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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小说审美发展史
1.9.1 一 魏、晋、南北朝轶事小说兴盛的原因

一 魏、晋、南北朝轶事小说兴盛的原因

玄学的崛起是魏晋时代思想文化领域的重要景观,而玄学与清谈常被联系在一起。其实魏初清谈,上承汉代清议,均与政治人事相关。此后之所以逐渐演变为玄学的清谈,原因有三:第一,正始以后,老子之学的影响逐渐显著。第二,由具体人事到抽象原理,这本是学术发展的一般规律。汉代清议,非议朝政,品评人物;而魏初清谈,则不仅讨论时事,还注意探寻其原理,刘劭《人物志》即是一例。再进一步,由探寻抽象原理到谈论玄理,乃是顺理成章的。所谓玄学,就含有“玄远不近人事”的意思。第三,自东汉党祸以降,曹氏、司马氏历世猜忌,名士尤易招致迫害,于是被迫隐遁,不再臧否人物。《世说新语·德行》载:“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所谓“言皆玄远”,即高谈老、庄,与具体的政事实际无关。

魏晋清谈以玄学为内容,二者的共性是毋庸置疑的,但魏晋清谈与魏晋玄学的差异却更应给予注意。首先,玄学是一种系统的学术思想,而清谈只是魏晋名士的一种哲学化、艺术化的生活方式,所谓“挥麈谈玄”,“挥麈”至少同样重要。其二,玄学以理论深度为追求的目标,清谈则以隽辞妙语为不可或缺的部分。《世说新语·文学》载:“支道林、许掾诸人共在会稽王斋头。支为法师,许为都讲。支通一义,四坐莫不厌心。许送一难,众人莫不?舞。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辩其理之所在。”由此可见审美在清谈中的重要性。其三,玄学虽有言不尽意的命题,但玄学著作毕竟以语言为筌;而清谈之“谈”,甚至可以超越语言和经验,仅以一个独特的动作来触发“听”者的直觉或灵感。如《世说新语·文学》:“客问乐令旨不至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清谈是与某种艺术化的氛围密不可分的。

魏晋清谈的兴盛是轶事小说兴盛的重要契机。一方面,《世说新语》等书中所记载的若干逸事,都是在清谈影响下的具体人生情态;另一方面,名士阶层挥麈谈玄,傲然自得,文学受其影响,也多了几分通脱,成为不必依附于经学的独立门类,文学的自觉时代随之到来。轶事小说正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条件下获得了自身价值或独立品格的。

在清谈之外,这个历史时期还有一个突出现象:许多帝王和世家子弟都重视文学,并身兼作者。属于帝王系列的,如曹氏父子、梁武帝、昭明太子、梁简文帝、梁元帝;属于世家系列的,如刘孝绰、王筠。在轶事小说作者中,刘义庆身为刘宋宗室,袭封临川王。这种身份无疑有利于轶事小说的繁荣。举例来说,据《世说新语·轻诋》等篇记载,晋裴启曾撰集汉魏以来“言语应对之可称者,谓之《语林》”,“始出,大为远近所传,时流年少,无不传写,各有一通”。其中有两则涉及谢安,谢安不认账,说是裴启“自为此辞”,“于此《语林》遂废”。但与《语林》属于同一类型的《世说新语》却未遭废弃之厄。其原因,并不在于《世说新语》句句皆实,而是由于刘义庆地位高,不必担心他人的非议。倘要寻找《世说新语》的不实之处,无须繁征博引,只需考察《品藻》篇的两则即已足矣。一则是:

明帝问谢鲲:“君自谓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官准则,臣不如亮;一邱一壑,自谓过之。”

另一则是:

明帝问周伯仁:“卿自谓何如庾元规?”对曰:“萧条方外,亮不如臣;从容廊庙,臣不如亮。”

传闻异词,必有一误,而刘义庆却一并收入。刘孝标注云:“按诸书皆以谢鲲比亮,不闻周凯凯。”那么,错的是后一条。[1]可是我们还没有见到《世说新语》因此而地位动摇的记载。刘义庆的临川王身份对保证该书的流行作用甚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