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宣鼎《夜雨秋灯录》

宣鼎(1835～约1880年)，字子九，别号瘦梅、懊侬，又署香雪道人、问香庵主、东鲁游人、瘦尊者、太瘦生、虎口逋客、是此花身馆主、云山到处僧、堕落行脚等。室名仙蝶来馆。安徽天长人。其《夜雨秋灯录·自序》谈到他的性情和经历时说:“口不茹荤者十九年，性好佛老。”“年三十一始入当道幕，司笔札。三十五馆淮海。三十九游山左。奔疲蹇涩，近于托钵矣。明年入?郡滋阳署。”因痛感“行年已四十，而沦落犹是”，大病一场，“以无可奈何之身，当无可奈何之境”，遂“取平生目所见、耳所闻、心所记忆且深信者，仿稗官例”，成《夜雨秋灯录》一书。凡正、续集各八卷，每集一百十五篇，合共二百三十篇，均刊行于光绪年间。正集有蔡尔康序和光绪三年作者自序，续集有光绪六年蔡尔康叙、何镛后序。今所见《清代笔记丛刊》本、《笔记小说大观》本和1985年岳麓书社标点本等均为赝本，收宣鼎原作仅五十五篇，其他作品系抽自《萤窗异草》、《客窗闲话》等书。198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恒鹤点校本，以申报馆原刊本为底本，与原作面貌相符。

《夜雨秋灯录》是晚清传奇小说中的上乘之作，《雅赚》、《麻疯女邱丽玉》等篇尤脍炙人口。

卷一《雅赚》受唐人《购(赚)兰亭序》(《太平广记》卷二○八，出《法书要录》)和蒲松龄《聊斋》卷八《局诈》之三的启发，但另有会心，展现出一派雅人深致。小说的主角是郑板桥。大意是:郑板桥书画精妙，卓然大家。扬州商人，率以得板桥书画为荣。惟商人某甲，赋性鄙俗，虽出大价钱，而板桥绝不为他挥毫。一日，板桥出游，见小村落间有茅屋数椽，花柳参差，四无邻居，板上一联云:“逃出刘伶外住，喜向苏髯腹内居。”匾额是:“怪叟行窝。”这正搔着板桥痒处。再看庭中，笼鸟盆鱼与花卉芭蕉相掩映，室内陈列笔砚琴剑，环境幽雅，洁无纤尘。这更让板桥高兴。良久，主人出，仪容潇洒，慷慨健谈，自称“怪叟”。鼓琴一曲，音调清越;醉后舞剑，顿挫屈蟠，不减公孙大娘弟子。“怪叟”的高士风度，令板桥为之倾倒。此后，板桥一再造访“怪叟”，“怪叟”则渐谈诗词而不及书画，板桥技痒难熬，自请挥毫，顷刻十余帧，一一题款。这位“怪叟”，其实就是板桥格外厌恶的俗商某甲。他终于“赚”得板桥的书画真迹。

《雅赚》写俗商某甲“赚”板桥，“赚”就是“骗”，却又冠以“雅”字，此中大有深意。《雅赚》的结尾说:“人道某甲赚板桥，余道板桥赚某甲。”说得妙极了!表面上看，某甲之设骗局，布置当行，处处投合板桥的风雅嗜好，遂使板桥上当;深一层看，板桥好雅厌俗，某甲不得不以高雅相应，气质大变，其实是接受了板桥的生活原则。板桥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某甲的生活方式，故曰“板桥赚某甲”。如此立意，精彩顿生。

《麻疯女邱丽玉》在写法上有两个代表了《夜雨秋灯录》一般特色的倾向:一是重视因果报应，这与宣鼎“性好佛老”有关。麻疯女邱丽玉舍己救人，使陷入婚姻骗局的书生陈绮脱离险境，她虽然为此受了很多磨难，但结局是美妙的。陈绮为她的人格所感动，不顾染病危险，精心护理邱丽玉，并一度放弃进士考试，后来也仕途顺利。其情节严格遵循“善有善报”的逻辑。二是故事有较强的传奇性。比如，乌蛇酒可疗麻疯病，唐李肇《国史补》卷上只是平实地交代了一个事例，宋周密《癸辛杂识·过癞》亦只是粗具梗概，《麻疯女邱丽玉》则描述得异常神奇:邱丽玉自感她是陈绮的累赘，准备自杀，却转眼柳暗花明，恢复了如花似月的容貌。无论是邱丽玉的命运变化，还是蛇的骤然降临，都令人惊讶不已。陈绮的父亲解释这一神奇的事情说:“吾幼闻蛇王居此山千年矣，番僧求得片鳞为人医癣疥，不可得。孰知天专留此为吾疗贤妇疾耶!”这就将善有善报的逻辑与传奇性结合起来了。也正因此，《夜雨秋灯录》的命意虽都寻常，但通常写得饶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