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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12.3.7 7.李朝威《柳毅传》

7.李朝威《柳毅传》

李朝威,生平不详。其传奇现存《柳毅传》,《太平广记》卷四一九收入;《类说》本《异闻集》题作《洞庭灵姻传》,似是原题。写书生柳毅应举下第南归,路遇洞庭龙女牧羊于河边,遂代为传书,助其脱难,后几经周折,与龙女结为夫妇。

《柳毅传》虽以《广异记》中的三卫故事为蓝本,柳毅的形象却远胜三卫。三卫代北海神女传送书信,目的是得到重谢,北海神以“绢二匹”相酬,他便不高兴,“心怨二匹之少也”。其性情胆怯,听说华岳三郎要加害于他,竟“大惧”。柳毅却是路见不平,即锐意相救,不怕危险,也不在乎能否得到报答。

柳毅那种“士可杀而不可辱”的浩然之气,尤令人敬重。他捎书到洞庭,洞庭君特设盛宴款待,柳毅“而受爵”,“愧揖不暇”,是个彬彬有礼的儒生;而当粗犷鲁莽的钱塘君强做媒人逼柳毅与龙女婚配时,柳毅“肃然而作,F然而笑”,大义凛然地痛斥钱塘君的无礼,置生命安危于度外。“唯直是图,不遑避害”;“敢以不伏之气,胜王不道之气”,情怀壮烈,表现出侠士风骨。

龙女的形象也比北海神女丰满。三卫替北海神女传书,北海神派兵去华岳闹了一场,华岳三郎不再欺侮她,她也就心满意足了。龙女却挣脱旧的婚姻关系,进入了新的人生阶段。

也许有必要指出,龙女实际上是物怪,或者说是妖怪。六朝志怪中的妖,在世人心目中身份卑下,这一痕迹还隐隐约约地留在《柳毅传》内。龙女幻化成卢氏女与柳毅成婚,许久未道破自家真面目,直到生子以后,才对柳毅说穿。龙女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是:“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惊心,不能自解。”这种“愁惧”,仙女不可能有——在仙凡交往中仙女通常占据主导地位;鬼女不可能有——人对于女性的鬼一向平等相待(佛教中的鬼例外);而只能是物怪化成的女子所特有的心理——因为人对物怪的基本感情态度是鄙夷。

钱塘君是古代小说中有声有色的莽夫形象之一。他是钱塘江水神,其性格也如钱塘江潮,奔放不羁,粗豪直率。据洞庭君说:“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他得知侄女被虐待的消息,当即怒不可遏,兴师报复:此一去,杀敌六十万,伤稼八百里,还吞食了“无情郎”。次日,在款待柳毅的宴席上,他“因酒作色”,威逼柳毅娶龙女为妻:“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他的卤莽性格,写得太生动了。

钱塘君又是纯朴天真的。柳毅义正词严地斥责他,甚至用了“蠢然之躯”、“悍然之性”、“禽兽”一类极不入耳的话,而钱塘君非但不恼怒,还真诚道歉,和柳毅做了知心朋友。他是那种能为片言所折服,却绝不会屈服于任何强力的人。

《柳毅传》将灵怪、侠义、爱情三种题材结合,其想像世界因而更具“奇”“异”色彩。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二酉缀遗中》说:“唐人小说,如柳毅传书洞庭事,极鄙诞不根,文士亟当唾去,而诗人往往好用之。夫诗中用事,本不论虚实,然此事特诳而不情。造言者至此,亦横议可诛者也。”[30]其实,既然“诗人好用之”,就说明了它的雅致;至于“诳而不情”,对于“作意好奇”的传奇作家来说,那不能算是缺点。

《柳毅传》的故事,唐代的《灵应传》(《太平广记》卷四九二)已引为典实。宋有《柳毅大圣乐》官本杂剧,元有尚仲贤《柳毅传书》杂剧,明有许自昌《橘浦记》传奇剧、黄维楫《龙绡记》传奇剧、杨?《龙膏记》传奇剧和佚名《传书记》传奇剧等,清有李渔《蜃中楼》传奇剧、何镛《乘龙佳话》传奇剧等。清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织成》后还附记有旧传洞庭君逊位柳毅一事。《柳毅传》的某些细节,如薛嘏经洞庭见彩船,也为宋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三《长桥怨》以及《聊斋志异·西湖主》等篇所模仿。其影响之大,仅次于元稹《莺莺传》。

自宋以降,因《柳毅传》而附会出柳毅井、柳毅泉等古迹,代不绝书。或在岳阳之洞庭湖,或在太湖之侧(因太湖有洞庭东山、洞庭西山,古亦称洞庭湖),均属好事之过。其中清初褚人获《坚瓠戊集》卷一《柳毅井》所载较有情趣:“洞庭东山有井,云是当年柳毅时所凿,周回橘树参差,月夜常见龙女与毅双双出游。天启辛酉,田子艺与王子同游,酒酣赋诗云:‘橘花垂荫碧阑干,此地曾经柳毅传。卿亦有书吾肯寄,辘轳肠断碧丝烟。’时林月渐明,隐隐见橘树中美人,掩映若隔烟雾,却前遥吟云:‘橘花如雪晚风清,迢递关山春梦惊。明月一天凉似水,不堪重省旧时情。’”[31]虽属附会,却真能传达出几分与《柳毅传》相通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