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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21.1.7 7.其他传奇性叙事古文

7.其他传奇性叙事古文

在《虞初新志》中,除了以上篇目外,另有一些作品也较为出色,如张明弼《冒姬董小宛传》、吴伟业《柳敬亭传》、余怀《王翠翘传》、彭士望《九牛坝观癥戏记》、王4《看花述异记》等;有些作品,因产生年代稍晚(略与《聊斋志异》同时),未能收入《虞初新志》,亦堪称珍品,如严虞《艳礭》、墅西逸叟《过墟志感》等。它们为《聊斋志异》的生长,创造了一个合适的生态环境。

张明弼(1584~1652年),字公亮,号琴牧子,江苏金坛人。明末复社成员。明亡不仕。有《萤芝集》、《榕城集》等。所作《冒姬董小宛传》,记董小宛和冒辟疆事,颇受后世瞩目。

彭士望(1610~1683年),字躬庵,一字树庐,江西南昌人。明末黄道周蒙冤下狱,士望竭力营救,险遭不测。明亡,与魏禧兄弟同隐于翠微峰,为“易堂九子”之一。有《耻躬堂集》。《九牛坝观癥戏记》见《易堂九子文钞·彭躬庵文钞》,《虞初新志》卷二亦收入。

本篇具体详实地记述了乡村中的一次杂技表演,并由此而生发出无限感慨。

中国传统文学,倘要根据作者的动机来划分,可以大体上分为两类:骂世文学和淑世文学。创作淑世文学的,受儒家的熏陶较深,希望他的作品发挥移风易俗的作用,如班固、杜甫、高明、纪昀等;创作骂世文学的,受道家影响较大,旨在抨击和讽刺生活的阴暗面,他们往往不避偏激,有种纵酒放歌、牢骚发尽的意味,如屈原、司马迁、李白、蒲松龄等。《九牛坝观癥戏记》属于骂世文学一类。彭士望所写的这些闯荡江湖的艺人,在他那个时代,是被视为社会不安定因素的。负有守土之责的官员,有必要密切关注其动向,并对其活动范围加以限制。所以,张潮编《虞初新志》,虽然选了本篇,但却在评语中郑重指出:“此技即俗所谓‘踹索’者。予尝谓此等人必能作贼,有守土之责者,宜禁止之;纵不欲绝其衣食之路,或毋许入城,听于乡间搬演可耳。”张潮的这种顾虑,对于意在寄愤的彭士望来说,则不必放在心上。骂世的作家,不妨说些过头话。

彭士望想发什么牢骚呢?简单地说,即批评居上位者不重视人才。王安石曾在《读孟尝君传》中鄙薄孟尝君说:“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14]彭士望却以为“鸡鸣狗盗之出其门,益足以致天下奇士”。何以这样说呢?彭士望举“千金市死马之骨”的典故来证明这一点。他以为,这些闯荡江湖的艺人,当然只是“鸡鸣狗盗”这一等级的人才,不过,倘若国家能礼遇他们,那么,更出色的人才就会踊跃报效国家。这情形正和燕昭王礼遇郭隗相仿。一个不能为“奇士”提供用武之地的社会是很糟糕的。比如,宋代的张元、吴昊,都是陕西才士,宋朝不能用他们,致使他们为西夏所用,成为威胁宋朝的劲敌。彭士望举张元、吴昊的例子,也许是有感于明末才士无路的状况。

小说叙事明净而描写细腻,表现出把握场面的能力。

严虞(1650~1713年),字宝成,号思庵。江苏常熟人。康熙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大理寺副、太仆寺少卿等职。有《严太仆集》。所作《艳礭》二则,题“严思庵先生闲笔”。有《说库》本、《香艳丛书》本。据其文末跋语,故事来源于扬州旅店主人。

小说的背景是明清易代之际。“明万历之末,上倦于勤,不坐朝,不阅章奏,辇下诸公亦泄泄杳杳然,间有陶情花柳者。一时教坊妇女,竞尚容色,投时好以博资财,后且联布羽党,设局诓骗,妙选姿色出众者一人为礭,名曰打乖儿。其共事者,男曰帮闲,女曰连手。必择见影生情撮空立办者,与之共事,事成计力分财,而为礭者独得其半。于是构成机巧,变幻百出,不可究诘。”正文共有二则,第一则写京师名妓罗小凤骗徐少司空之子,第二则写小凤之嫂罗二娘骗陈锡元兼及罗小风结局。情节曲折,叙事生动,具有较高的技巧。《说库》收入《艳礭》,其提要曰:“此述明季京师妖伎罗二娘、罗小凤以色饵人事,用意之巧妙,布阵之迷离,文能曲曲达出,亦平康中别开生面之骗局也。”所评颇为恰切。

《过墟志感》,作者墅西逸叟,主要活动于康熙年间。《申报馆丛书》本、《虞初广志》本题为《过墟志》。《虞阳说苑甲编》本题《过墟志感》二卷,首有《过墟志感序》,落款为“康熙岁次丙辰中秋望墅西逸叟书于坐忘轩”。序云:“昌黎传圬者王承福,述其言曰:吾入富贵之家,有一至者焉,又往过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又往过则为墟矣。盖丰悴去来,盈虚倚伏,是乃天道。又况积不善之家,尤招祸速而报不爽哉。”序文点明了小说的主旨:既寓盛衰无常之意,又兼示因果报应之不爽。小说的描写确实贯彻了这一主旨:黄家盛时,“高z厚垣,楼房盘亘,其厅亭壮丽,拟严文靖相国家规制”。黄家衰时,竟至“墓木已刊,一望皆原n,黄氏兆域,无由别识”。一盛一衰,对比分明。作者将黄氏的衰败归因于其人品卑劣:黄亮功之祖黄元,“积资累万者,非由躬稼穑,亲服贾,勤苦中得,乃敲人骨,吸人髓,敛怨两世而积也”;黄亮功之父黄洪,“恃其拳勇,酗酒渔色,乡人目为黄二伤司,谓触之祸立至也”。黄亮功本人,“比祖、父稍为敛迹,然计升斗,权分毫,刻剥穷民,专图利己”。祖孙父子,为人如此,其家业之衰败,照作者的看法,正是因果昭彰,理所当然。

同治年间,毛祥麟编著《墨余录》,卷五收入本篇,但改题为《孀姝奇遇》。“孀姝”指刘三秀,很显然,毛氏并不聚焦于黄家兴衰,而更为关注黄亮功的孀妇刘三秀。这表明,《过墟志感》包含了另一重主题,即对人物离奇命运的兴趣:刘三秀初嫁黄亮功,刘兄之子七舍暴戾无礼,一再加害于刘,致使她被清兵掳走。刘被掳后,为“入关时”“从龙第一功臣”选中,不久成为王妃。“刘以失节妇,贵在王后之下,一品夫人之上,乃倾侧摧挫于难妇宫婢中而得之。噫,奇矣!”因祸而得福,因种种摧挫而出人头地,其命运因其反常而显得离奇。

小说长于刻画人物性格。如刘三秀的二兄刘肇周,“狡黠嗜利”,阴险可畏。黄亮功谋娶刘三秀,三秀长兄力阻,肇周却为了四十两银子的酬金,借口朝廷正搜采民女,自作主张将三秀匆匆嫁黄。三秀被掳,长兄生怕她失节,肇周却写信“盛言王厚恩,选其寒微,不遗荆布”,“妹固女中智士,匹夫小谅,宜所不为”,怂恿她早“膺奇福”,“使我两兄亦叨庇荫”。一伯一仲,在对比中显出性格的差异。

再如刘三秀。她心高气傲,不为人下。被掳后,某王命刘侍寝,刘“大号且泣”,抗拒不从,并非为了守节,而意在获得一种身份,即她给女儿信中所说:“彼若辱我下陈,使以鞭筥瞂,非口唾其面,即头撞其胸,虽粉吾骨不辞也。吾秉性高抗,不肯下人,拼却一死,彼且奈何我?”所以,当“王赐刘金凤冠一品命服”后,她便不再忸怩。工于心计,才干明敏,“遇事无不咄嗟立办”也是她的性格特征之一。“时值岁饥,乡间富家囤米者,往往为穷民攘夺,刘反用穷民力,竟无攘者。”原因在于,她广施小恩小惠:“杀鸡宰豕,遍召乡里贫农,得二百余人,饫以酒肉,呼至前,举其积年债券,尽为烧之”,“复开仓廪,人给米二斗,麦半之,棉花五斤,菽五斤”,故众人皆愿为之效力。《过墟志感》写出这样性格复杂的人物,仅此一点,也足以自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