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德文王,天下三分占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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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历被无端处死,其子姬昌即位,号称西伯,意思是西部诸侯方国的老大,也称西伯昌。西伯即位时已46岁,这无疑是一个政治上和身体上极其成熟的年龄。称他姬昌、西伯显然都不能生发历史对他的肃然起敬,我们还是来称他为周文王,这你就知道了,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好人”。
我们来看看司马迁对他的赞美:
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
——你看,日头正午了,仍抽不出时间去吃午饭,还在那里忙着接待那些四方而来的士人。因此投奔他来的,有清高的名士伯夷、叔齐,有后来成为“文王四友”的南宫括、散宜生、闳天、太颠;以及为文王师的楚人始祖鬻(读玉)子和后来任周太史的辛甲大夫等。
不仅如此,周文王之大善大仁无处不在,甚至连人家挖地挖出来的无名尸骨,也由政府好好安葬。你想想吧,这样的人,能泽及枯骨,安其亡灵,对他的民众该是怎样的关爱和体恤。说周文王有一个方圆70里的皇家捕猎场,老百姓可以自由出入,共享猎物和资源。在经济发展、税收政策上也极大地惠及民众百姓,对农民只收九分之一的税;国家公务员退休时,子女可以接班;在关口和市场上检查违禁物品,不收税;河里湖里,也不禁止人们去捕鱼;犯了罪的人,不牵连妻子儿女;尤其对“鳏、寡、孤、独”四类人,施行特别照顾,从推行仁者之政,达到王者美政。以致到了后来,四方诸侯发生了争执,也来找文王公平裁决。其中一次,虞、芮两地的人为一件诉讼争执不下,来找文王。进入周地界,他们便看见了耕作的人都互让田畔,一切都是为了有利于庄稼成长事物发展,这已成为周人约定俗成的世风和达成共识的规矩。虞、芮两地来的人还没见到文王,就已经心生愧意了,彼此对对方说,我们所争执的,正是周人所不齿的;那么我们咋还有脸去见人家西伯,那只能自取其辱。于是就羞愧地返回,化干戈为玉帛,自行谦让着解决了。四方诸侯听说了一致认为:“西伯盖受(天)命之君!”——这同样是为周人日后灭商,寻找道德的借口和铺垫。
这就是周文王,一个崇高的人,一个完美的人。不过说到这,你可能发现了,在上述追随周文王的四方贤达志士仁人中,其中显然少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那就是带有许多传奇色彩的吕尚。这是因为,吕尚事周,不是吕尚舔着脸硬来找周文王的,而是人家垂钓于渭水北岸,周文王自动去“愿者上钩”。
吕尚,也叫姜太公、姜子牙、太公望、师尚父等。姜是姓,吕是他的封国,以国为姓,名尚,字牙,尊称子牙。子,在古代是先生的意思。姜的后人称他为太公。这是因为周文王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吾先君太公(季历)望子久矣。”所以,也称号“太公望”。师尚父,是后来周文王拜吕尚为太师,又娶吕尚的女儿为妻,尊以师礼、父礼的合称。
就是这么个人,出生时便家道衰落,然后在街市做过宰牛的屠夫,经营过酒店卖酒,闲时刻苦读书,一生穷困潦倒;常怀天下大志,到老无人重用。牛宰不动了,酒卖的也不好,就去了渭水岸边钓鱼,——据说是被老婆扫地出门撵了出去。——这一撵,好家伙,这个穷困没落的屠户,竟意外发迹了,一跃而为诸侯,封地在他的老家齐国。而他回去后,据说就把他老婆休掉了;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把世事看得那么远呢,老婆后悔不迭,哭哭啼啼,跑来找吕尚求情“复婚”。吕尚当即端起一盆水,泼在了地上,让她把那水从地上“收”起来。那怎么收?老婆看他如此绝情,只好走了。这就是成语“覆水难收”的出处,也是我们所说的“泼妇”一词的由来。
至于吕尚钓鱼,现在我们可不能只说是钓鱼,因为吕尚是历史上的大人物,因此要说他是隐居什么的;即使是钓鱼,也要钓得和人家不一样。一般人钓鱼,都是用弯钩,上面接着饵食,然后把它沉在水里,诱骗鱼儿上钩。但姜太公的钓钩是直的,上面不挂鱼饵,也不沉到水里,离水面三尺高呢。
有人便对他说,这样是钓不到鱼的。
吕尚回答了他一句千古哲理名言,说,愿者上钩。
果然,就有一个上钩的“愿者”来了,他就是周文王这条大鱼。
缘起是说周文王那天要外出打猎,先是卜了一卦,卦辞说,今日大吉,必有斩获。所获不是龙,不是螭(读吃),不是虎,不是罴,而是你称霸天下的辅佐。——后来你便知道了,这卜辞灵验了,周文王打猎,没打到龙螭虎罴,但他捕获到了一个大家伙——吕尚。那么吕尚怎是个大家伙,有什么本领?据说他当着周文王的面,对自己下了八个字的评语:
下能屠牛,上能屠国。
这是一种说法。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吕尚早有归附之意,恰在这时,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今河南汤阴),散宜生、闳天到东海之滨,请了早已隐居的吕尚出来,三人合谋,解救了周文王出狱,返回故国。——司马迁对此解释说,吕尚所以事周的说法不同,但重要的是吕尚确实是周文王、周武王的军师,这一点没错。看来司马迁对这么一个伟大人物的传言,也是将信将疑。司马迁经常这样干。司马迁的好处就是只要他听到的了解的知道的,不管真假,都记述在他的《史记》里,后人便有了历史细枝末节的比较和甄别,且成了我们读史的一件极其有趣的乐事。
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起因是周族在周文王精心经营励精图治中,不仅显示出了它的雄阔和强盛,而且其发展态势对商王朝已经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胁和潜在的抗衡。商纣王对此开始只是有所预感,待那个叫崇侯虎的来向他提醒并诽谤告发周文王时,纣王立即就明白过来,毫不迟疑就把周文王囚禁了。于是散宜生、闳天请出吕尚,一起商量制定解救方案,主要是对商纣王投其所好。于是他们到处搜索寻求购买来了有莘氏部族的美女(今陕西合阳为夏代有莘氏部族聚居地,也称有莘国、莘国;周文王也娶有莘氏女太姒,生周武王姬发),骊戎国(今陕西临潼骊山,骊山也由此名)的白色身躯赤色鬃毛的骏马,熊氏部族(黄帝氏族后裔,居今河南郑州与濮阳间)的36匹马驾的9辆驷车,以及其他稀世珍奇,通过殷家内臣送给了纣王。纣王大喜,说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有这一个美女就足以让我释放西伯了,还给我送来那么多物品。
这个商纣王,好生有趣,他可真是有别于一般的人对美女的喜欢,他不仅释放了周文王,还赐给他弓箭和斧钺,让他有武器和权力去征伐诸侯。
最让人不解的是,纣王告诉周文王说,说你坏话的,是崇侯虎。
周文王被释放后,就没那么谦和与斯文了,血腥屠戮,大开杀戒,气势汹汹。我们看到他,下一年,征讨犬戎部落;又下一年,征讨饥国(西伯此次所征讨之国,《史记》作“饥”,而《尚书》作“黎”,《尚书大传》作“耆”。“饥”、“黎”、“耆”三字,古音相近,一般认为指同一个国家。黎国故地在今山西长治西南);又下一年,征讨邘国(今河南沁阳西北);又下一年,征讨说他坏话的崇侯虎。并在沣水西岸(今陕西西安西北)修建新城邑丰,作为都城,从歧下迁移过来。这样,周的政治中心进一步东移,明白无误地构成向商进逼的态势。至文王晚年,无意回头看了看,他所向披靡风卷残云地,已取得了当时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了。
【平子猜疑版】
先解释一下,周文王这个称呼,我们知道是他死后的谥号,他在世时是肯定没这么来叫的;姬昌,姬是周族的姓,昌是他的名字,在当时一般也不能合称叫他姬昌,只能称他昌;而西伯,是他的官称,即西方的首领或老大。因此一般可称其为西伯昌,或周伯昌。但我们在叙述过往的历史时,为了表述方便,常常直接用谥号来称呼他们。因此我在下文中,一律用周文王来行文。
就是这个周文王,在父亲季历被杀的巨大伤痛之时,接手了周族。无需平子猜疑,那个时候,周文王内心燃烧着的悲怆、激愤和仇恨,让他与商族已是不共戴天。季历被杀,文丁不久也死了;帝乙几乎与周文王同时即位。帝乙一即位,马上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发现了周文王内心的怨怒和脸上的杀气,思考权衡,为缓和两家的关系,就把天生丽质如花朵般的文丁的幼女、弟乙的胞妹嫁给了周文王为妻,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帝乙归妹”。
《诗经·大明》唱诵——
天监在下,——上帝在天明察人世间,
有命既集。——文王身上天命集中现。
文王初载,——就在他还年轻的时候,
天作之合。——皇天给他缔结好姻缘。
在洽之阳,——文王迎亲到洽水北面,
在渭之涘。——就在渭河之水的岸边。
热烈优美的歌声里,我们进一步得知,新娘貌若天仙,占卜婚配吉祥,婚礼隆重喜庆,真乃天作之合。但这一切,都没有化解周文王这个家伙内心的怨恨,新娘如水的柔情也没有丝毫浸湿周文王人性尖利的锋芒。因此,我们看到,复仇、灭商,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带有私人化的意志和信念,接着就成为一个氏族明确而又坚定的终极目标了。
那么要实施、实现这个目标,周文王和吕尚需要做那些准备呢?或者说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呢?或者说周文王和吕尚在历史中的真面目究竟什么样呢?我们来看看。
司马迁对大善大德的周文王当然是极力赞美,认定周文王是个好人。为此,他举了很多生动的例证加以说明。上文已经提到。再就是《淮南子》、《尚书》等,也都是对周文王的善德仁政、勤勉谦让、礼贤下士有所称颂。似乎周文王已不仅仅是个好人,几乎是一个完人。这样一个仁义之人,无须征战杀戮,就能拥有天下。
因为仁者无敌,不战而胜。
但历史就是历史,细致一点我们就会发现,它经常会不小心就透漏出来极具揣摩意味的信息。譬如《尚书》,先说周文王日理万机废寝忘食,然后就说他这样干的结果形成了“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你体会并猜想一下,什么是“大邦畏其力”?什么是“小邦怀其德”?很显然,周文王的仁义,并没有像阳光雨露一样滋润教化了“大邦”,“大邦”是“畏其力”才归附或投降了周族。既然“大邦”都“畏其力”,“小邦”自然就“怀其德”了。一方面背靠大树好乘凉,另外你一个小邦族,小蚂蚁,小蝼蚁,岂敢对周文王不“怀其德”,你想死啊。
那么周文王之“德”,究竟是什么呢?来看《史记》,司马迁也有不小心的时候,他在《史记·齐太公世家》中这样说:
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
——这你看清了吧,吕尚和周文王合谋,广施善举,大行仁政,目的单一,那就是“以倾商政”,灭亡商朝,取而代之。周文王这个时候,可能还有些“犹抱琵琶”的半遮半掩,而到了一切准备完毕,其子周武王气吞山河果然要来灭商的时候,他们自己就撕去了仁义与道德的画皮。
周武王问:
寡人伐纣天下,是臣弑其主,而下伐其上也。吾恐后世之用兵不休,斗争不已,为之奈何?
吕尚回答:
甚善,王之问也。夫未得兽者,唯恐其创之小也。已得之,唯恐伤肉之多也。王若欲久持之,则塞民于兑,道全为无用之事,烦忧之教。
——吕尚是说,你问得好啊。打猎时生怕猎物伤得不够而让野兽跑了,得到了猎物又怕猎物伤得太重,剥了皮没多少好肉了;因此你想坐稳打下的江山,把人民的口堵住就行了,什么道啊,德啊,可不要当真了,那都是做给人看的,是多余的说教。
这样就无须平子再说,周文王们便大可猜疑和质疑了。
首先周文王如此大行仁政,轻徭薄赋,爱惜民力,“泽梁不禁,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国力如何增加?军队如何强大?政权如何巩固?“大邦”如何“畏其力”?“小邦”怎能“怀其德”?以致靠的什么迅速拓展并拥有了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和疆域?你再看看,一个周文王私人占有的皇家捕猎场就方圆70里!——这是孟子说的,他老先生也有不谨慎的时候,他本来是用来夸奖周文王的,不曾想成了周文王大肆垄断国家资源的一个例证,好是幽默。简单的疑问是,这方圆70里的皇家捕猎场,老百姓有么?
另据其它一些文献记载,丰京当时不仅建有灵台,还有灵沼、灵囿等供周王玩赏游乐的场所,养有鹿鹤等飞鸟走兽爬虫游鱼,根本不可能与民众共享,与百姓同乐。于是想到了《左传》记载的周文王制订的“有亡荒阅”令,即禁止民众迁移和逃亡,以及对逃亡者进行搜捕的政令,这或许更加真实地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周地民众的实际生存状况,那里一定不是我们想象的歌舞升平,世外桃源。
最是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史记》中的这个记载:
周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伐崇、密须、犬夷,大作丰邑。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
——这就是说,周文王在公平解决了虞、芮两氏族的诉讼和争端之后,就自立为王了。为此,历史编造说是西伯是受天命为王,编造说是西伯大德而被诸侯公推为王,就是不说是自立为王。事实是周文王与吕尚为了欺骗天下,遮人耳目,阴谋修德。
其中赖不掉的证据是,我们知道他公然修筑了一个历史上著名的灵台。
灵台是国家用来观察天象的地方,而他们却是把它用做了来接受“天命”西伯为王的工具了。所谓天命西伯为王,是上帝受了西伯仁义的感动,把天下授受托付与他了。
周文王自立为王,以致复仇灭商,这一下就变得名正言顺!
其间,第一个识破他们的骗局和阴谋的就是崇侯虎,并及时向商纣王进行了汇报和告发。不过那时崇侯虎还没有国家高度的政治自觉,多半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原因是崇侯虎(崇国国君,名虎)的封国,在今河南嵩山附近(也有说在陕西户县附近),位置夹在商都朝歌与周族岐山之间。周族不断向商都侵略扩张,最先逼近崇侯虎的领地,崇侯虎就感到了危险和危急。
不过崇侯虎在告发周文王时,还是有着他深刻的分析和判断。崇侯虎对商纣王说:“周伯昌行仁义而善谋,太子发(周武王)勇敢而不疑,中子旦(周公旦)恭俭而知时,若与从之,则不堪其殃;纵而赦之,身必危亡。”然后说,帽子即使变得破旧不堪,也应该压在脑袋上面。您是一国之主,现在必须早做行动,维护您的帝位。崇侯虎的这段话是回答商纣王的问话的,商纣王的问话中对周文王的举动和行为充满了不安和忧虑,说明商纣王其实也早就感到来自周人的危险和危急了。因此崇侯虎一来告发,商纣王立即发兵,将据说年已80多岁的周文王逮捕归案,囚禁在离商都朝歌很近的小城羑里。
话是这么说,历史也这么写,概念化的故事往往就是这样了。但平子猜疑还是要有,怎么说把周文王逮捕归案就逮捕归案了,这应该是个问题。平子的猜疑是其中必是经过了双方流血的拼杀,商纣王击溃并俘获了周文王,当然也不排除周文王最后屈辱向商族投降。因为这个时候,周的实力和商的实力还有着巨大的悬殊,小小周族之于强大的商王朝,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勉强一搏,也不堪一击。有人猜疑的更大胆,周文王被囚禁之后,很可能当即就被商纣王处决了。
是的,对于周文王这样的恶人,商纣王为什么不斩立决。我们来看看周文王的一系列行为就知道了。父亲季历被杀,周文王即位后自立为王,公然与商王朝分庭抗礼,商纣王不可能视而不见,任其胡作非为。然后我们看到,周文王即位后,一不做,二不休,先是追剿岐山地区的犬戎,然后向北70公里,进攻甘肃灵台地区的“密须”,再向北40公里,袭击甘肃泾川地区的“阮”、“共”等方国;继而一个惯性转身,全力向东进发,长驱600公里,进攻山西长治地区的“黎国”,然后开始讨伐崇侯虎,继而营建丰邑,逼近商都朝歌。到了周文王晚年,放眼回望,周族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大为西到甘肃灵台,东北到山西黎城,东到河南沁阳,南至长江、汉水、汝水三个地域,天下三分占有二。
这还有商纣王过的么?因此,不杀周文王,不足以振朝纲,不足以王天下。
平子猜疑,周文王是不是就是在讨伐崇侯虎一战中被商军俘获,然后囚禁。因为周文王就是在此后的第二年去世的。因此平子进一步猜疑,周文王要么被商纣王处决,要么死在了羑里城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