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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13.3.1 1.李玫《纂异记》

1.李玫《纂异记》

李玫,生卒年不详。太和元年(827年)习业于龙门天竺寺。[13]大中(847~860年)、咸通(861~873年)年间应试不第,但文名籍盛。据钱易《南部新书》壬集,他早年曾受王涯知遇之恩,做过歙州巡官。所作《纂异记》,原书已佚,《太平广记》引有佚文十三篇,其中《嵩岳嫁女》、《蒋琛》、《韦鲍生妓》、《浮梁县令》等被选入《虞初志》或《古今说海》,流传甚广。[14]

《许生》(《太平广记》卷三五○)是《纂异记》的代表作之一,叙会昌元年许生在寿安甘棠馆遇见白衣叟和四丈夫鬼魂吟诗的事。小说以隐晦的笔法抒发了对“甘露之变”蒙难者的悼伤之情。唐文宗时,宦官仇士良专权。太和九年(835年),宰相李训与凤翔节度使郑注等,密谋内外协势,一举诛除宦官集团。他们以左金吾卫石榴树上夜有甘露为名,诱使仇士良等人往观,拟趁机诛杀,因伏兵暴露而招致失败。仇士良率兵捕杀李训、舒元舆、王涯等,郑注也为监军宦官所杀,被株连者达数千人。史称“甘露之变”。《许生》记叙在“甘露之变”中蒙难的五位名人在阴间的一次聚会。其中四位如郑注、贾;、李训、王涯未点出姓名,仅作了暗示,如郑注,死时为凤翔节度使,悼诗即称之为“沉痛将军”;李训,本传说他“形貌魁梧,神情洒落”,小说即写他“长大少髭髯”……第五位即诗人卢仝(别号玉川)则明确交代,以使所暗指的人物不致太隐晦。其中卢仝所朗诵的那首由李玫作的悼念“甘露四相”的诗,激楚苍凉,奔涌着愤慨之情;随后五人各赋“七言长句”一首,更流露出不胜今昔之感的忧伤。

《蒋琛》(《太平广记》卷三○九)叙蒋琛在較溪太湖见众水神聚会吟诗作歌的事,也与“甘露之变”有关。小说抒写的情绪较为复杂。一方面,作者以屈原象征那些忠耿殉节的大臣,赞叹他们虽死犹生,虽败犹荣。因此,特别安排“屈大夫左持杯,右击盘,朗朗作歌”,豪迈悲壮地昭告世人:“贪名徇禄而随世磨灭者,虽正寝而死兮无得与吾俦。”但另一方面,李玫又隐隐作痛地感到,这些忠耿大臣的被害,是一切有良心的人所不能忍受的巨大悲剧,痛苦的悼念时时漫过激越的颂扬,成为主旋律。小说先让一位“皤皤美女唱‘公无渡河’歌”;又安排曹娥唱“怨江波”;“公无渡河”模拟妻子的口吻,“怨江波”模拟女儿的口吻,其情感基调则同为伤悼和悲怨。

从情节的组织来看,《蒋琛》是经由一场盛会而众神毕集,让不同时代的死于水的名人,一一远道赶来相聚;其核心内容则是几首出自历史人物或传说人物的诗——这与当时盛行的咏史诗产生于同一时期,而它们借历史来针砭现实的用意亦完全一致。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

以现实政治为背景的抒情性传奇,在《纂异记》中还有《嵩岳嫁女》、《徐玄之》等篇。《嵩岳嫁女》(《太平广记》卷五十)叙元和八年王母诸仙在嵩岳聚会嫁女的事。聚会中,叶静能在为唐玄宗献酒时唱了“一曲当时事”:“幽蓟烟尘别九重,贵妃汤殿罢歌钟。中宵扈从无全杖,大驾苍黄发六龙。妆匣尚留金翡翠,暖池犹浸玉芙蓉。荆榛一闭朝元路,惟有悲风吹晚松。”以唐玄宗被迫赐杨贵妃死为题材,无疑是有感于晚唐几位皇帝被宦官挟制的情形而发。《徐玄之》(《太平广记》卷四八七)借鉴《南柯太守传》的写法,象征性地描述蚁国的朝政:王子佚游无度,自致麻烦,反而委过于人,欲置徐玄之“肉刑”;太史令马知玄谠论直谏,竟被斩首……最后蚁国被焚,“靡有孑遗”。其下场似乎预示着唐王朝的未来,警戒中亦寓酸楚。《三史王生》(《太平广记》卷三一○)以“性好夸炫”、说话随便的王生为主角,写他因在汉高祖庙调侃刘邦,梦中被刘邦派人抓去。但他不为威势所屈,反侃侃而谈,指斥刘邦“侮慢其君亲”,似也含有讽刺唐代宫廷中父子争权一类丑事的意味。

李玫多次应进士试,均以落第告终,其感受自较一般人深切。《陈季卿》(《太平广记》卷七四)、《张生》(《太平广记》卷二八二)二篇,一记陈季卿于青龙寺中遇终南仙翁,乘竹叶舟归家的事;一记张生夜行,见其妻作歌的事(实为其妻梦中情事),构思不同,但都抒写出落第者的辛酸。[15]

李玫的诗赋曾被康6《剧谈录》推崇为“丽藻英词”,他的传奇也往往用大量题旨相似或相反相成的诗赋来加强其抒情色彩,《许生》、《蒋琛》、《嵩岳嫁女》、《陈季卿》均是如此。以聚会的方式编织情节,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人物提供吟诗作赋的场合。

《纂异记》的强烈政治讽刺色彩使之有别于盛期唐人传奇而成为具有时代特征的传奇集。与其倾向相近的小说或小说集在晚唐并不鲜见,但《纂异记》在它们中间是首屈一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