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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22.3.2 2.《聊斋》语言的抒情功能

2.《聊斋》语言的抒情功能

中国古代文论特别重视语言风格;语言风格被认为极富于抒情功能。蒲松龄在文体上的多样化追求,正是从抒情这个基点出发的。

《聊斋志异》的幽深婉曲的文体大致属于阴柔的范围。阴柔比较适宜于表现凄凉悲怨的情怀。蒲松龄早年有过热情的憧憬,满怀信心,以为定能建立一番功业;随着年华日增,屡遭蹉跌,取而代之的则是绵绵不绝的悲哀伤感了。一篇《聊斋自志》所集中抒写的即是一种凄寂哀婉的心境意绪。蒲松龄选用阴柔的“如幽林曲涧”的文体是恰当的。

事情还有另一面。蒲松龄的悲与一味的悲悲切切又大不相同,这是怀才不遇、颇多慷慨之悲,是感于民情、戟指呼天之悲……是大丈夫的悲,而非小儿女的悲。要表现出这种悲中有怒的情怀,文体亦应兼具古拙之美。蒲松龄之追求古音古节,追求古拙与婉曲的融合,自有其内在的心理依据。

《聊斋志异》一方面具有生活的韵味,同时又保持着文言的醇雅,这有没有必要呢?对这个问题,不能用作家的写作习惯来解释——因为蒲松龄也能用地道的白话创作俚曲,而应从文体特性的角度加以考虑。语言是文化的一部分。一个民族的审美习惯,一个民族中某个特定阶层的特殊的心理状态、趣味、情绪等,往往需用特定的文体才能完满地表达出来。为不同阶层写作,表达不同的趣味、情绪,也最好选用不同的语言形式。蒲松龄正是从实际出发选用文体的。蒲箬《清故显考岁进士、候选儒学训导柳泉公行述》云:读蒲松龄的作品,“讽咏诗歌,可想见生平之磊落,而披览篇章,益以见意气激昂。如《志异》八卷,渔搜闻见,抒写襟怀,积数年而成,总以为学士大夫之针砭;而犹恨不如晨钟暮鼓,可参破村农之迷,而大醒市媪之梦也,又演为通俗杂曲,使街衢里巷之中,见者歌,而闻者亦泣,其救世婆心,直将使男之雅者、俗者,女之悍者、妒者,尽举而陶于一编之中。呜呼!意良苦矣”!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意在自抒襟怀,其读者对象,主要是“学士大夫”;而写通俗俚曲,目的则是劝善惩恶,读者对象为村农市媪。因此,从主旨来看,《聊斋志异》与俗曲差别极大。《聊斋志异》中约达五百篇的作品,一般地说,它们是以“狂”、“痴”、“拙”为中心,抒写蒲松龄的主体情感,而在俗曲中,内容则集中于伦理道德的训诫。抒情的供“学士大夫”阅读的《聊斋志异》,其中所表达的怀才不遇的牢骚,建功立业的抱负,知己之感,以及对现实政治的斥责等等,与历史上的志士仁人有着较多的相通之处,而与村农市媪的所思所想距离甚大。因此,要想富于艺术魅力地抒发其情感,就并非越通俗越好,而应从古代文献与文学中去选择合适的有生命力的成分:文言中的某些语汇、形式,在长期使用中已“储存”了若干富于意味的内容,而这些意味在白话中是难以找到的。

不过,倘若一味死板地运用陈言,不去追求生活的清新,则又会流于板滞、陈腐。蒲松龄的情感虽与传统文化存在不可分割的联系,但他又毕竟是活生生的人,他的情感是一个清初下层知识分子所特有的。作家严于选词,苛于造句,努力写得像生活一般新鲜流动,便是出于这种原因。既从传统的语言形式中采取若干表达方式,又不一味地在旧书里讨生活,这是蒲松龄的过人之处。

蒲松龄讲求隽永、诙谐,乃是他性情的自然流露。《聊斋诗集》卷三《哭毕刺史》其六:“临别清谈还竟夕。”《聊斋文集》卷三《郢中社序》:“余与李子希梅,寓居东郭,与王子鹿瞻、张子历友诸昆仲,一埤?之隔,故不时得相晤,晤时瀹茗倾谈,移晷乃散。”一个平日喜欢清谈的人,写作时自会妙语连珠。因此,从本质上说,《聊斋志异》的隽语体现了蒲松龄倜傥、自由、充满灵感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