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第四章 扬雄

第四章 扬雄

扬雄,字子云,蜀成都人。他生于汉宣帝甘露二年(52 B.C.)。少而好学,博览群书。《汉书》称他“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嗜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当时司马相如作赋,极为弘丽温雅,他甚为钦慕,所以每作一赋,常以相如的作品为范式。后来,他觉得作赋颇似俳忧之所为,虽旨在讽谏而结果往往相反,所以辍不复作,乃拟《易》的体裁,做成《太玄》一书。其内容晦奥,观之者难知,学之者难成。刘歆尝读之,对雄说:“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汉书·扬雄传》)雄只笑而不应。他又摹《论语》作《法言》,摹《仓颉》作《训纂》,摹《虞箴》作《州箴》,因此,他被称为摹拟的能手。王莽篡汉,他仍任大夫,颇为后人所讥评。卒于王莽天凤五年(18 A.D.),年71。自汉武奖励儒术以后,天下的学者虽大都倾向于儒学的研究,可是当时的一般人心却仍喜老庄无为清静之说。在这时候,想把儒道二家之说加以调和,以树立一家之见的,就是扬雄。他拟《易》而作《太玄》,《太玄》的思想大体是出于老庄一派的。所谓“玄”,所谓本体,是孔孟所不常讲的,并且“玄”这一名词也是《老子》中的用语。关于处世一节,《解嘲》一文中也主张采取老庄恬淡清静的办法。可是,在他方面,他在道德的理论上却采用儒家的见解,他却尊重仁、义、礼、乐。《法言》阐述此意,至为详明,而其对于孔子可谓推崇备至。由此也可见扬子的学说是综合着儒道二家之说的了。

如上所述,《太玄》一书是仿照《易》的体裁而作成的。在《易》,有所谓阴阳(img50img51);在《太玄》,则有一、二、三(img52img53)。《易》的重卦各为六爻,《太玄》的每首有方、州、部、家四重。《易》以八卦相重,为六十四卦,《太玄》则以一、二、三错于方、州、部、家,为八十一首。《易》每卦六爻,合为三百八十四爻;《玄》每首九赞,合为七百二十九赞。首固与卦相当,赞固与爻相当;但《易》卦六爻,爻各有辞,《玄》首四重,却别为九赞以系其下,所以首与赞分道而行,与爻卦二者互相合形者不同。二赞合为一日,一赞为昼,一赞为夜,所以七百二十九赞共合三百六十四日半。此外,另加二赞,凑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半之数。其他与《易》的筮法和十翼相当的一切,在《太玄》中,也都应有尽有。要之,《太玄》是以始、中、终三元来代替易的阴阳二元,并参酌当时的历法而造成的一部神秘的著作。

扬子称本体为“玄”。“玄”这个名称大概出于《老子》第一章(《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因为本体是不可目见耳闻的,所以他名之曰玄。他说:“仰而视之在乎上,俯而窥之在乎下,企而望之在乎前,异而忘之在乎后,欲违则不能,默而得其所者玄也。”(《太玄》卷七)玄是无所不在的。又说:“夫玄者,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太玄》卷十)玄又是宇宙的最高原理,万物的产生与夫其间的法则皆由于玄。这些思想当然都依据着老子。不过就从本体产生万物的程序一点讲,老子以为是由一而二而三,但扬子却以为由一而三而九而二十七而八十一,其间略有不同。玄为宇宙一切的根源,玄分为三,名之为方,方有一方二方三方,共为三方。三方又各分为三,名之为州,每方有一州二州三州,共为九州。每州又各分为三,名之为部,每州有一部二部三部,共为二十七部。每部又各分为三,名之为家,每部有一家二家三家,共为八十一家。这是就空间而说的。《太玄》又把方州部家四者综合如img54(一方一州一部一家)img55(一方一州一部二家)等为“首”,每首之下各附九“赞”。二赞为一日。这是就时间而说的。这样,不拘时间方面也好,空间方面也好,宇宙的纲领都被包摄在《太玄》一书之中了。他以为只要能够了解《太玄》之理,则未来之事皆可预测,而预测的方法则应依据《太玄》所规定。由此,我们可以明白扬雄的思想的内容虽一面与老子接近,但他面却仍不脱阴阳家的神秘的倾向。《玄图》说:“一与六共宗,二与七共明,三与八成友,四与九同道,五与五相守。”(《太玄》卷十)这又明显地是从五行配数之说出发的议论。固然,在于《太玄》,迷信的色彩较诸当时流行的谶纬薄弱得多,可是扬子总还不能说是一个完全超离阴阳五行说的学问家。

次就伦理的理论言,则扬子《法言》一书要以儒家为主,以孔子为宗。他批评各家,以为老子言道德,固有可取,然其反对仁、义、礼、乐,却未免过甚(问道),庄子杨朱则“荡而不法”,墨子晏子则“俭而废礼”,申子韩非则“险而无化”,邹衍则“迂而不信”(五百)。世间一切是非善恶宜以圣人的言行为标准。他说:“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曰: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或曰:恶睹乎圣而折诸?曰:在则人,亡则书,其统一也。”(吾子)又说:“说天者莫辩乎《易》,说事者莫辩乎《书》,说体者莫辩乎《礼》,说志者莫辩乎《诗》,说理者莫辩乎《春秋》。”(寡见)“山径之蹊,不可胜由矣;向墙之户,不可胜入矣。曰:恶由入?曰:孔氏。孔氏者,户也。”(吾子)这样,扬子主张为学与做人都应遵奉孔子与经书的。他在伦理道德方面采取五伦说与五常说,前者出于《中庸》、《孟子》,后者则出于董仲舒。他对董子的才德极为倾服,而于孟子,则尝以之自命(吾子),所以他这种见解基于二子,是毫无疑义的。至关于人性,他想把孟荀二子之说加以综合。他以为“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修身)。而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善或恶,则由于气。他说:“气也者,所适善恶之马也欤!”(修身)对于何谓气一层,他别无明白的说明,大概与孟子所谓气(志,气之帅也。)相同。要之,他以为我们的性格的善恶全由修养之如何而定,修养是具有极大的效力的。修养的最高的目标当然在于圣人之道,所以各人都应勿畏难,勿自馁,努力精进,以求达于人格完成的地位。他说:“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而不至于山。是故恶夫画也。”(学行)这样,扬子是最反对自暴自弃的。

前面讲过,扬子的《太玄》似尚不能全脱阴阳五行等的迷信的成分,但是在于《法言》,扬子却对当时流行于民间的神仙怪诞之说明白表示排斥。他说:“神怪茫茫,若存若亡,圣人曼云。”(重黎)又说:“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君子)“或曰:世无仙,则焉得斯语?曰:语乎者非嚣嚣也欤?惟嚣嚣能使无为有。或问仙之实。曰:无以为也。有与无,非问也。问也者,忠孝之问也,忠臣孝子,偟乎不偟?”(君子)这样,在他,长生不死决非自然界的现实所能办到,我们所应力事追求者毋宁在于忠孝等为人之道,决不在于为仙之道。他这种议论,在打破方士迷信之说上,是极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