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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18.3.1 1.《青琐高议》

1.《青琐高议》

这是北宋刘斧编撰的一部兼收传奇、志怪、杂事的小说选集。刘斧,生平不详。《青琐高议》书前有“资政殿大学士孙副枢序”,说到“刘斧秀才自京来杭谒予”。孙副枢当即孙沔,仁宗至和元年至嘉元年间(1054~1056年)以资政殿学士出知杭州。《青琐高议》后集称王安石为荆公、称司马光为温公,则刘斧至哲宗元(1086~1093年)后仍在世。据后集卷三《巨鱼记》,其父曾为通州狱吏。

《青琐高议》最早著录于《郡斋读书志》小说类,十八卷,叙云:“右不题撰人。载皇朝杂事及名士所撰记传,然其所书辞意颇鄙浅。”[26]《文献通考·经籍考》小说家类据以著录。《通志·艺文略》、《宋史·艺文志》小说类均著录为刘斧撰,十八卷。今传本共二十七卷,包括前后集各十卷、别集七卷。二十七卷本与原书之为十八卷颇不相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以为前后集多出两卷,可能是坊贾传刻有所窜入,鲁迅以为今本别集可能即刘斧的另一部小说集《青琐摭遗》,程毅中《宋元小说研究》对鲁迅的意见颇表怀疑,[27]李剑国则以为:“今本二十七卷绝不是在原书十八卷基础上又有所增益,而是重编本,可能是南宋书坊所为。”[28]1983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标点本增补程毅中所辑《青琐高议》佚文三十六则。

《青琐高议》选录前人著作,不全是宋人作品(如《李诞女》选自《搜神记》,《郑路女》选自《玉泉子》),但以宋人作品为主。所收宋人传奇根据其署名情况可分两类:一类题有撰人,如《流红记》(张实撰)、《温泉记》、《赵飞燕别传》、《谭意歌》(均为秦醇撰)、《孙氏记》(丘?撰)、《希夷先生传》(庞觉撰)、《王幼玉记》(柳师尹撰)、《桑维翰》、《越娘记》(均为钱希白撰)、《温琬》(清虚子撰)、《甘棠遗事后序》(蔡子醇述)、《用城记》(杜默撰)。一类未题撰人,如《骊山记》(据推断当为秦醇作)、《王榭》(据考为钱希白作)、《书仙传》、《琼奴记》、《范敏》、《朱蛇记》、《仁鹿记》、《西池春游》、《张浩》、《从政延寿》、《桃源三夫人》等。未题撰人的作品,也不一定是刘斧自撰。为论述方便,除已考出作者的篇目外,一概视为无名氏之作。

《青琐高议》称刘斧“吐论明白,有足称道”,则刘斧似为说话人或书会才人一流人物;书中各卷大体分类,每篇题下均有七字标目,俨然话本体制。有理由推断,《青琐高议》大约是备说话人取资的参考书或底本,故其趣味与宋元话本相近。《郡斋读书志》称此书“辞意颇鄙浅”;王士祯《青琐高议跋》称之为“《剪灯新话》之前茅”,“如此俚鄙而能传后世,事固有不可解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断言“其为里巷俗书”。这些都代表持有雅正趣味的部分文人学者的意见。换一个角度,把这部书放在话本体传奇发展的环节中来考察,则其小说史意义不容忽视。它是宋人传奇的审美追求发生异动的一个重要标志。

《青琐高议》所收传奇,在推进情节时经常采用民间文学套路。比如以投诗择偶,即见于《书仙传》(载《青琐高议》前集卷二)。[29]无名氏《隋炀帝海山记》以“杨梅虽茂,终不敌玉李之盛”的自然界景物及鲤鱼有“角”的情事喻杨隋之衰、李唐之兴,亦颇具民间传说的风味。

《青琐高议》对“才子”的艳遇倾注了浓厚兴趣。所谓“才子”,并非上流社会的文人学士,而是书会才人。贾仲明《书录鬼簿后》说:“丑斋继先钟君所编《录鬼簿》,载其前辈玉京书会、燕赵才人,四方名公士大夫编撰当代时行传奇、乐章、隐语”。如胡士莹所说:“才人是对名公而言;名公是指‘居要路’,‘高才重名’的‘公卿显宦’。而才人则是指‘门第卑微,职位不振’,接近市民阶层的文人。”[30]也就是胡应麟所谓“俚儒”。他们有一定的文化素养,但不高;在其社交圈中,民间艺人及青楼女子占有显著位置。这样一种境遇,使他们的人生与艳遇的关系异常密切,即所谓“大丈夫生当眠烟卧月,占柳怜花,眼前长有奇花,手内且将醇g,则吾无忧矣。”[31]他们对感情生活的理解较为粗浅,有意无意间将笔下女子(无论身份如何)视同青楼女子,两性的交往多直指“解衣就枕”甚或一直局限在这一范围内。《张浩》(《青琐高议》别集卷一)、《范敏》(《青琐高议》后集卷六)、《西池春游》(《青琐高议》别集卷一)等篇均是如此。在这类作品中,《范敏》较为值得注意。叙书生范敏迷路,投宿一樵者家,遇李氏美妇的故事。李氏本为唐庄宗宫内的笛部首,死后被凶鬼田权霸占为侧室;李氏爱慕范敏,因而与田权之间爆发激烈冲突。其情其景,作者写来却俨如青楼中的争风吃醋。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田权杀了范敏的马,“又把他衣服贳酒”,还派小童转告范敏:“人间之娼室,亦须财赂。今十余日在此费耗兼不多。”从这解释来看,作者确乎是将这场人鬼幽会视同青楼经历的。小说中种种混乱场面及李氏泼辣无畏的性格,亦令人联想到此等去处。

《青琐高议》中的一些作品,在开头部分让人物连篇累牍地吟诗作词,延缓情节的进展,其功能类似于宋元话本的入话,大约是备定场之用。如《西池春游》(《青琐高议》别集卷一)。小说写侯诚叔游西池,与狐女独孤氏相遇,后入京同居,俨如夫妇。初次相遇,独孤氏遣青衣遗侯生书,“视之,乃诗一首也”;第二次,“复以书一封投诚”,“诚叔归视其书,亦诗也”;第三次,仍然是“有诗与君”;直到第四次,方进入“与姬就枕”的正题。前面所叙种种,不具有实质性的情节意义。

《青琐高议》在叙事方式上与中国史传文学相异,而与宋元话本相同之处还可举出一些。比如直接心理描写。《西池春游》:“诚叔默念:池西游人多不往,彼妇人独步而望,固可疑。”“(诚叔)自疑:‘岂其妖也?’所可验,臂粉仍存,香在怀抱。”又如人物对话杂用口语,《范敏》:“俄有一人衣冠甚伟,趋来夺介胄者(即田权)戟折之,推其人仆地,骂曰:‘魍魉幽囚于此千余年,犹不知过,尚敢辱人乎?你自家里人引诱他方人至此,不然,彼何缘而来也?此尔不教诲他人之罪也。’将军曰:‘我今夜誓不相立,须杀李氏。’妇人大呼曰:‘好歹共你入地狱对会,你杀叔案底尚在,今又胁我为妇。我乃帝王家宫人,得甚罪?’将军乃止。”这些例证表明,《青琐高议》中的传奇小说与宋元话本密切相关。

《青琐高议》中为数不少的作品被改编为话本,如《朱蛇记》系《清平山堂话本·李元吴江救朱蛇》的蓝本;《张浩》发展为《警世通言》卷二十九《宿香亭张浩遇莺莺》;《越娘记》大约即是《醉翁谈录》所录话本《杨舜俞》的本事;《希夷先生传》演变为《喻世明言》卷一四《陈希夷四辞朝命》。明清稗丛亦常选收《青琐高议》中的作品,如《绿窗女史》收入《远烟记》(卷七)、《小莲记》(卷七);《青泥莲花记》收入《曹文姬》(卷二)、《王幼玉记》(卷五)、《山南乐妓》、《胡文瑗》(卷七)、《温琬》、《甘棠遗事后序》、《李云娘》、《崔兰英》(卷一三);《才鬼记》收入《荔枝诗》、《温泉记》(卷八)、《唐庄宗内乐》(卷九);《艳异续编》收入《书仙传》、《王幼玉记》(卷六);《情史》收入《王幼玉》(卷十)、《于》(卷一二)、《谭意歌》(卷一三)、《书仙》(卷一九);《剪灯丛话》收入《流红记》、《远烟记》(卷一)、《王幼玉记》(卷六)、《陈希夷传》(卷七)、《小莲记》(卷八)。[32]洪迈《夷坚三志己》卷二《程喜真非人》载:“新淦人王生,虽为闾阎庶人,而稍知书,最喜观《灵怪集》、《青琐高议》、《神异志》等书。”《青琐高议》大受“稍知书”的读者青睐,难怪说话人或拟话本作者会予以关注,明清稗丛的编者会大量收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