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小青传》等

晚明传奇小说中，散金碎玉颇多，如《小青传》、《五异人传》等，兹略举一二，聊以示例。

《小青传》作于万历四十年(1612年)，署戋戋居士撰，有抄本传世。《情史类略》、《虞初新志》收入，文字略有异同。关于《小青传》的作者，有谭生和支小白两种说法。关于小青，有实有其人和出于虚构两种意见。小青的丈夫，或坐实为冯云将。持谭生作及小青虚构说最力的，当属钱谦益。其《列朝诗集小传》闰集羽素兰传附小青传，略云:“又有所谓小青者，本无其人。邑(指常熟)子谭生造传及诗，与朋侪为戏曰:‘小青者，离情字，正书‘心’旁似‘小’字也。或言姓钟，合之成‘钟情’字也。’……以事出虞山(常熟)，故附著于此。”^[8]周亮工《书影》卷四则以为小青或实有其人，《小青传》可能出于支小白之手。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四章《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详加考证，结论是:《小青传》之“虎林某生”即冯云将，钱谦益“与云将交谊甚笃”，“因讳其娶同姓为妾”云云。^[9]

《小青传》叙扬州娼家女小青，才貌超群，十六岁时，杭州一贵家公子冯某买之为妾;因大妇酷虐，被软禁于西湖别墅。亲戚杨夫人欲助之逃走，但她自认薄命，甘于承受。终因抑郁寡欢，过早病死，年仅十八岁。

红颜薄命是个永恒的主题。青春的摧折，生命之流的突然中断，这是令人异常悲伤的事情。一个美丽的、才情不俗的女孩子，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能不为之黯然神伤吗?《小青传》所表达的情愫可作如是观。小青的早逝令作者不胜其悲，惋惜她不能如杜丽娘那样在牡丹亭畔重生。

并非偶合，小青有一首读《牡丹亭》的绝句: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人间自是有情痴。在这一点上，她和杜丽娘太相近了。杜丽娘游后花园，曾感叹:“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表面是说风景待人欣赏，其实是说自己独处深闺，这美丽的容颜不知为谁而存在。杜丽娘的伤感在小青这里进一步演变为悲伤。她“风期异艳，绰约自好”，却嫁给憨跳不韵、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某生，致使小青横遭妒妇摧残，才十八岁便成为一缕断魂。她所能做的惟一的努力是将其真容经由画师之手留在人世，然而，就连她的画像也差点被妒妇烧掉。无怪张潮会感慨系之地评道:“红颜薄命，千古伤心。读至送鸩、焚诗处，恨不粉妒妇之骨以饲狗也!”^[10]

《小青传》继承了唐人传奇的某些写法，文笔清丽，情调哀婉，如同一首意味深长的诗。它吸引人的不是曲折的情节，而是连读者的心灵仿佛也会被笼罩的氛围。它的出现，似乎预示着，辞章化传奇小说将再度崛起。

《小青传》在清初影响甚大，据以改编为戏曲者，有徐野君《春波影》、吴炳《疗妒羹》等;徐震《女才子书·小青传》亦据此改写。

《五异人传》是张岱为家族中五个性格奇异的亲人写的传记，虽属写实，却别具传奇小说风味。他在阐述其写作动机时说:“余家瑞阳之癖于钱，髯张之癖于酒，紫渊之癖于气，燕客之癖于木，伯凝之癖于书史，其一往深情，小则成疵，大则成癖。五人者皆无意于传，而五人之负癖若此，盖亦不得不传之者矣。作《五异人传》。”张岱在“癖”与“深情”之间直接建立联系，写“癖”即写一种独具个性的人生态度，这使《五异人传》别有情韵。

晚明的传奇化古文，如陈继儒《范牧之别传》、边大绶《虎口余生记》等，也时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