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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13.3.2 2.郑还古《博异志》

2.郑还古《博异志》

谷神子,据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一八的考订,即郑还古。元和(806~820年)年间进士,曾生活于青州、齐州一带,后迁居洛阳。历官太学博士、河中从事、吉州掾等职。所撰《博异志》,亦作《博异记》。原书已佚,今存一卷本只有十篇;《太平广记》所收佚文中有二十余篇不见于一卷本。书中故事年代最晚的是《李全质》:“会昌壬戌,济阴大水,谷神子与全质同舟,闻其说。”会昌壬戌即会昌二年(842年)。可见《博异志》成书时,郑还古年事已高。

郑还古的人生经历颇多坎坷,加以性情刚直、急躁,因而一肚皮不合时宜。唐赵瞞《因话录》卷三载:“荥阳郑还古,少有俊才,嗜学,而天性孝友……姻族以此重之。而竟以刚躁,喜持论,不容于时,惜也。”[16]《诗话总龟》前集卷四四引卢瑰《抒情集》云:“郑还古,为河中从事,为同院所诽谤,贬吉州掾。道中为《望思台》诗云:‘谗语能令骨肉离,奸情难测事堪悲。何因掘得江充骨,捣作微尘祭望思。’又云:‘吉州新置掾,驰驿到条山。薏苡殊非谤,羊肠未是艰。自惭多白发,争敢竞朱颜。苦有前生债,今朝不懊还。’”[17]愤世嫉俗之情溢于言表。其《博异志》自序用“粗显箴规”来概括其创作宗旨,不为无因。

郑还古爱用逆反常规的方式来构造情节。《张遵言》(《太平广记》卷三九○)是一个报恩故事。张遵言优待一条白犬;它本是谪降人间的天神太白星精,后来帮助张遵言避过了灾祸。一个报恩者,又是天神,在通常的报恩故事中,总是给人如煦日和风之感。然而,在郑还古笔下,太白星精却是既冷酷(明知有十多人被无辜打死而不动心)又佻K;郑还古如果不是要写出显贵们的无耻、卑鄙,他大可不必这样处理。

《薛淙》(《太平广记》卷三五七)叙天帝使者捉拿飞天夜叉的“异闻”。飞天夜叉求病僧把她藏起来,看上去既诚恳又可怜。在《宣室志》等传奇中,这是备受同情的一类形象。然而,郑还古却毫不容情地提醒读者:“此非人,乃飞天夜叉也。其党数千,相继诸天伤人,已八十万矣。”必须除掉。这故事流传极广,清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一再加以转述,如卷十三“族叔螷庵言”条、卷五“乌鲁木齐把总蔡良栋言”条、卷一“有额都统者”条则是仿《薛淙》而作。

《李黄》(《太平广记》卷四五八)叙元和年间李黄和金吾参军李遇白蛇精的故事。那位“绰约有绝代之色”的“白衣之姝”,气质也好:“素裙粲然,凝质皎若,辞气闲雅,神仙不殊。”然而它却是狠毒的蛇怪。李黄上了它的当,落得身子被吸光,“惟有头存”。这故事是后来《白蛇传》的雏形。

《博异志》在艺术上达到了较高的境界。明顾元庆曾将《博异志》刻入《顾氏文房小说》,其跋语云:“唐人小史中,多造奇艳事为传志,自是一代才情,非后世可及。然怪深幽渺,无如《诺皋》、《博异》二种,此厥体中韩昌黎、李长吉也。”[18]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二酉缀遗中》说:“余读之,词颇雅驯,盖亦晚唐稍能文者,视牛氏《玄怪》等录,觉胜之。”[19]《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博异记》也说:“所记神怪之事,叙述雅赡,而所录诗歌颇工致,视他小说为胜。”[20]诸论自有过誉之处,如谓《博异志》胜过《玄怪录》;但《博异志》的长处,确实是较为显著的。比如郑还古善于从虚处传神。《薛淙》中天帝使者杀飞天夜叉一节,如果正面铺叙,将吃力不讨好,因为其激烈与紧张的程度,写少了不相称,写多了又太累赘;郑还古从侧面写,化实为虚,排荡摇曳,遂于影影绰绰中使人感到,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无限云烟。

如闻其声、如见其面的人物语言,也增强了《博异志》的魅力。《刘方玄》(《太平广记》卷三四五)记刘方玄夜宿巴陵古馆,偶然听到几名女鬼的言谈歌吟,具有浓郁的人情味。操秦地口音的女青衣的话,尤为亲切。《崔玄微》(《太平广记》卷四一六)以拟人手法记封十八姨(风)、石醋醋(石榴)、众位花精(分别姓杨、李、陶)的言谈;封十八姨的轻佻,石醋醋的倔强,既切合物性,又表现了人性,极有情致。这故事,段成式《酉阳杂俎》也收入了。明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灌园叟晚逢仙女》的入话,据此写成。清李汝珍著《镜花缘》,亦曾借用这一故事而加以增饰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