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西周历史，有趣的昭、穆二王

古歌如此，历史部分在前一章开始进入周成王时期；而我现在已经开始写“后记”了，看这意思，好像已经到了全书的结尾；是的，按计划是到了结尾。那么从武王建周、周公当国以及成王亲政到幽王覆国，西周时代才宣告结束，其间还有康王、昭王、穆王、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厉王、宣王、幽王，一直到平王东迁，史称东周，这才开始了一个崭新的春秋时代。虚张声势自称“先秦三部曲”，难道其间的这一大段历史可以成为缺页？这也是我原构思计划中，多少有点犯难的地方。

如前交代，“三部曲”之二《春秋纪事》一书，是从周厉王写起的，这也是西周除“成康之治”之外最为精彩好看的部分；我在想，如果这里再写，显然就重复了。咋办呢？难住我了。没有法子，那我就只好烦请对西周历史感兴趣又对我不生厌的读者诸君多买我一本书了；不买自然也行，网上贴的就有，那就“摆渡”一下“平子1954”来读。——只要读，对一个普通的写作者来说，都是会由衷感激的。

当然喽，就西周的历史而言，成王之后、厉王之前，还是有一些有趣的环节和故事，肯定还是需要简略地交代一下。

周公摄政七年，可以说完成了周建国之初天下大势、政权稳定、路线方针、礼乐制度，意识形态的诸多要务；成王亲政，西周进入巩固时期；继之康王，达至鼎盛。这就是史上所称道的“成康之治”。其时，中央权威大树，地方诸侯朝觐，戎夷邦族臣服，国富民强，四海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说来很简单，原因是成王、康王毕竟离周朝开国不久，知道创业艰难，常怀深重忧患，他们勤政开明，为周家延续着传统的德望和风范；他们生活俭朴，为王朝积累着巨大的财富和力量。而康王崩，其子姬暇即位，是为周昭王，周王朝开始急转直下，先祖文王、武王以来形成的所谓“王道”，自此开始走向衰微。

对此，我不怀疑一个帝王自身的潜能、性情和素质，相当程度上决定着治国的成败及其时代的盛衰。但作为历史现象及其自身发展规律，可能还有很多更为重要的原因。我这样说，就是因为我们常常在说到周昭王及其周朝衰微的时候，总是先把他生活的养尊处优奢侈腐化拿来大加渲染，以致在情绪的忿然中，掩盖了那个时代的事实。当然了，一个帝王的腐化，更能满足我们庶民偷窥的心理和欲望，获得日常生活中不一样的兴奋和快乐。

譬如这个周昭王，说他非同一般地喜欢奇花异草飞禽走兽。——你看，这样的帝王可就有意思了。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据说谁要是给他搜罗来这些玩意儿，他就赏赐谁，提拔重用谁。如果有人来和他说，哪个地方有这些新奇的玩意儿，昭王就会激动得不能自制，那会儿就是大敌当前国难当头风生云起王宫失火，他也会即刻扔下不管，带了一帮人去寻。这样就有了征伐南楚的战争，并在最后一次征伐南楚的战争中，聪明多智的楚人用“胶舟计”淹死了周昭王，尸体都找不回来了。

起因是昭王十九年，有个大臣来向他报告，说他听他爷爷说过，还是在成王时期，南方有个越裳国来镐京进贡，贡品中有一种白色的野鸡，叫雉（甲骨文写作，左为箭，右是鸟，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捕猎的飞禽类），不仅毛色洁白悦目，而且鸡肉味道鲜美，那可算是天下最奇异的飞禽了。昭王哪听得这种自然尤物，便问那位大臣，为什么越裳国现在不送这东西了。那位大臣说是五岭以北汉水以南的楚国，恃强凌弱，称霸一方，就断送了那里的贡品。周昭王大怒，于是立即亲领三军精锐，雄狮猛虎般开赴楚国。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群情激奋。

昭王率周军渡过汉水后，全力向楚国都城丹阳（今湖北省枝江境内）发起进攻。结果不仅没有攻下楚都，还损失惨重。于是抢劫了民众大批财物，班师回朝。班师回朝，就要从汉水再渡回来，聪明多智不无浪漫的楚人就在水上开动了脑筋。

他们是这样做的。

在渡口处，楚人选了几条大船，先用板斧把船劈坏，再用一种胶把劈坏的地方粘合起来，涂上艳丽浓重的颜色，浪漫如春游的画舫，然后把这些动过“手脚”的船，停放在汉水边上，等候周朝的军队和昭王的到来。

其结果，完全可想而知了。

昭王车马辎重又多，人员秩序混乱，那不堪负重的大船开到江中，胶就溶化了，“咔咔嚓嚓”，大船一条条断裂散架，周军纷纷落水，昭王不能幸免，扑腾了几下，沉下去，淹死了。有人说，昭王的车夫辛游扉把淹死的昭王拖到了岸上，有人说，根本就不可能。昭王葬于河南登封嵩山少室山，很怀疑，不知那墓里埋的是谁。

一番演绎，你可不能认为周昭王南征荆楚，果真就是为了几只奇异好看的飞禽；其实任何战争，都是政治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阶段的产物，即使战争本身，总是体现强烈的意志、进攻和掠夺，但起码不是以获取“飞禽走兽”为目的。周昭王南征伐楚，也不例外。只是输得窝囊，死得难看，便有了许多恶意的附会，让昭王声名扫地，蒙受耻辱。以致在当时都没有向天下发布讣告，说是为隐讳他委实不光彩的行为和死亡。我却在想，这只能表明，周昭王很大程度上还是溺死江中，最后连尸体也没运回国内。

煌煌大周天子，至尊龙体，竟是这样的结果，这也让王朝蒙受了巨大的耻辱。历史向他泼脏水，吐口水，似可理解。但昭王伐楚的真正动因和目的究竟如何呢？后面我会提到。

昭王死，其子满即位，是为周穆王。历史又变得兴致勃勃了。因为周穆王一生充满浪漫传奇，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最富神话色彩的一位君王。

性情中人，总是活得快乐。快乐便能长寿。据说周穆王享年105岁，即位时已50岁，在位55年（一说为公元前1001年-前947年，夏商周断代工程认定为公元前976年-前922年）。

西晋初年，在今河南汲县发现一座战国时期魏国墓葬，出土一大批竹简，均为重要文化典籍，通称“汲冢竹书”，其中不仅有前面已经提到的为我们熟知的《竹书纪年》等，还有一部《穆天子传》和《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后合并为现在的《穆天子传》，是一部记录周穆王西巡史事的著作。书中详载周穆王在位55年率师南征北战的盛况，记载翔实，时间明细。其主要部分，都是记述周穆王三万五千里的巡游历程和奇遇故事。

如梦如幻，仿若童话，极尽想象，充满神奇，那真是好看得很。

应该说，我们从来不缺少猎奇的心理和兴致，那就让我们先来开开眼界，赏识一下周穆王的绝世宝马。

这绝世宝马，史称“八骏”。这“八骏”，皆有奇美命名，依次是：

骅骝、绿耳、赤骥、白牺、渠黄、逾轮、盗骊、山子。

——这是以这“八骏”天然纯质的毛色命名的，分别是黑鬃黑尾的红马、青黄色的马、火红色的马、纯白色的马、鹅黄色的马、青紫色的马、纯黑色的马、灰白色的马。

除此，这“八骏”另以速度命名，依次是：

一曰“绝地”，足不践土；

二曰“翻羽”，行越飞禽；

三曰“奔宵”，夜行万里；

四曰“超影”，逐日而行；

五曰“逾辉”，毛色炳耀；

六曰“超光”，一形十形；

七曰“腾雾”，乘云而奔；

八曰“挟翼”，身有肉翅。

周穆王有如此这般的八匹骏马，自然来历不凡。你当记得周武王灭殷商、定天下之后，为营建成周东都亲去洛阳考察，回程途中，不知得了怎样的感想和感慨，遂命手下，“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这“八骏”就是当年放纵于华山的武王的战马的后代。因此这些马，膘肥体壮，性情剽悍，毛色清纯，依然保留着它们先辈当年驰骋于疆场之上的英武气概。

得其“八骏”并献于穆王的，叫造父。追溯起来，造父应该是助大禹治水的大费氏族的后代，那么也就是被周公东征追杀至东海的恶来、蜚廉的后代；恶来有力，蜚廉善走，蜚廉也称飞廉，是因为他行走如飞迅疾如电，这便与造父为穆王御马驾车有某种不意的暗合和联系了。

造父后封于赵城，即今山西洪洞县北，为赵姓的始祖。

周穆王就是驾着这等绝世宝马，率领“七萃之士”，造父为驭手，伯夭为向导，于穆王十三年启程，去西方做了漫长的巡游，并一路追日逐月，腾云驾雾，风驰电掣，瞬息万变。穆王从成周洛阳出发，先向北，越漳水，跨太行，经河套，再折而向西。先后到过阳纡山，造访了河伯的家乡；到过巨蒐（读搜）国，那里的人请他喝白天鹅的血；到过昆仑山，游览了黄帝曾住过的宫殿；到过赤鸟国，接受了国王奉献的美女；到过黑水河支流，封赏了盛情接待他的长臂国国王，最后穆王就到了西王母的领地。

西王母

欣闻周天子大驾光临，西王母受宠若惊，举行了盛大的国家礼仪仪式，隆重欢迎来自中原的尊贵客人。之后，双方进行了热情友好的会晤，穆王代表大周王朝文明之邦，向西王母赠送了有花纹的绸缎一百匹、素色的绸缎三百匹。西王母身心大悦，感激之至，遂邀穆王参观她仙境一般的宫殿和花园。次日，穆王辞行，于瑶池举行答谢宴会，钟鸣鼎食，莺歌燕舞；遥吟俯畅，逸兴湍飞；心旷神怡，宠辱偕忘。宾主频频举杯，相互吟诗作歌唱赞。欢宴之后，乘了酒兴，西王母再邀穆王登上弇（读演）山，眺望山下奇异风光无尽景色，穆王不禁涌来万千感慨，兴之所至，遂在弇山顶的巨石之上，刻下“西王母之山”五个大字。仍觉余兴未尽，和西王母一起，在山上共同种下一棵槐树，作为此行的纪念和见证，也是双方友情永世的表达和象征。二人这才依依惜别，然后上路。之后，穆王又访问了西王母的属国和中亚、西亚包括里海、黑海间的一些国家，采集了大量的异国珍奇，至穆王十七年，满载而归，回到了镐京西安。

现在让我们来稍稍看看穆王从西方带回的宝贝，其中有两件，一件是“昆吾割玉刀”，一件是“夜光常满杯”。“昆吾割玉刀”，长一尺，锋利无比，削玉如泥。“夜光常满杯”，为白玉之精做成，夜能发光。尤其是夜间放在院子里，至次日清早，杯子里竟是溢满甘露，饮之能使人耳聪目明，长寿不老。

周穆王的故事，真的好看，加之神话，不免神奇；惟其神奇，《穆天子传》便令人质疑，以清代姚际恒为代表的诸多学者考证后，断定其或为汉代以后好事者的伪作，或为晋人的伪造。但今有很多学者并不这么认为，有人根据洪颐煊氏校注本《穆天子传》，竟发现书中所记山川村落都可一一考出。又与《水经注》对照，发现有郦道元据《穆天子传》注释有关山川的明显痕迹。等等。指出《穆天子传》为西晋所出汲冢周书也，非晋人伪造，非汉人伪文，亦非战国时人作，而是身随周穆王征巡四海的周史官作的先秦原始古籍之一。

论争并没结束，公案暂且放下，有穆王巡游的这一段奇遇神话，足以让我们思接千载神游八极了。真伪之辩，并不影响我们这些人对其文字的欣赏，以及刻板历史间难得的一次浪漫和想象。

事实上，较之周昭王，周穆王还是在“王道”衰微的时代，颇有一番作为，甚至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周王朝政体、经济和文化的全面复兴。他曾因游牧民族戎狄不向周朝进贡，断然拒绝朝中大臣的劝阻，两征犬戎，获其五王，震惊天下，并把部分戎人迁到太原（今甘肃镇原一带），分而治之。又联合南方强大起来的楚国，东征徐国及其九夷的侵扰，在涂山会合诸侯，巩固了周在东南的统治。再就是，穆王主持制定了完备的刑法，曰《甫刑》。其中有墨（刺字）、劓（割鼻）、膑（挖膝）、宫（阉割）、大辟（斩腰）五刑，其细则达三千条之多。

对此，周穆王说：

恩，来！有封国有领地的，我来告诉你们好的刑罚。如今你们安定百姓，选择什么？不就是先贤圣哲的道德高尚么？严肃对待什么，不就是五刑么？平时考虑什么，不就是量刑轻重如何才能适宜吗？

穆王说完这些，接着就一条一条阐述说明量刑、用刑包括辅以处罚的程序、标准、原则。

看那样子，周穆王这个人，能把那三千多条的刑法细则，都能背诵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