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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9.2.1 1.裴启《语林》

1.裴启《语林》

《语林》是“世说”体的早期代表作之一。

《语林》以汉魏至东晋的名士阶层的“言语应对之可称者”为纂录对象。在那些精彩的“言语应对”中,我们听到了晋明帝的声音:

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

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西晋末年,匈奴贵族刘聪攻陷洛阳,晋怀帝被俘,史称“永嘉之乱”。316年,又攻陷长安,西晋灭亡。当时宗室琅笽王司马睿镇守建业(今南京),317年称晋王,改元建武,西晋旧族皆东渡归附劝进,318年即皇帝位,是为东晋元帝。元帝所谓“东渡意”,可以理解为西晋灭亡的悲剧。对于东晋的第一位皇帝来说,“长安”是故国的象征,“洛阳”是故国的象征,“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他如何能不“潸然流涕”?

明帝是本篇的主角。这位不满十岁的龙子龙孙,他一会儿说“日远”,一会儿说“日近”,妙在都能解释得头头是道。从深一层看,明帝的措词之妙,关键还在于他考虑到了说话的不同对象。为了安慰元帝,他强调“日远长安近”,言下之意是:我们有希望回到长安;为了激励群臣洗雪国耻,他强调“日近长安远”,言下之意是:我们万不能耽于安乐,我们必须收复故国。明帝的话,并不只是舌尖上的小聪明。

《夏侯太初》写处变不惊的器量,展示了魏晋风流的一个侧面。夏侯玄,字太初,是三国时魏国重臣。当时司马师(景王)继其父司马懿之后专擅朝政,任大将军,夏侯玄因参与推翻司马师的密谋,事泄被捕。临刑时,颜色不异,举动自若。对这样一位历史人物,裴启“略其玄黄”(诸如家世背景、人生经历等),“取其隽逸”,突出表现他处变不惊的个性,虽着墨不多,却神情毕现。后来,北宋苏轼作《夏侯太初论》,还专就霹雳中树而他颜色不改一事发过议论:“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2]极力推崇夏侯玄处事镇静的“雅量”。

《语林》对魏晋名士的任诞不羁也表示了欣赏之意,如《雪夜访戴》。还表彰了几位品格高尚的人物,如《的卢马》记庾亮有的卢马,据说这种马“奴乘客死,主乘弃市”,殷浩劝他卖掉,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复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庾亮的话说得机智巧妙,又表现了旷达正直的生活态度,所以作者大为欣赏。

与这类片断形成对照,《语林》对那些品格不高的人给予了嘲笑,如《桓温》。刘越石(刘琨)何许人也?他是西晋以雄豪著称的志士,有“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之语。桓温何许人也?他是东晋专擅朝政、窥伺晋室的权臣,有“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之语。如此桓温,居然自比于刘越石,难怪要受到嘲笑了。

长于细节描写是《语林》的特征之一。小说写夏侯玄的雅量和声望,并未大肆铺陈,而仅仅选用了两个细节:霹雳突然击中所立之树,别的人都吓得趴下了,但他神色不变;当司马师出现于大庭广众中时,只有一半人起身迎接,夏侯玄后到,所有的人越席相迎。寥寥数语,却极有表现力。又如《顾和》。顾和那种遇事从容自如,不拘小节、高自期许的性格,在简洁的速写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周凯是位大人物,当他从车边走过时,“和先在车中觅虱,夷然不动”;周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并居高临下地问他心中“何所有”,顾和依然“择虱不辍”,还自负地宣称:“此中最是难测地。”这样的细节,耐人寻味。

经常使用皮里春秋的手法也是《语林》的一个特点。所谓皮里春秋,即表面上不作任何评论,而心里却有所褒贬。裴启赞赏夏侯玄、庾亮,鄙薄桓温等人,都未明说。这样的文章,含蓄隽永之至。

从体例看,《语林》是并不完善的。仅现存佚文中,即有三则纯属志怪,其中两条涉及嵇康;一条写宗岱倡“无鬼论”而遭到鬼的报复。如果全书流传至今的话,可以肯定,志怪的数量绝对不止三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