草堂》以论断胜,皆千古不磨之作。此书独兼有其长。谈狐说鬼,无殊淄水之洋;善劝恶惩,犹是河间之宗旨。纸贵已久,鼎足何疑?”这当然是溢美之词,但在一定层面上把握住了《里乘》的特点。此书以劝善惩恶为出发点。《当涂令》写当涂县令与其幕僚侵吞救灾公款,以致饥民“枕藉于道,惨不能状”。《雷击某总戎》写某总兵暗害某公子,“并纵兵淫辱妇女,悉杀而投诸江”。《某令》写甘肃某县令将七名无辜者当做盗贼杀死,以敷衍上司。《行脚僧》写某行脚僧残杀一老衲,“饱啖,搜其资而遁”。诸多邪恶者,最终都受到应有的惩罚。《少年客》写一少年严惩“欲行劫掠”的舟子,保护客商安然抵沪。《金钱李二》写盗魁李二言行豪爽,熟谙史事,教子有方。《柯寿鞠》、《仙露》、《袁姬》写几个妓女不仅才貌双全,而且品格高尚,在对下层人物的赞扬中寓有劝善之意。其他作品,或叙家庭纠纷,或写士子科名,或述名人轶事,亦多以因果报应为结构套路,说教意图明显。少数作品情节曲折,篇幅较长,已近于传奇小说。

【注释】

[1]纪昀所读的本子即名为《新齐谐》。《阅微草堂笔记》卷一载:“福建汀州试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余<注号 id="jz_0_608" />临日,吏白当诣树拜。余谓木魅不为害,听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当拜。树柯叶森耸,隔屋数重可见。是夕月明,余步阶上,仰见树杪两红衣人,向余磬折拱揖,冉冉渐没。呼幕友出视,尚见之。余次日诣树,各答以揖。为镌一联于祠门曰:‘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颇异。袁子才尝载此事于《新齐谐》,所记稍异,盖传闻之误也。”见纪昀著:《阅微草堂笔记》,第1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按,《阅微草堂笔记》叙及《新齐谐》之处颇多。如卷十六:“《新齐谐》(即《子不语》之改名。)载雄鸡卵事,今乃知竟实有之。”卷十七:“此余家近岁事,与《新齐谐》所记针工遇鬼略相似,信凿然有之。”卷十九:“《新齐谐》载冥司榜吕留良之罪曰:‘辟佛太过。’此必非事实也。”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之388页、426页,456页。足见袁枚的志怪小说颇受纪昀重视。

[2]袁枚著,袁启明译注:《袁枚文选评》,86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149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4]蒋瑞藻:《小说考证》,528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5]丁锡根编著:《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186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6]班固:《汉书》,1746页,北京,中华书局,1964。

[7]刘知几撰,黄寿成校点:《史通》,83页,81页,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8]刘知几撰,黄寿成校点:《史通》,83页,81页,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9]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282页、283页,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10]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一篇,5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1]纪昀:《阅微草堂笔记》,472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2]纪昀:《阅微草堂笔记》,562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二篇,154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4]俞樾:《春在堂随笔》,108页,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