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伊尹初辨，是奴隶还是名士

叙述商代的历史，有两个重要的人物或人才是一定要说到的。

这正如《天下无贼》中黎叔的那句幽默名言：“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其实任何朝代的开创和建立，兴盛和衰亡，都有一些人物在其中担当大任，起着关键的作用，并从纷乱的历史和苍茫时间进程中，光华四射或糟糕透顶地独立和凸显出来。这些人物，或为天才，或为庸才；或为雄狮，或为狗熊。而我要说的商代的这两个人物，当然是前者。他们一个是伊尹，一个是傅说（读悦）。尹伊是商汤的右相，傅说是商代后期武丁的宰相。两个人都是奴隶出身，贫寒卑微；但都出类拔萃，名垂青史。

伊尹，名挚；也有说名伊，而尹是他所任官职。《吕氏春秋》《通鉴外记》等记载他“生于空桑，卒葬南亳”。说其母居于伊水之畔，梦见神人告诉她，如果看到家里的石臼出水，赶紧往东走，不要回头看。次日一早，果然就见到了石臼出水，慌忙逃命，往东十里许，终还是牵系，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家已是一片汪洋。然而她这一回头不要紧，她的身体立即化作了一棵“空桑”。空桑就是有树洞的桑树。一日，有莘国的一位女子来此采桑，就在这棵桑树的树洞里发现了一名男婴，抱回去献给了有莘国国君。有莘国国君在得知了这个婴儿的来历后，将婴儿交给厨师抚养。因其母居于伊水，起名曰伊。

这是历史最先给他的机遇，因为商汤这个大人物，后来就是娶了有莘国国君的女儿为妻，伊尹的好故事由此开始。接下来，历史再给他机遇是，有莘氏把女儿嫁给商汤，把奴隶身份的伊尹作为陪嫁物品，也随之“陪嫁”到了商汤家里。——这你可要记住了，即是做奴隶，你也要争取做帝王家的奴隶；和帝王在一起，从概率上讲，你肯定会比别人多一些出头的机会，从此翻身得解放。过去听人说，成为人才，你要有志气，要有才气，还要有运气。三者缺一不可。现在来体会，是对的。

伊尹被“陪嫁”到商汤家里，因有一手烹饪的本领和绝活，就分配到了厨房做商汤的家庭厨师。——至于伊尹烹饪技术有多高呢，历史记载的缺失，让我们很难对他做出具体的分析和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说明，前是他小时候被国君厨师养大，后来又被奉为了中华“厨神”。这些似乎都还是次要的，你要知道，伊尹这个天才，他不仅会做大菜，还会做大事，还能成大业；不仅会调和百味，还会烹制天下。因此，伊尹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是要为人家做奴隶做厨师的，他高傲的心志是要助商汤烹调出一桌创世王朝的丰盛大餐。

然而，伊尹初来，看商汤的那个样子，一日日的，好像根本没打算来关注他、发现他。伊尹觉得这可不行。他满腹韬略，志向高远，他得要让领导知道才行。他不能就这样平庸地，让自己的才华和品格的光芒被历史无端淹没和遮蔽去了。

伊尹这种智慧的人，总有他智慧的办法。

这之后，我们知道，他给主人家做的菜就出现了“情况”，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甚至不是酸了，就是臭了，商汤家的那段日子可真是糟糕透顶。商汤终于不能忍受，让人把伊尹叫来问话，而伊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知道必是要遭到主人的一番训斥，但内心却是一阵激动，窃喜不已。他觉得，这可能会是他的人生和当下历史千载难逢的伟大转折和机遇。——伊尹的感觉和判断被证明是对的。商汤和伊尹这历史性的一次会谈，结果是，商汤不仅解除了伊尹的奴隶身份，还奇迹般让他一跃而为商汤的右相（左相为山东薛国始祖奚仲之后仲虺（读会）），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了。

其实呢，我们现在所能知道的这次会谈内容，虚假而又简单。

商汤把伊尹叫来，问你就是我们家的厨师？伊尹答是；商汤便问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把菜做得那么难吃？伊尹答，不是什么心情不好，我是想借此告诉你一些经世的道理。商汤说那我倒要听听。伊尹说，真要说来，也没那么复杂；譬如做菜，你知道，不可太咸，也不可太淡，那么怎么办呢？很简单，唯有把油盐酱醋花椒八角葱姜料酒汤料味精放得恰到好处就是了。这样，酸中带甜，甜中带咸，辣而不烈，淡而不薄，咸而不厚，甜而不腻，酸而不酷，五味调和，中庸相济，浑然天成，菜吃起来才能可口有味，以致或鲜美，或醇厚，或爽利，或氤氲。总之，也就是我们常人所说的好吃。引申开来，就是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也不能松弛懈怠。伊尹说，我这话将来会有一位哲人叫老子的做出精辟的总结，即“治大国如烹小鲜”。商汤听到这，就算是明白了，兴奋异常地说，乖乖，你绕了半天，是在和我说治国的道理啊。猜想商汤还应该大声赞美了一句，爽！

伊尹

商汤和伊尹的这段对话，综合了《史记》《吕氏春秋》等书的记载，委实也有我演绎的成分，但主要内容就是这些。我敢说，我没有篡改，也不敢造次。这个对话现在大可值得商榷和质疑的不是我的演绎，而在于事实本身。我就在想，商汤当时在他家里和一个低贱的奴隶的一番对话，是如何就被历史记载了下来？况且，商汤家多少人口，厨师多了，菜出了问题，怎么就恰好把个伊尹拿来问话？还有，商汤那时是大国方伯，是掌管着万千民众的首领，并正进行着热火朝天灭夏的宏伟计划和准备，千头万绪，焦灼不堪，后厨菜做得咸了，做得淡了，这等小事，根本用不着他来亲自过问。不可信。因此我也便有了理由来说，别人能杜撰，我为什么不能。

关于伊尹，我觉得墨子在与楚惠王谈话时说到的伊尹和其他传说中的伊尹，或许更可信一些。说伊尹学识渊博，品性极高，在夏朝时就声名远扬。说夏桀请他，他避之不及，隐居山林，退而为耕。商汤知道了，甚为倾慕，于是亲自前去请他。

商汤去见伊尹，是彭氏的儿子给他驾车。半路上，彭氏子就在心里琢磨这件事情，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憋屈得慌，就问商汤，说您真要是去见伊尹么？商汤说我是要见伊尹啊。彭氏子就向商汤表示了他内心的困惑，说无论伊尹怎样是个难得的天才、大才、经世之才，但他毕竟是一个普通而又低贱的庶人（原文：“伊尹，天下之贱人也。”）。您要见他，只需令人把他叫来，他也会感到蒙受了主君莫大的恩遇了。商汤显然不高兴了，说你懂得个屁！如果有一种药，吃了它，会让你耳朵更加聪颖，眼睛更加明亮（成语“耳聪目明”出处），那我一定会非常乐意强行也要吃掉它。今伊尹之于我，就是良医，就是好药。你竟对此表示怀疑，且有意阻拦，我看你小子是没安什么好心呢！

说完，就把彭氏子撵了下去，自己驾车去了。

商汤上面说的这番话其原文是：

非汝所知也。今有药于此，食之，则耳加聪，目加明，则吾必说而强食之。今夫伊尹之于我国也，譬之良医善药也；而子不欲我见伊尹，是子不欲吾善也！

由此推断，在商汤启用伊尹之前，人家就是栋梁之才天下名士了。这样，历史才显得稍嫌合理一些。因为在商汤任用了伊尹之后，灭夏的一系列战略计划，是伊尹帮助完成的；商朝建立后一系列的国家大策，是伊尹帮助修订的。这些国家大策典章制度，涉及国家形式、国家机器、官职序列、刑律法制、监狱军队、经济生活各个方面，在商朝前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中国历史上，也影响深远。

杜甫诗云：“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这是赞其治国与治军才能的；苏东坡专门著述《伊尹论》，从政治角度赞他是“辨天下之事者，有天下之节者”，“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而在帝王教育方面，当代有人撰文称赞其堪称典范，在殷代政治舞台上，是一名重要角色。“五谷丰登时不碱，亿万斯年存古迹。”这是他老家河南嵩县元圣伊尹祠的题诗，就代表了对他永久的评价和纪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