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艺术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形态

前面，我们集中论述了艺术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及其相关的问题。按照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的观点，艺术不仅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同时还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形态”即“艺术生产形态”。这是马克思主义独特美学思想体系中的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而这两个方面是相互联系、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如果不理解马克思主义关于艺术是“社会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的理论，也就不可能真正理解所谓“艺术生产”的问题。反之，如果不搞清楚马克思主义关于“艺术生产”的概念和理论，也是不可能更深刻地理解其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理论的实质，因此，我们在明确了艺术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之后，还需要重点阐明关于“艺术生产”及其相关的问题。

（一）“艺术生产”的概念

马克思经过多年的研究、探寻和考证，于1859年在其巨著《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提出了有关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性论述:艺术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是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同时，还全面阐述了意识形态同生产关系、交往关系的关系，并且正式明确提出了“艺术生产”的概念。后来，马克思又在《资本论》等著作中，把艺术生产作为研究生产规律的问题，从各个角度和层面加以研究和阐述，如人类一般生产劳动的特点;艺术生产中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的关系;资本主义制度下艺术生产者的状况和艺术生产的异化等。

总之，艺术生产是马克思主义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马克思把艺术与生产联系起来，从人的社会本质是生产实践活动的观点出发，把艺术看作是一种生产形态，看作是人的一种生产实践活动，生产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而是为了满足人们精神上的审美需要，这在美学史上是一个重大的理论创举。

（二）艺术生产的特殊性

艺术作为一种生产形态，艺术创作活动作为一种生产劳动活动，也有着一般生产劳动的性质，即生产的实践性、目的性、自觉性，操作过程的可控性，材料媒介的可选择性，以及整个生产劳动过程的可表述性，等等;艺术进行生产的成果即艺术作品，也有着与一般物质产品相似的商品二重性，即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但是，决定艺术作为“艺术生产”的本质，却并不是它的物质生产的一般性质，而是它的精神生产的性质。因此，我们在肯定艺术是一种生产形态之后，还要肯定它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形态。其特殊性就在于它不同于一般物质生产的精神性。具体表现如下:

首先，从人的需要和生产的目的性来看，两种生产是不一样的。人类社会生活从总体上可以划分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大组成部分。人类要生存、要发展，必然以不同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进行物质生产，所生产的物质产品如食品、饮料、衣服、住宅、家具、交通工具等，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物质需求，维持生命的生存与延续。虽然这些产品也包含着一定的审美因素，但其主要价值却在于物质的使用价值和功用性。进行精神生产，所生产的精神产品如哲学、宗教、道德、政治及自然科学、生命科学等，构成了人类精神文明的家园，满足的是人们的各种精神需求;而艺术生产，作为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所生产的产品如文学、音乐、舞蹈、美术、戏剧、电影、电视等，具有一定的社会内涵，是社会生活在艺术家头脑中审美、能动反映的产物，它们共同构成了人类光辉灿烂的文学艺术宝库。生产艺术产品的目的，主要不是为了实用，而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各种审美需求，影响人们的精神面貌。艺术直接影响的是人的精神意识、思想感情、审美心理等，只有通过对人的精神的影响才能最终影响实际的社会生活。

其次，从产品的消费来看，两种产品的消费性质也有着明显的差异。一般物质生产的产品，提供的是物质性的生产资料，因其主要具有使用价值，可以作为再度转让的有用品而成为交换价值的承担者，即商品。而艺术生产的产品，则有着自己的特殊属性，主要是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审美属性，提供的是精神上的消费即愉悦情感和审美享受。马克思对此也有着精辟的论述:“我对律师、医生、教士和音乐家等等、国家活动家、士兵等等的服务支付了报酬，但是，我既不能用这些服务来还债，也不能用它们购买商品，也不能用它们来购买创造剩余价值的劳动。这些服务完全像容易消失的消费品一样消失了。”^[20]如美术家的绘画、雕刻、动画设计等，主要体现为精神生产劳动，其产品主要供人们观赏，满足的是观赏者的审美需求。这种精神消费，没有实在的使用价值，人们既不能用来遮体御寒，更不能用来饱腹充饥，它只作用于人们的情感，给人以美的精神享受。然而，美术厂的工人制造生产颜料、毛笔、纸张、画板、雕刻刀等等产品，却能作为再度转让的有用品——商品出售给美术家，美术家用这些物质材料进行艺术生产，为观众提供精神消费品——绘画、雕刻等艺术产品。显然，这两种不同的生产劳动所生产的产品及其消费的性质和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诚然，当艺术品进入流通领域的过程中，也具有一定的商品属性，但其商品属性决不是艺术品的主要属性或本质属性。如中央电视台第二频道的“鉴宝”栏目，所鉴之宝的市场价格有的竞高达几十万元、几百万元甚至价值连城。这固然与宝物收藏的年代古老久远有着密切关系，但更为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宝物所具有的审美特性，而不是它的商品属性。

再次，从生产的过程和结果来看，艺术生产也不同于物质生产，艺术生产作为一种精神生产有着自身的特殊性。在物质生产的过程中，生产者要通过改变原来事物的物质形式以确立自己产品的物质形式。如工人将棉花纺成纱线、织成布匹，再将布料进行剪裁缝制成衣服，每个劳动环节都对物质原有的形式进行改变。艺术生产者在艺术创作的全部过程中，同样也要通过改变事物的外在物质形态来确立自己产品的物质形式，并使之物态化为产品。例如，舞蹈家运用各种人体动作和造型，按照一定的节奏和旋律，组合成优美的舞姿;雕刻家要改变石头原有的物质形态，根据自己的生产目的或创作意图将其刻成雕像。但是，改变事物原有的物质形式并不是艺术生产最本质的属性，它只表现在整个“艺术生产”全过程中的意象物化这一最后环节上，是一种技巧性的艺术外层的生产。而艺术生产的全过程，是艺术家运用一定的物质形式传达他对社会生活的审美认识与审美感受的行为，它所物化的审美意象是创作者对现实世界独特的审美把握，包括他的思想感情、个性特征和对生活的体验等。因此，艺术生产的物化内容及其物化形式，都是与物质生产完全不同的。从本质上讲，艺术生产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它不仅关系到如何表现和传达，更重要的是关系到表现什么和传达什么。艺术生产这一精神特性，单纯凭技巧制作是难以完成的。艺术家从生活体验到艺术构思，再到意象物化和传达直到最后完成其产品，神速者可能一挥而就，缓慢者则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十年的时间，但无论生产过程是短或是长，在作品上所物化或对象化的是他的精神生产劳动。然而，一个熟练的技术工人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就能生产出成百上千同样的机器零件，但在这些机器零件上所物化或对象化的只是他的物质生产劳动，不包含他个人对社会生活的审美认识和审美情感，因此它是物质产品而不是艺术产品。

综上所述，无论从人的需要和生产目的来看，或是从人对产品的消费情况来看，还是从生产过程和成果上来看，艺术生产都是不同于一般物质生产的。艺术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其精神生产的特殊性首先在于艺术也是一种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创造世界和创造自身的生产实践活动。而且，它把一般生产活动所具有的自由性、自觉性、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等特征表现得更加鲜明、突出。然而，审美却始终是艺术最根本的属性特征。其次，艺术作为艺术生产，还是一种自由的精神生产和审美创造活动，在审美创造中，艺术要把人的主观活动与客观世界高度地统一起来。一方面，它把创作主体对客观世界的审美认识与审美体验物化或对象化到作品中;另一方面，又为人类提供了精神消费的产品，通过影响人的精神最终影响客体世界。这些问题因涉及艺术的本质特征和社会功能，涉及创作活动与艺术作品，将在后面的章节里进行详尽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