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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15.2.3 3.五代十国的轶事小说

3.五代十国的轶事小说

五代十国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分裂时期。自907年后梁太祖称帝,到960年后周亡,五十四年间,中原一带竟换了五个小朝廷。其中后梁十七年,后唐十四年,后晋不足十二年,后汉不足五年,后周不足十年。朝廷更迭如此频繁,可见社会之不稳定。环绕中原地区的是十个小国,吴(892~937年)、南唐(937~975年)、前蜀(891~925年)、后蜀(926~965年)、吴越(893~978年)、楚(896~951年)、闽(893~945年)、南汉(905~971年)、南平(907~963年)、北汉(951~979年),南方诸国战争较少,经济、文化继续发展,其中南唐、吴越尤为繁盛。

五代十国是介于唐、宋之间的一个历史时期,其文化品格也是过渡性的。但它毕竟与唐、宋有别,既不是唐代拖得太长的尾巴,又不是宋代过于冗赘的铺垫,它承唐而启宋,仍有必要视其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学发展阶段。

在五代十国的轶事小说中,王定保《唐摭言》、孙光宪《北梦琐言》、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是较好的几部。

王定保(870~940年),族望系出琅笽,寄居南昌。唐昭宗宰相王抟从孙。光化三年(900年)进士及第。南游湖湘,依马殷,后入岭南事刘隐,曾为邕管巡官。940年,官南汉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卒。《唐摭言》成书于后梁贞明(915~920年)年间。共十五卷。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称内容分六十三门,今本实分一百零三门。有《雅雨堂丛书》本、《四库全书》本、《丛书集成初编》本、《四部备要》本、1957年古典文学出版社排印本等。

《唐摭言》记载科举制度下唐代文人的生活,弥补了正史所未详,披露了有唐文人的心灵一角。如卷七“王播”所记饭后钟事,对后世研究唐代文人心态颇有参考价值。

科举制度下读书人的命运充满了变数。或怀才不遇,如孟蓕,“孟蓕年长于魏公,放榜日,蓕出行曲谢。沆泣曰:‘先辈吾师也。’沆泣,蓕亦泣。”或因祸得福,如包谊曾唐突中书舍人刘太真,刘主持考试,“志在致其永弃”,但填写录取名单时,“不记他人惟记谊”,只得将包谊填上。(卷八)社会风气也为种种不可把握的偶然性所影响,世态炎凉以强烈的喜剧意味呈现出来。卷八《湛贲》所展开的就是这样一幅图景:

彭伉、湛贲俱袁州宜春人,伉妻即湛姨也。伉举进士擢第,湛犹为县吏。妻族为置贺宴,皆官人名士。伉居客之右,一座尽倾。湛至,命饭于后阁,湛无难色。其妻愤然责之曰:“男子不能自励,窘辱如此,复何为容!”湛感其言,孜孜学业,未数载,一举登第。伉常侮之。时伉方跨长耳纵游于郊郭,忽有僮驰报:“湛郎及第!”伉失声而坠。故袁人谑曰:“湛郎及第,彭伉落驴。”

这俨然是《儒林外史》的缩影。所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推重《唐摭言》说:“是书述有唐一代贡举之制特详,多史志所未及;其一切杂事,亦足以觇名场之风习,验士习之淳浇。法戒兼陈,可为永鉴,不似他家杂录但记异闻已也。”[26]

《唐摭言》是一部专题性的轶事小说。在以描写科举制度下的文人生活为主体的文学作品中,它问世早,涉及面广,自有其不可取代的地位。

孙光宪(?~968年),字孟文,自号“葆光子”。贵平(今四川仁寿县)人。五代后唐时为陵州判官,后避地荆州,仕荆南高从诲为书记,历检校秘书少监,兼御史大夫。963年,荆南纳土归宋,仕宋为黄州刺史。平生好聚书,亲自抄写校雠,不惜以重金购求,藏书达数万卷。以文学自负,常有不得志之叹。能诗,《全五代诗》存其诗十七首;亦善词,为“花间派”作家。著有《荆台集》等,已佚。所作《北梦琐言》,《崇文书目》、《直斋书录解题》、《述古堂书目》及作者自序所言均为三十卷,《宋史·艺文志》、《文献通考》、《四库全书总目》作二十卷。有《稗海》本、《四库全书》本、《云自在龛丛书》本、《雅雨堂丛书》本、1959年中华书局排印本、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本等。此书作于光宪出仕荆南时,因《左传》有“畋于江南之梦”等语,而荆州在江北,故名《北梦琐言》。

《北梦琐言》广泛记载唐五代政治遗闻、士大夫言行和社会风习。孙光宪自序谈到他写这部小说的目的:“非但垂之空言,亦欲因事劝戒。”[27]其褒贬倾向甚为分明。如《陈敬[》一则,既赞赏陈敬[宽容营妓的雅量,也隐约表达了对其豪侈的批评。扬其当扬而抑其当抑,决不含糊。

《北梦琐言·自序》还叙述了本书的题材来源:耳闻而非目见。作者“生自岷峨,官于荆郢,咸京故事,每愧面墙,游处之间,专于博访。”他对“耳闻”的材料从不轻信,“每聆一事,未敢孤信,三复参校,然始濡毫”。取材审慎,使其记载较为可信。在写法上,孙光宪严守笔记小说规范,对那些隐秘的事情,绝不做“细微曲折,摹绘如生”的描写。如卷八《荆十三娘义侠事》:

进士赵中行,家于温州,以豪侠为事。至苏州,旅止支山禅院僧房。有一女商荆十三娘,为亡夫设大祥斋,因慕赵,遂同载归扬州。赵以气义耗荆之财,殊不介意。其友人李正郎弟三十九,爱一妓,为其父母夺与诸葛殷,李怅恨不已。时诸葛与李用之幻惑高太尉,恣行威福,李惧祸,饮泣而已。偶语于荆娘,荆娘亦愤惋,谓李三十九郎曰:“此小事,我能为郎报仇。但请过江,于润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时待我。”李依之。后与赵进士同入浙中,不知所止。

一个豪侠故事,本不难写得有声有色。然而,笔记小说作者记叙一个听来的故事,他没有权利对他未曾目睹的生活细节作过多渲染。孙光宪严守文体藩篱,这是值得称道的。

王仁裕(880~956年),字德辇,天水(今属甘肃)人。少不知书,年二十五始就学,以文辞知名秦陇间。唐末为秦州节度判官。秦州入蜀,仕蜀为翰林学士。后唐平蜀,仁裕仕后唐;历后晋、后汉,累迁户部尚书、太子少保。相传他年轻时曾梦以西江水涤肠胃,见江中沙石皆为篆籀之文,从此文思日进。平生作诗逾万,蜀人称之为“诗窖子”。著有《西江集》,已佚,《全五代诗》录存其诗十五首。作有轶事小说《开元天宝遗事》、《玉堂闲话》、《见闻录》等。

《开元天宝遗事》,《郡斋读书志》著录四卷,一百五十九条,《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二卷,一百五十九条,而今本为一百四十六条,或作一卷,如《续百川学海》本、《历代小史》本、《说郛》本、《五朝小说大观》本、《唐人说荟》本、《唐代丛书初集》本、《说库》本;或作二卷,如明建业张氏铜活字印本、198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丁如明辑校《开元天宝遗事十种》本;或作四卷,如《顾氏文房小说》本、《丛书集成初编》本、《四库全书》本。《郡斋读书志》卷九云:“仁裕仕蜀至翰林学士。蜀亡,仁裕至镐京,采摭民言,得开元天宝遗事一百五十九条。”[28]该书杂记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的琐闻细事,尤留意于宫内外风俗习尚的记载。如七月七日乞巧、红丝结錞、金钱卜、斗花、秋千、灵鹊报喜等。部分记载失实,如《牵红丝娶妇》;据洪迈《容斋随笔》考证,郭元振贬死后十年,张嘉贞才为宰相,所以张嘉贞纳郭元振为婿的说法是不能成立的。但红丝结錞的故事盛传后世,系红丝已成为结婚的代称,还有人把它与《续玄怪录·定婚店》的故事合而为一。

《容斋随笔》还考证出另外三条“舛谬”的记载:“一为姚崇在武后时已为宰相,而云开元初作翰林学士。”“一为张九龄去位十年,杨国忠始得官,而云九龄不肯及其门;一为苏W为宰相时,张九龄尚未达,而云九龄览其文卷,称为文阵雄帅。所驳诘皆为确当。”[29]大概委巷流传,语多失实,王仁裕采摭于遗民之口,而未与国史相参证,不免于疏失舛误。但其中也有为史家重视的材料,北宋司马光编纂《资治通鉴》,就采用了张彖指杨国忠为“冰山”一语。语出《依冰山》条。

《开元天宝遗事》记载故实,力避冗沓,三言两语,便将琐细的生活智慧与风俗画诗意奉献给读者。民俗风情,尤其是已经消逝的民俗风情,经过时间的淘洗,再加上“人间俯仰成今古”的回忆的修饰,往往给人一种眺望远山苍翠的美感。《开元天宝遗事》便属于这一类。其辞气娴雅清丽,颇有绝句风致,如《助娇花》:“御苑新有千叶桃花,帝亲折一枝插于妃子宝冠上,曰:‘此个花尤能助娇态也。’”《传书鸽》:“张九龄少年时,家养群鸽,每与亲知书信往来,只以书系鸽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之为飞奴。时人无不爱讶。”亲切、简明,意味颇为隽永。

《玉堂闲话》,《崇文总目》传记类著录,十卷,王仁裕撰。《宋史·艺文志》、《郡斋读书志》均作三卷。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四引作范质《玉堂闲话》,吴曾祺编《旧小说》从之,存疑待考。原书已佚,《太平广记》及《资治通鉴考异》引有佚文。

《玉堂闲话》记载唐末五代轶闻,乱世的邪恶、恐怖成为小说的主要描述对象。这里有武夫的烧杀抢掠,如《王宰》;有官僚的贪赃枉法,如《胡令》;有轻薄的国家重臣,如《冯宿》;有作恶行凶的盗贼,如《刘崇龟》……人心败坏到如此地步,民众承受着如此沉重的痛苦,这样的“国家”有什么继续存在的理由?王仁裕对那些邪恶者总是满怀鄙夷,用冷峻的笔墨来调侃他们;而对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尤其是妇女,则充满同情,用心地记下有关她们的美谈,娓娓道来,如《歌者妇》、《村妇》、《邹仆妻》等。《歌者妇》表彰一个弱女子的浩然之气,尤为动人。

《玉堂闲话》搜罗传闻,不少故事实际上是前人作品的改头换面。《灌园婴女》与《续玄怪录·定婚店》相近;《江陵书生》与李公佐《古岳渎经》同类。作为轶事小说,这是一部品格不够典型的作品。

【注释】

[1]金克木:《燕口拾泥》,102页,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

[2]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1214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60页,62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4]明代胡应麟也强调过这一事实:“盖《杂俎》虽唐人采摭,然所记大率本诸前代遗书,如任窻《述异记》二卷,皆杂录古书奇事,非作者自撰也。《酉阳》所摭书近率不存,故读者以为成式自撰。今考其所引道、释二典及《山海经》、《博物志》者,往往本书具存,即其他可见。……惟唐事多段自纪,熟玩《杂俎》自当得之。”见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二五《艺林学山七》,244页,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5]“顾非熊再生事”亦是一例。《阅微草堂笔记》卷九:“顾非熊再生事,见段成式《酉阳杂俎》,观孙光宪《北梦琐言》;其父顾况集中,亦载是诗,当非诬造。”见纪昀:《阅微草堂笔记》,17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纪昀:《阅微草堂笔记》,170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7]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三《杜阳杂编》提要,1209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8]纪昀:《阅微草堂笔记》,259,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9]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1209,北京,中华书局,1965。

[10]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存目二《独异志》提要,1227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11]晁公武:《郡斋读书志》,364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

[12]晁公武:《郡斋读书志》,364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

[13]脱脱等:《宋史》,13046页,13049页,北京,中华书局,1977。

[14]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367页,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15]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324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6]刘;撰:《隋唐嘉话》,卷首,北京,中华书局,1979。

[17]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一《大唐新语》提要,1183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18]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一《大唐新语》提要,1183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19]李肇撰:《国史补》卷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0]见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一《明皇杂录》提要,1184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21]见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一《明皇杂录》提要,1184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22]不是文艺理论中的“现实主义”。

[23]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十七《云溪友议》,1029页,北京,中华书局,1980。

[24]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一《云溪友议》提要,1185~1186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25]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第2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

[26]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1186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

[27]孙光宪:《北梦琐言》,前言页5页,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0。

[28]晁公武:《郡斋读书志》,253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

[29]永誽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一《开元天宝遗事》提要,1187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