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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18.2.1 1.关于隋炀帝的几篇传奇

1.关于隋炀帝的几篇传奇

宋代传奇多讲古事,仅以隋炀帝传说为题材的就有好几部,如《隋遗录》、《迷楼记》、《海山记》,《开河记》叙麻叔谋奉隋炀帝之命开运河到被腰斩的始末,亦与炀帝有关。[13]这几篇传奇,为后世历史小说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素材,长篇如《隋唐志传》、《隋炀帝艳史》、《隋唐演义》、《隋史遗文》,短篇如《醒世恒言》第二十四卷《隋炀帝逸游召谴》等,概由它们演变而成。

《隋遗录》,凡上下二卷,原名《南部烟花录》,又称《大业拾遗记》。旧题唐颜师古撰。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四部正讹下》说:“《隋遗录》,一名《南部烟花录》,文绝鄙俗,而称颜师古,殊可笑也。”[14]传奇中载陈后主诗云:“夕阳如有意,偏向小窗明。”实为唐人方域诗;下卷记隋炀帝与萧后夜话,有“侬家事一切已托杨素了”之语,此时杨素早已死去,颜师古不会如此疏谬。

小说记大业十二至十四年间隋炀帝幸江都时宫中秘事。卷上的主要事件和人物有:炀帝幸宫女、麻叔谋开河、何妥进牛车、梦遇陈后主及司花女袁宝儿、殿脚女吴绛仙、宫婢罗罗之事;卷下的主要事件和人物有:与萧妃夜语、建迷楼、赐吴绛仙合欢果、与杳娘萧妃拆字及宫婢雅娘、来梦儿之事。

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帝王经常扮演两种角色:一是充当好色之徒,他沉湎后宫,胡作非为;小说家一方面借这个人物制造戏剧性,另一方面又通过批判他而使作者本人获得优越的道德立足点,《醒世恒言》第二十三卷《金海陵纵欲亡身》是一个标本。二是以“有风情”的文人的化身出现,怜香惜玉,荡佚不检;作者乐于向他认同,因为这样一个人物,散发出的正是作者所自诩的“辞人才子”的气息,《隋遗录》便属于这种情形。作者意在为“辞人才子”提供“谈柄”,隋炀帝是被当做风流天子来写的,他的种种恣纵之举,是韵事而非俗恶的行为。

《隋遗录》的情节,多与史实不符;掌故似的片断太多,又使它缺少中心,但文笔明丽,情致绰约,不乏纤婉的想像与细致的描写。

《隋炀帝海山记》凡上下二卷。见《青琐高议》后集卷五。当为北宋人所作。

传奇的内容由两个侧面组成:一是铺陈隋炀帝的奢靡之迹,如辟西苑、天下贡鸟兽草木、起十六院、凿五湖北海等,均在上篇。作者努力模仿唐代苏鹗的《杜阳杂编》,但才气不足,显得力不从心。二是对昏君逆臣加以指责,所叙情事集中在下篇,如炀帝梦陈后主、玉李杨梅茂盛、北海射鲤、牛庆儿梦帝焚、东幸维扬、龙舟闻歌、袁充推天象、王义上书、炀帝遇害等。在隋炀帝灭亡前夕,矮人王义上书,阐明一个道理:炀帝大势之去是他穷兵黩武、拒谏饰非、奢侈糜烂所致。王义的辞气异常痛切,代表了作者的看法。

《海山记》的想像,天真有余,可能来自于民间传说。比如传奇写天下人望归于李渊,采用了天人感应的思路:诸如杨梅枯死(象征炀帝之死)、鲤(李)长角成龙(天子)等,均属同一类型。推论起来,民间传说中的朝代兴亡,必然伴随着一系列奇异的自然现象,否则不是太乏味了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四三谓《海山记》等“同出依托”,[15]其把握是准确的。

《迷楼记》,见原本《说郛》卷三十二。又题《炀帝迷楼记》、《隋炀帝迷楼记》。一卷。可能为北宋人所作。

《迷楼记》专叙炀帝晚年沉迷女色的情事。近侍高昌推荐巧匠项升建成一座幽房曲室、玉栏朱楹的宫室,炀帝大喜,谓“神仙游其中,亦当迷惑”,称之为迷楼。遂选美女数千置其中,每一幸数月不出。大夫何稠献御童女车,帝于车中御女,名“任意车”。上官时又进乌铜镜,御女情景皆入镜中。帝迷色疲惫,矮民王义谏之,不听。宫女无数,被闲置者极多,宫女侯夫人因而自尽。大业九年,闻宫人夜歌“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云云,炀帝预感隋将灭亡。后唐王提兵入京,焚烧迷楼。

传奇从沉迷女色这一侧面刻画了隋炀帝的平庸性格。

第一,他无节制地追逐女色,而不明白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而且,越到晚年,“沉迷”越甚,经常在迷楼中,一呆就是个把月,结果他很快就受到了惩罚:终日疲惫不堪。

第二,隋炀帝不懂,过度耗费民力不利于统治的稳固。他的垮台与其荒淫是有关系的。

《迷楼记》交代迷楼的地理位置在长安,这是一个常识错误,所以清周中孚《郑堂读书记》说它是“宋人之不学者为之”。[16]

《开河记》,见原本《说郛》卷四十四。一题《炀帝开河记》、《隋炀帝开河记》。一卷。写隋炀帝命征北大总管麻叔谋开掘直达广陵的河道,以备游幸;麻叔谋借机贪污受贿,滥杀民夫,蒸食民间小儿,最后事发被诛。其中颇多荒诞不经之谈。

《开河记》对隋炀帝的描写,较之于麻叔谋,似更传神。比如小说交代隋炀帝开河的动机:

(炀帝)时游木兰庭,命袁宝儿歌《柳枝词》。因观殿壁上有《广陵图》,帝瞪目视之。移时不能举步。时萧后在侧,谓帝曰:“知他是甚图画,何消皇帝如此挂怀。”帝曰:“朕不爱此画,只为思旧游之处。”于是帝以左手凭后肩,右手指图上山水及人烟村落寺宇,历历皆如目前。

于是想到了游幸广陵,于是想到了开河。炀帝不是寻常的昏君,他能说善道,文章也写得好,其风雅以病态的方式表现出来,便是昏暴。这样来写炀帝,就使他成了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唐代开元间诗人王泠然《汴堤柳》云:“隋家天子忆扬州,厌坐深宫傍海游。穿地凿山开御路,鸣笳擂鼓泛清流。流从巩北分河口,直到淮南种官柳。功成力尽人旋亡,代谢年移树空有。当时彩女侍君王,绣帐旌门对柳行。青叶交垂连幔色,白花飞度染衣香……”[17]王泠然的诗,可与《开河记》的描写相互发明。

历史上的隋炀帝是个耐人寻味的人物,司马光《资治通鉴》唐纪八贞观二年六月,唐太宗说:“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18]欧阳修《文忠集》卷一三九《集古录跋尾·唐景阳井铭》亦云:“其石槛《铭》,有序称‘余’者,晋王广也……炀帝躬自灭陈,目见叔宝事,又尝自铭以为戒如此,及身为淫乱,则又过之。”[19]其言行的歧异极具戏剧性。这或许就是宋人对隋炀帝格外感兴趣的原因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