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盈科和他的笑话创作

江盈科(1555～1605年)，字进之，自号绿萝山人。桃源(今属湖南)人。万历壬辰(1592年)进士。历任长洲县令、吏部考功主事、大理寺正，官至四川提学副使。与袁宏道、袁中道友谊很深，堪称“公安派”的一员健将。

作为“公安派”的一员健将，江盈科也喜欢写诗，但他格外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笑话创作。除了《雪涛谐史》二卷一百六十则外，另有《雪涛小说》十四则、《谈言》十一则，亦以笑话为主。有明末刊本、《历代笑话集》本等。这三种笑话集的特点各有不同。《谈言》侧重于搜集前代笑话，笑话的主角多实有其人，如黄可、武恭、崔涯、张祜、李东阳、李觏、李渊材、石动?，均有案可查;《雪涛小说》侧重于搜集民间故事，其中的主角多用“楚人”、“姑苏人”、“里中有病脚疮者”、“医人”代指，明显属于虚构;《雪涛谐史》相当数量采自江盈科的见闻，其主角多是他的同时代人，有些还是他交情颇深的朋友，如袁宏道、罗汝鹏、梁见龙、冯景贞、陈琮、罗念庵、叶月潭等。

《谈言》和《雪涛小说》二种，政治讽刺的色彩极浓，作者义愤填膺的神情，时常闪现于字里行间。如《谈言·李西涯》。西涯即李东阳。太监刘瑾控制朝廷期间，肆意摧残政敌。所有的大学士都提出辞呈，惟有李东阳例外，而在位又无所匡救。如此政客，还以太平宰相自居，真令人齿冷。

与《谈言》和《雪涛小说》不同，《雪涛谐史》是较为纯粹的笑话。周作人《〈明清笑话集〉引言》在论及中国笑话尤其是明清笑话的几点特色时指出:“第一点我们可以看出来，笑话里所嘲骂的有许多不通的俗师和庸医……第二点可说得的是，吝啬的，特别是不请客或吃白食的人，很成为嘲笑的对象，此外则是说大话的，怕老婆的也都在内。第三点是嘲笑愚昧的，这一项里包括着民间故事的《呆女婿》一类，数量应当不小，虽然我们抄的还不见那么多。第四点是说官府的事。”^[8]

对照《雪涛谐史》来看周作人归纳的几点特色，我们感到似不甚吻合。其原因也许在于:一是周作人的归纳主要依据四种明清笑话:赵南星的《笑赞》、冯梦龙的《笑府》、陈皋谟的《笑倒》、石成金的《笑得好》;他似乎未读过《雪涛谐史》。二是《雪涛谐史》具有相当鲜明的文人笑话的品格，与周作人讨论的民间笑话，风味颇有不同。如:

罗念庵中状元后，不觉常有喜色。其夫人问曰:“状元几年一个?”曰:“三年一个。”夫人曰:“若如此，也不靠你一个，何故喜久之?”念庵自语人曰:“某十年胸中，遣状元二字不脱。”此见念庵不欺人处。而国家科名，即豪杰不能不膻嗜，亦可见矣。

余邑孝廉陈琮，性洒落。曾构别墅一所，地名二里冈，虽云附郭，然邑之北邙也，前后冢累累错置，不可枚数。或造君颦蹙曰:“目中每见此辈，定不乐。”孝廉笑曰:“不然，目中日日见此辈，乃使人不敢不乐。”

“罗念庵”一则，清沈起凤在《谐铎》卷九《村姬毒舌》中曾加以仿效。陈永斋向人炫耀状元的身份，村姬挖苦道:“吾谓状元，是千古第一人，原来只三年一个!此等角色，也向人喋喋不休，大是怪事!”“罗念庵”与《村姬毒舌》，就调侃“古今多少男子，低首于科名之下”而言，二者是一致的;但比较起来，江盈科的辞气要婉转得多，这可说是温柔敦厚的诗人风度在笑话中的呈现。至于“陈琮”一则，也许正如江盈科的朋友潘之恒所说:“此可入《世说》，何云《谐史》乎?”但不可否认，陈琮的回答饶有情趣，入《谐史》是当之无愧的;只是由于风趣中还含有深厚的人生哲理，所以比寻常的笑话更耐咀嚼。曹臣《舌华录·慧语》曾辑入本篇。

《雪涛谐史》取材于见闻，记叙人物言行，常能达到传神的效果。如:

余举进士，时报捷者索重赏，家君贫无以应，受困此辈，殊觉情懑。汝鹏慰之曰:“且耐烦，养坏了儿子，说不得。”闻者皆笑。

儿子考中进士，就一个农家子弟而言，那是很有出息的。一句“养坏了儿子”，超乎情理之外，形成反跌，极为生动有趣。曹臣《舌华录·谐语》选入此条，改为:“公且耐，生儿不肖奈何?”韵味就差多了。

《雪涛谐史》附有潘之恒的评语。潘之恒，字景升，别号天都外史(或天都逸士)、冰华生(或冰华居士)，安徽歙县人，侨寓金陵(今江苏南京)。工诗。嘉靖年间官中书舍人。著有《名山注》、《涉江诗选》、《鸾啸集》、《亘史》等。其评语，或连类而及，或引而申之，有助于读者欣赏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