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燕乐述略

杜佑《通典》云：“唐武德初，燕乐因隋旧制，奏九部乐。一燕乐，二清商，三西凉，四扶南，五高丽，六龟兹，七安国，八疏勒，九康国。至太宗朝平高昌，加入高昌一部，为十部。”

按燕乐之名，始于隋唐，以前未著也。列九部之名，则燕乐与清商分；而总名，则清商等等，亦统谓之燕乐。清商，即上所述汉以来所传平、清、瑟三调也。燕乐，则据宋沈括《梦溪笔谈》，谓合胡部者为燕乐。据凌廷堪《燕乐考原》：谓燕乐，周、齐、北朝之乐；清乐、梁、陈、南朝之乐；以唐代祖孝孙定乐时，搜集南北诸乐而成。《唐书·礼乐志》亦云：“周齐旧乐，多涉胡戎之伎。”故凌氏谓沈括所称合胡部，即指周齐之乐而言。

此唐初之所谓燕乐也。至高宗以后，则燕乐之名益广矣。

《唐书·礼乐志》云：“高宗即位，景云见，河水清。张文收采古谊为景云河清歌，亦名燕乐。又作景云舞，庆善舞，破阵舞，承天舞。”

按高宗以后，唐代人主，所作诸乐，除郊庙，祭神，诸乐章外，其余宴享所用诸乐，《宋·乐志》皆以燕乐二字括之。盖燕乐者，为唐代最大部分之乐也。

唐代非无雅乐，贞观初，祖孝孙等，亦有定雅乐之举。大抵仅郊庙、祭神乐章用之，而传流甚不广。至唐玄宗分乐为二部，曰坐部伎，曰立部伎，坐部不可教者隶立部，立部又不可教者乃习雅乐，其屏弃雅乐可想。雅乐既无多，复遭屏弃，故其乐谱俱不传。所传于宋代者，燕乐一种而已。由是乐律生大变化，盖宋元明诸代之乐，皆燕乐之支流余裔也。燕乐非古雅乐，而袭用古乐黄钟、太簇诸乐律之名；又颠倒错乱其次序，并参以胡乐声调名目。而后世治乐者，遂棼如乱丝，不易治理矣。凌廷堪谓“今世俗乐，与古雅乐，中隔唐人燕乐一关”。故燕乐者，又研究乐律所必知者也。

《唐会要》载燕乐诸乐名甚繁，兹先述立部伎诸乐如下：

安　乐　周平齐所作，周代谓之城舞。

太平乐　亦谓之五方师子舞。

破阵乐　太宗为秦王，破刘武周，军中作此乐。及即位，宴会必奏之。贞观七年，改为七德舞。

庆善乐　太宗生于庆善宫，贞观六年幸之，宴群臣，帝欢甚赋诗。起居郎吕才，被之管弦。七年，改为九功舞。

大定乐　亦谓之八纮同轨乐，太宗平辽时所作。

上元乐　高宗所作。舞者百八十人，衣画云五色衣，以象元气。

圣寿乐　武后所作。舞时行列成字，字有“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等。

光圣乐　高宗所造。

《唐会要》云：“自安乐已下，每奏皆擂大鼓，同用龟兹乐，并立奏之。其大定乐加以金钲。惟庆善乐独用西凉乐，最为闲雅。其破阵、上元、庆善三舞，皆易其衣冠，合之钟磬，以享郊庙。”

按《会要》云：“自安乐以下，同用龟兹乐，并立奏之；惟庆善乐独用西凉乐。”即《通典》及《梦溪笔谈》所称诏以法曲与胡部合奏也。安乐以下，法曲也。用龟兹乐，用西凉乐，即胡部也。得《唐会要》证之，而益明矣。

复次述坐部伎诸乐如下：

景云乐　高宗即位，景云见，河水清，张文收因作此乐，亦名景云舞。

承天乐　亦名承天舞，高宗时作。

庆善乐　详前。又名功成庆善乐。

破阵乐　详前。又名神功破阵乐。以上四乐，又总为一部焉。

长寿乐　武后长寿年所作。

天授乐　武后天授年所作。

鸟歌万岁乐　武后所作，时宫中养鸟能人言，常称万岁，为乐以象之。舞者绯大袖，并画鹆冠，作鸟象。

龙池乐　玄宗所作。帝在藩邸时，宅中经雨，地忽为池。及即位以宅为宫，故为乐以表其祥。

小破阵乐　玄宗所作，舞者被甲胄。

《唐会要》云：“自长寿乐以下，皆用龟兹乐，舞人皆着靴。惟龙池用排乐，而无钟磬，舞人尽蹑履而行。其乐章又有破阵乐词七首，中和乐词五首，五方师子舞词五首，南诏舞圣乐词五首，圣寿荷皇恩词乐四首，圣寿乐词四首，大定乐词六首，上元乐词十五首，文武顺圣乐词九首。于是大增加立坐部伎诸舞云。”

按长寿乐以下，皆用龟兹乐。而庆善，破阵，亦用西凉龟兹者也。唐代诸燕乐，几无不杂以胡部乐者矣。

《唐会要》所载：天宝十三载，改太乐署，供奉诸曲名，其曲甚繁。略述如下：

太簇宫时号沙陁调——有承天，顺天，君臣相遇，九真，九仙，天册，永昌乐，永代乐，紫极，万国欢诸曲名。

太簇商时号大食调——有英雄乐，欢心乐，山香乐，年年乐，武成升平乐，黄骢叠，入天云，卷白云诸曲名。

太簇羽时号般涉调——有太和万寿，天统九胜，元妃，真元妃，急元妃诸曲名。

太簇角——有大同乐，六合来庭，戎服来宾，安公子，红蓝花诸曲名。

林钟宫时号道调——有万国歌，九仙，步虚，飞仙，景云，钦明引，玉京，宝轮光，曜日光，紫云腾诸曲名。

林钟商时号小食调——有天地大宝，迎天欢心，五更转，圣明乐，凌波神，九成乐，泛龙舟，月殿蝉诸曲名。

林钟羽时号平调——有火凤，真火凤，急火凤，舞媚娘，长命女，西河，三台诸曲名。

林钟角——有红蓝花，绿沉杯，赤白桃李花，大白纻，堂堂，十二时诸曲名。

黄钟宫——有封山乐曲。

黄钟商时号越调——有天授乐，无为，倾杯乐，文武，九华，急九华，大叠瑞蝉诸曲名。

黄钟羽时号黄钟调——有春杨柳，都天统，飞仙，大仙诸曲名。

中吕商时号双调——有太平乐，倾盃乐，庆惟新，金风泛金波，司晨宝鸡诸曲名。

南吕商时号水调——有九野欢，泛金波，凌波神，升朝阳，苏幕遮，来宾引诸曲名。

金风调——有感皇恩，流水芳菲诸曲名。

按改诸乐曲名，其中本属外国乐曲，而改为中国乐曲者居多。如《婆野娑》改为《九野欢》，《优婆师》改为泛金波》，《耶婆色鸡》改为《司晨宝鸡》之类是也。即最著名之《霓裳羽衣》，亦是《婆罗门》曲所改。（见《通典》及《唐会要》）然则唐代诸乐，杂以胡部者极多矣。

太簇宫，林钟宫等，古乐律名也。沙陁调，大食调，般涉调等，唐代流行之名也。既流行沙陁调诸名，而仍用太簇宫，林钟宫等为标识，即凌廷堪所谓缘饰以古雅乐之名，而非真古雅乐也。自唐代大食调，般涉调等名，流传以来，而又与黄钟，中吕等名相混合。由是元明之南北曲，遂沿其名称，而使人迷惑目眩矣。

《宋史·乐志》燕乐书，载燕乐有二十八调。兹列于左：

宫声七调：

正宫，高宫，中吕宫，道宫，（《唐书》为道调）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

商声七调：

大食调，高大食调，双调，小食调，歇指调，商调，（《唐书》为林钟商）越调。

羽声七调：

般涉调，高般涉调，中吕调，正平调，南吕调，（《唐书》为高平调）仙吕调，黄钟调。（《唐书》为黄钟羽）

角声七调：

大食角，高大食角，双角，小食角，歇指角，商角，（《唐书》为林钟商）越角。

唐段安节《乐府杂录》云：“太宗朝，挑丝竹为胡部，用宫，商，角，羽，其徵音有其声无其调。”

按《乐府杂录》，谓不用徵调，始于太宗朝，独详于宋志》，其下所述，与《宋志》同。

《辽史·乐志》云：“四旦二十八调，不用黍律，以琵琶弦叶之。皆从浊至清，迭更其声。下益浊，上益清，盖出九部乐之龟兹部云。”

按四旦，即《隋书·音乐志》，所云：“郑译得苏祇婆七旦之声，”而缺其三也。四旦，华言谓之四均。一均分为七调，故为二十八调。苏祇婆，龟兹人。则燕乐出于隋郑译所传可知矣。

《新唐书·礼乐志》云：“燕乐二十八调，皆从浊至清，迭更其声。下则益浊，上则益清，慢者过节，急者流荡。丝有琵琶，五弦，（《通典》云：五弦如琵琶而小，北国所出）箜篌，筝。竹有觱篥，箫，笛。匏有笙。革有杖鼓，第二鼓，第三鼓，腰鼓，大鼓。土则附革而为鞚。木有拍板，方响。以体金应石而备八音。”

按《唐志》所言，从浊至清，迭更其声诸语，与《辽史·乐志》合。观于燕乐诸器，以琵琶为首，而其余乐器，亦多汉以后之物，杂以胡部乐，殆无疑矣。

《宋史·乐志》云：“唐贞观增隋九部，为十部。以张文收所制歌名燕乐，而被之管弦。厥后至坐部伎，琵琶曲盛行于时。”

按《通典》，坐部伎即燕乐，以琵琶为主，故谓之琵琶曲。

《乐府杂录》云：“胡部乐有琵琶，五弦，筝，箜篌，觱篥，笛，方响，拍板；合曲时亦击小鼓，钹子。”

按《乐府杂录》所载各乐器，与《唐志》同，而微有参差。然自法曲与胡部合奏之后，乐器遂混而为一矣。历证诸说，则燕乐以琵琶为主器，殆可知也。

《辽史·乐志》云：“燕乐度曲协音，其声凡十。曰五，凡，工，尺，上，一， 六， 四，勾，合。”

按勾字，据明韩邦奇《律吕直解》，谓即低尺，四即低五，合即低六，则十声实只七声耳。七声者，即雅乐之宫、商、角、徵、羽，及变宫，变徵也。至宫字，商字，即今工尺某字，则后人不止一说，当另于下篇详之，并当合宋乐而论之也。

又按燕乐之用工尺字谱，《唐书》不载，而《辽史》载之。盖唐人犹缘饰以雅乐之名，一承郑译以五声十二律缘饰胡乐之旧，故乐工虽用之，而史不载也。得《辽史》证明之，而燕乐昭然若揭。更合参宋乐及宋人诸说，乃易了然。盖宋南渡以前，仍沿用唐燕乐，南渡以后则稍变，故接述宋乐以资考证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