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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16.2.2 2.丛谈型

2.丛谈型

“丛谈”即“丛著”,指记事与考证并重的笔记,如沈括《梦溪笔谈》、庄绰《鸡肋编》等。其中的记事部分,应视为轶事小说。

沈括(1030~1094年),字存中,晚年自号梦溪翁。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嘉八年(1063年)进士。熙宁五年(1072年)提举司天监;八年(1075年)出使辽国,保全了宋的疆土;九年任翰林学士、三司使;其后出知延州,督民习射,收溃兵,斩败将,加强对西夏的防御。元丰五年(1082年)因永乐城(今陕西米脂附近)失陷,连累坐贬。晚年居润州(今江苏镇江),筑梦溪园,撰《梦溪笔谈》,计二十六卷。有元东山书院《古迂陈氏家藏梦溪笔谈》刻本、《稗海》本、《四库全书》本、1957年中华书局《新校正梦溪笔谈》(胡道静注)排印本等。

沈括在北宋以学问渊博著称,掌故、时政、天文、方志、律历、医药、卜算,无所不通。《梦溪笔谈》共九百余条,分十七目,所涉既广,见解亦精。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曾按照现代学科的分类,将《梦溪笔谈》的内容分为“人事资料”、“自然学科”、“人文学科”三大类,依次为二百七十条、二百零七条、一百零七条;各大类又分若干小类,如“自然学科”包括“算学”、“天文学及历法”、“气象学”、“地质学及矿物学”等十五子目,依次为十一条、十九条、十八条、十七条等。于此可见其学术价值。

把《梦溪笔谈》中的部分作品独立出来,仅作为轶事小说来读,亦饶有趣味。沈括《梦溪笔谈·自序》说:“予退处林下,深居绝过从,思平日与客言者,时纪一事于笔,则若有所晤言,萧然移日,所与谈者,惟笔砚而已,谓之《笔谈》。圣谟国政,及事近宫省,皆不敢私记。至于系当日士大夫毁誉者,虽善亦不欲书,非止不言人恶而已。所录惟山间木荫,率意谈噱,不系人之利害者。下至闾巷之言,靡所不有。亦有得之于传闻者,其间不能无缺谬。以之为言则甚卑,以予为无意于言,可也。”[11]沈括不过信笔记下他交游圈内的一群文人往日的闲谈而已。这可以说是令人销魂的回忆:一杯浓茶,一段沉香,公事之余,几位朋友一边品茶,一边谈笑聊天。这里没有什么程序,没有什么主题,想谈什么,便谈什么。话题是五光十色的,既有书画的鉴别,又有诗文的探讨,其他关于人事、关于药理、关于器物、关于技艺,谁懂得多,谁便多谈一些。他们各有所长,互相弥补,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中,不知不觉间便度过了一个晚上,或一个节日,见识也随之增长了不少。时过境迁,这种友朋聚谈的场景已成为回忆,然后提笔追述,所有的雕琢矜持都用不上,只需信笔直书便足以令人陶醉。于是《梦溪笔谈》产生了——这就是我们读了沈括的序所体会到的。

由于《梦溪笔谈》是“无意于言”的产物,所以,虽然这部书广泛涉及科技材料,也有若干片断可视为考据文字,有些记叙又与事功相关,但绝没有迂腐的学究气,也无一点故作的庄重严肃,更不像传奇作家那样把什么都渲染得异乎寻常。其记叙仍如友朋相对,平易亲切。如卷十七《正午牡丹》:

欧阳公尝得一古画牡丹丛,其下有一猫。未知其精粗。丞相正肃吴公与欧公姻家,一见,曰:“此正午牡丹也。何以明之?其花披哆而色燥,此日中时花也。猫眼黑睛如线,此正午猫眼也。有带露花,则房敛而色泽。猫眼早暮则睛圆,日渐中狭长,正午则如一线耳。”此亦善求古人笔意也。

这可算是格物,然而并不烦琐板滞;活泼轻快,明晰简洁,显出睿智而不拘泥的风度。

卷十三《雄州北城》是有关事功的一个片断。李允则在宋真宗、宋仁宗时以才略著称,史称其“在河北二十余年,事功最多,其方略设施,虽寓于游观亭传间,后人亦莫敢隳”。记载他的权谋,如果是一个传奇作家,定会大肆虚构,务为曲折惊险;沈括写来,却无一句玄妙话头,并特别点明能成奇功的计谋“未必皆奇策”。笔记作者的活泼平易的气象由此可见。

庄绰,字季裕,清源(治所在福建泉州)人。历任襄阳县尉、南雄州知州、鄂州太守等官。南渡前后人。元陈孝先《鸡肋编·跋》说:“绰博物洽闻,有《杜集援证》、《灸膏肓法》、《筮法新仪》行于世。闻其他著述尚多,惜未之见。”说明庄绰学问广博,有类沈括。《鸡肋编》凡三卷,有涵芬楼辑《宋人小说》本、咸丰刊《琳琅秘室丛书》本、《丛书集成初编》本、《说郛》本、1983年中华书局标点本等。

鸡肋是用曹操的典故。《三国志·魏志·武帝纪》裴松之注引《九州春秋》说:曹操准备从汉中撤兵,出令曰“鸡肋”,下属不明意图所在。惟主簿杨修心领神会,他解释道:“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矣。”庄绰自序称“方其撅芦菔、凫茈而饿于墙壁之间,幸而得之,虽不及于兔肩,视牛骨为愈矣。予之此书,殆类于是,故以‘鸡肋’名之”。[12]自谦其书为意味不大而又不忍舍弃的东西。

《鸡肋编》大体与《梦溪笔谈》相近,考据的详审则稍逊于沈括。其记事诸条,自具面目:

其一,庄绰长期任州郡官,奔走南北,故《鸡肋编》多记各地风俗及民间杂事,小小轶闻,本乡本土的人看了自是觉得亲切,他乡他土的人却也为其异乡风味所倾倒。如卷上《各地岁时习俗》:

余尝行役,元日至邓州顺阳县,家家闭户,无所得食。令仆叩门籴米,其家辄叫怒,谓惊其家亲。卒不得。赖蔓菁根有大数斤者,煮之甘软,遂以充肠。

湖北以五月望日谓之“大端午”,泛舟竞渡。逐村之人各为一舟,各雇一人凶悍者于船首执旗,身挂楮钱。或争驶殴击,有致死者,则此人甘斗杀之刑。故官司特加禁焉。

民俗的一个特征是其地方性。某地的习俗,当地人觉得理所当然,外地人见了却忍俊不禁,或感到难以理解。庄绰以外来者的眼光观察民俗,增强了其奇异色彩。

各地、各民族的习俗不同,见得人情丰富,但也为交流增加了障碍,甚至生出麻烦。庄绰就因不通顺阳习俗,没法弄到食物。这在亲身经历的当时颇感烦恼,但事后回忆起来却别有一种值得回味之处。

其二,庄绰的父亲,元前后曾与苏轼、米芾、黄庭坚诸人交往,故庄绰亦多知旧闻,所记可与史传相参证;有的笑话发人深省,如卷中《自讳》。本来,正常的避讳是不必大惊小怪的,可一旦滥用或过分,就会闹出笑话。田登即是如此。上元节前,官府依照惯例要发布放灯告示,他忌讳“登”的同音字“灯”,竟将“灯”称为“火”,于是闹出了“州官放火”的“趣闻”。同卷又记徐申因讳“申”字而拒不办理案件,许先之因讳名而拒发军衣,张伯彦因与长官同名,紧张至极,反而闹出笑话,都是讳名太甚造成的喜剧。

卷上《迪功郎》尤具讽刺意味。在宋代的文职官阶中,迪功郎最低,从九品;“待阙”是候补的意思。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周曼的身份实在是不值一提的。但他那种盛气凌人的官腔,作威作福的口吻,却令我们“刮目相看”。他不许人称他“官人”,因为两宋时代,平民之间也有以“官人”相称的,称周曼为“官人”反而显得他不是“官人”了;他又自称“宣教郎”,犹如副职去掉“副”字一样,身价又高了一个档次;他对冒犯他的人是决不客气的,竟在和尚面前大耍威风,而且口口声声以“国家命官”自居。真是笑掉人的大牙了。

《鸡肋编》可读的篇章颇多,如卷上《馓子》记某小贩的趣事,卷中《南北风雨之殊》记风土之异,卷中《省记条与几乎赏》记南宋初年各种制度不完备的情形等,均足资谈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