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段成式《酉阳杂俎》

《酉阳杂俎》是唐代“博物”体的代表作，段成式撰。段成式(?～863年)，字柯古，祖籍临淄邹平(今山东邹平)，迁居荆州(今湖北江陵)。以父荫授秘书省校书郎，迁尚书郎。后历官太常博士、江州刺史。晚年寓居襄阳。博闻强记，学识渊博，尤精佛学。诗与李商隐、温庭筠齐名，因三人排行均为十六，故称他们的诗为“三十六体”;骈文亦为时所称。所撰《酉阳杂俎》，前集二十卷、续集十卷。前集写于唐会昌(841～846年)、大中(847～859年)年间，续集写于大中七年(853年)之后。《新唐书·艺文志》、《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四库全书总目》均入小说家。有明脉望馆刻本(《四部丛刊》本据此影印)、《稗海》本、《津逮秘书》本、《学津讨原》本、《丛书集成初编》本等。1981年中华书局版方南生点校本附有校勘记、历代序跋、著录资料及段成式年谱等。书名中的“酉阳”，指小酉山(今湖南陉陵)，据《方舆记》:昔秦人隐学于小酉山石穴中，有所藏书千卷。梁湘东王尤好聚书，故其赋曰:“访酉阳之逸典。”成式以“酉阳”名书，意在表明家中藏书丰富。其书分类条叙事物，体例近于张华《博物志》。每类各有标目，虽然隐僻，却也自有其寓意，如道家以壶天、壶公称仙境、仙人，故段成史名其记道术的部分为《壶史》;诺皋是道家的太阴名，故志怪的部分名为《诺皋记》;印度贝多罗树的叶子，用水沤后可以代纸，印度人多用以写佛经，故其书抄佛经的部分名为《贝编》。其他如记叙丧葬的名《尸穸》，汇聚文身之事的名《黥》，讲养鹰之法的名《肉攫部》，亦新奇可喜。

志怪小说以“广异闻”为主要审美特征。古代士大夫把传统知识看做学问的根基，尽管是虚构的被视为低层次的“诡谈”，也受到重视——只要它确实是古人所提供的“异闻”。《酉阳杂俎》之所以久负盛名，正在于它包含了诸多“异闻”。后人也通常是从这一角度来肯定它的，如宋周登《酉阳杂俎·后序》:“其书类多仙佛诡怪、幽经秘录之所出。至于推析物理，《器奇》、《艺绝》、《广动植》等篇，则有前哲之所未知者。”宋邓复《酉阳杂俎·序》:“今考其论撰，盖有书生终身之所不能及者，信乎其为博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酉阳杂俎》:“其书多诡怪不经之谈，荒渺无稽之物，而遗文秘籍，亦往往错出其中。故论者虽病其浮夸，而不能不相征引。自唐以来，推为小说之翘楚，莫或废也。”^[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十篇:“抉择记叙，亦多古艳颖异”，“所涉既广，遂多珍异，为世爱玩，与传奇并驱争先矣”。^[3]

《酉阳杂俎》的素材，有的出于前人著作，段成式对此有过说明，如卷十四:“成式因览历代怪书，偶疏所记，题曰《诺皋记》。街谈鄙俚，舆言风波，不足以辨九鼎之象，广七车之对，然游息之暇，足为鼓吹耳。”^[4]由于段成式多见秘书，他所采撷的异闻以“古艳颖异”见称，如卷一:

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

这是“吴刚”一典的出处。其他如卷二“夏启为东明公”条、卷四记飞头獠子等，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异闻”。

除了抄录秘书，段成式也采用了见闻所及的素材，如卷一二记“王勃每为碑颂，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一笔书之，初不窜点，时人谓之腹稿”。“腹稿”的典故出此。同卷又记:“明皇封禅泰山，张说为封禅使。说女婿郑镒，本九品官，旧例封禅后，自三公以下皆迁转一级，惟郑镒因说骤迁五品，兼赐绯服。因大脯次，玄宗见镒官位腾跃，怪而问之，镒无词以对。黄幡绰曰:‘此乃泰山之力也。’”后人称岳父为泰山，本此。他如卷一四“临清有妒妇津”等，亦被用为典实。^[5]

《酉阳杂俎》的部分故事，别的唐代作家也写到过。如卷一四记古屏上妇人踏歌，略同于沈亚之《异梦录》;续集卷三记崔玄微助众花精战胜风神，亦见于郑还古《博异志·崔玄微》;卷二记剪纸为月之戏，与张读《宣室志·王先生》的一个片断相似(《酉阳杂俎》似应在前);续集卷四记天宝年间中岳道士顾玄绩请人看守药炉，与《续玄怪录·杜子春》、《传奇·韦自东》等可连类而及。传闻异词，写法不同，两存之亦可资比勘。

《酉阳杂俎》中不乏情节曲折的故事，篇幅与传奇相当，如卷二“明经赵业”、“邢和璞”、“宝历中，荆州有卢山人”，卷九“韦行规自言少时游京西”、“建中初，士人韦生”等。不过段成式用的仍是志怪笔路，其“明经赵业”条结尾说:“赵著《魂游上清记》，叙事甚详悉。”《酉阳杂俎》转录时作了删除枝叶的处理。续集卷四记顾玄绩请人看守药炉，与《续玄怪录·杜子春》题材相同，均取于传闻，段成式与李复言的写法则迥然相异:第一，《酉阳杂俎》基本上没有细节描写;第二，《酉阳杂俎》用了与记顾玄绩事相等的篇幅来转述释玄奘《西域记》的烈士池故事，以说明顾玄绩事乃由烈士池故事演变而来。这显然是笔记的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