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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19.2.8 8.宋懋澄《九硁别集》

8.宋懋澄《九硁别集》

宋懋澄(约1569~1620年),字幼清,号稚源,一作自源,又号九龠生,华亭(今上海松江县)人。年轻时喜交游,慕古烈士风,私习兵法,散财结客,欲建不世之功。中年后专意习文。万历四十年(1612年)中举,但其后三应进士试不第。他深受泰州学派影响,遇人必抵掌论时事,慨然有用世之意,并因此遭人嫉恨,遂归故里。好藏书,尤多秘本及名人手抄本,万历间与王圻、施大经、俞汝楫并为四大藏书家。能诗文,以秀逸风格抒豪宕不羁之情,发“无计挽斜晖”之叹,不乏可读之作。懋澄是明末重要的文言小说作家,其《将迁居金陵议》一文拿稗官、百家言与诸史相提并论,足见他对小说的重视。其著作专辟稗编,收载文言小说约四十篇。他的小说流传甚广,《情史》、《安雅堂集》、《带经堂集》、《池北偶谈》等书均有选载。所作《九硁集》、《九硁别集》,前一种因较多对现实不满之情及“异端”因素,清中叶后被列为禁书。今人王利器据其所藏旧抄残本校录的《九硁集》,包括《九硁集文》、《九硁别集》、《九硁集》诗辑录及附录,1984年3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负情侬传》、《珠衫》及《刘东山》是宋懋澄的传奇小说名篇。《负情侬传》见于《九硁别集》卷四,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三十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即据此改编。该作叙万历年间,浙东李生就学于北京国子监,与才貌绝世的教坊女杜十娘相爱,所携金钱挥霍一空,被鸨母斥逐。十娘设计赎身,潜携金资随李生南下。行至瓜州,新安某盐商以巧言及利害关系打动李生,约定以千金买下十娘。十娘哀愤莫名,当着李生与新安盐商的面,将巨量金银珠宝抛入江中,随即投水自杀。

《负情侬传》大体遵循现实生活的逻辑。杜十娘是个妓女,她所爱的李生又是个贵家子弟,这就决定了她的“从良”追求最终必然成为悲剧。因为:第一,在一般人心里,风月场中的妓女,其卖笑生涯排除了她们作为爱情主角的纯洁性,“水性杨花”是对她们的概括描述。新安盐商劝李生卖掉杜十娘,理由之一正是:“丽人之才,素行不测。焉知不借君以为梯航,而密践他约于前途?则震泽之烟波,钱塘之风浪,鱼腹鲸齿,乃公子一?三尺也。”第二,一个贵家子弟(李生之父系按察使),他可以有偶然的浪漫举动,但成年累月与妓女厮混甚至娶她,则是人生的奇耻大辱。因此,当李生“沉湎狭邪积有日月”后,他的父亲便“怒生漂零,作书绝其归路”,新安盐商为了夺走李十娘,也恐吓李生:“父与色孰亲?欢与害孰切?”权衡利弊,李生终于答应将杜十娘以千金之价卖给了新安盐商。

杜十娘是小说所塑造的情怀壮烈的悲剧形象。她爱李生,也希望李生还报以同等的爱,在爱情中获得人的尊严。她储藏百宝,却一直瞒着李生,就是要维护爱情的纯洁性。但她的希望最终落空了。在李生眼里,她依旧是下贱的妓女,依旧可以随便买卖。十娘当然能凭藉百宝弥合她与李生的关系,但是她不愿意;借助金钱的力量所挽回的,不是爱情,只是交易。为了维护做人的尊严,十娘用生命来证明她心灵的高贵。

《负情侬传》注重细节描写。“怒沉百宝箱”一节尤层次分明,皴染充分。

《珠衫》,一般称《珍珠衫》或《珍珠衫记》,《古今小说》卷一《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即据此改编。

《珠衫》的可贵是没有戴上假正经的面具,而真实展现了人的复杂性。楚商妻本来是“贞妇”,“夫妇之爱甚笃”,因丈夫久不还家,在他人处心积虑的引诱下,与新安人苟合,“相爱逾于夫妇”。她已经由“贞妇”变成“淫妇”,这是事实;但“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对丈夫仍有很深的感情:在他们离婚后,当她得知前夫被讼,可能被判死刑时,当即哭求主审此案的后夫手下留情,并愿意回到前夫身边。不过,作者认为楚商妻的“失贞”尽管可以原谅,却必须受到适当惩罚,在她重回前夫身边时,“楚人已继娶,前妇归,反为侧室”。她的社会地位被降了一级。

对新安人,作者的态度要严厉得多。新安人偶然见到楚商之妻,不能自制,遂假手媒婆,以卖珠宝首饰为由,千方百计勾引对方。这样蓄意为非作歹,作者认为,理应得到报应。小说结尾说:“新安人以念妇故,再往楚中,道遭盗劫,及至,不见妇,愁忿,病剧不能归。乃召其妻,妻至,会夫已物故。楚人所置后室,即新安人妻也。”作者虽然觉得这一结局过于巧合,但还是表示认可,这显然是道德感情在起作用。

珍珠衫是小说中关合诸多情节的核心道具。新安人与楚商之妻“相爱逾于夫妇”,新安人欲返乡,楚商之妻以珍珠衫相赠,“幸为君里衣,如妾得近体也”。“新安人自庆极遇,珠衫未尝去体,顾之辄泪。”次年,新安人与楚商适同住一旅馆,“相得颇欢,戏道生平隐事”,并出示珠衣为证。楚商归家,即与妻子离婚,岳父请问缘故,楚商曰:“第还珠衫,则复相见。”岳父归述楚商之语,“妇人内惭欲死。”小说以《珠衫》为题,可谓画龙点睛。

《刘东山传》见《九硁别集》卷二,凌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刘东山夸技顺城门十八兄踪奇村酒肆》及李渔《秦淮健儿传》即据此改写。叙三辅捉盗人刘东山“发矢未尝空落,自号连珠箭”,遂自命不凡,大言欺人。某少年不满其张狂,故意捉弄他,逼他“膝行至马前,献金乞命”。小说所表明的“强中更有强中手”的旨趣并不新鲜,但作者写得相当风趣:一是采用了夸张的对比。前面写刘东山的自负不凡:

其人谓东山:“近日群盗出没良、?间,卿挟重资,奈何独来独往?”东山须眉开动,唇齿奋扬,举右手拇指笑曰:“二十年张弓追讨,今番收拾,定不辱寞。”

这是何等气概!可当他领教了一个“语动温谨”而本事高强的少年壮士的功夫后,却是:

东山下鞍,解腰间囊,膝行至马前,献金乞命。

这与此前的刘东山几乎判若两人。由漫画手法造成的喜剧性,别是一种情趣。二是借鉴了古典诗在空白处传神的手法。对刘东山是实写,对少年壮士也是实写,但对十八兄,却只虚点一笔。在刘东山眼里,少年壮士已是身手不凡;而据少年壮士说,真正技压群雄的是从未露面的“十八兄”。“东山微叩:‘十八兄是何人?’众客大笑,直高咏曰:‘杨柳桃花相间出,不知若个是春风?’”这就拓宽了意境,颇能引人遐想。

宋懋澄还有几篇刻画名士风采的传奇小说。如《袁微之传》写落拓文人袁微之与妓女薛素素的离合,《顾思之传》写“狂士”顾思之的玩世不恭,亦时见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