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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年间或者更早，河南安阳商都殷墟一带，（考古发现的商代城市遗址，早期的有河南偃师二里头；中期的有郑州商城和武汉的盘龙城；安阳殷墟在时间上为商代晚期，只是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城市遗址，故殷墟有可能是商代城市所在地，也有可能是商代宗庙遗址。）出土了大量的刻有图示和文字的龟甲和骨头。时人不知是何物，就被民众当成了传说中的“龙骨”，把它作为药材卖给了药店。

在这个被我视为历史的关键时刻，我们就需要感谢一个人了，这个人，就是清光绪六年进士、翰林王懿荣。就是他，凭借自己专业的判断和敏感，觉得这些古老的遗物一定不是什么“龙骨”，当他终于在实地发现了这些“龙骨”和刻在“龙骨”上罕见的透着历史信息光芒的图示和文字时，果断认定是“殷商故物”，迅速购得数千片，带回京城，由此肇启中国的殷商甲骨文的研究，并避免了我国埋藏在地下3000年的“国宝”继续大量的毁坏和流失。感谢王懿荣，就是这些甲骨文，有力地证明了一个曾经被疑为虚无朝代的真实存在。

我们现在所说的甲骨文，主要就是指出土于安阳的这些殷墟甲骨文。研究发现，这些甲骨文，是中国商代后期王室用于占卜记事而刻（或写）在龟甲和兽骨上的文字。它是中国已发现的古代文字中时代最早、体系较为完整和成熟的一种文字。它又称契文、龟甲文、龟版文、龟甲兽骨文、甲骨刻辞、卜辞等。其内容涉及当时的天文、历法、气象、地理、方国、世系、家族、人物、职官、征伐、刑狱、农业、畜牧、田猎、交通、宗教、祭祀、疾病、生育、灾祸等，是研究中国上古特别是商代社会历史、文化风俗、语言文字的极其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其价值和意义怎么估价都不过分。因此，安阳殷墟之于中华文明乃至人类文明便有了独特的贡献和崇高的地位。

历史是不间断的时间承续、文化承续、文明承续，包含着前因后果，积淀累积。因此，我们通过这些甲骨文深入理解探察的，绝不仅仅是商代的社会历史现实，它同样可以由此设想推断商代以前甚至更远的上古社会历史文化发展的根源和脉络。然而甲骨文，一下就呈现出为汉字独有体系的大量指事字、象形字、会意字、形声字，且在构字方法上，已与现代汉字区别无二。可以说，甲骨文是中国汉字的实体例证和源头。

这，绝非一个梦幻，一个突兀，一个偶然。

就文字而言，它的不断形成和渐趋成熟，终于在商朝晚期光芒四射地呈现给人类世界，必是经过了之前相当漫长的创造和想象的过程。就像古代的建筑、器物、服饰、粮食、祭祀、建制、爵位、天干、地支、哲学、诗歌、民俗和语言一样；只是在此之前数千年或上万年间，很多惊世的思想和文化没有找到它存世的载体。因此那些伟大的人、睿智的人、浪漫的人，只能通过语言、肢体或者行为表达和传述，但大多都消逝在飘飞的风里。只有很少一部分通过记忆和口口相传保留了下来。当有一天我们在甲骨文里发现了它们，就已经相当至臻成熟。证明的还有，就是之前已经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文字符号，尤其是此后的先秦文化一次的全面爆发，使之一跃而为中国思想史风光无限的巅峰。

这同样不是一个梦幻，一个突兀，一个偶然。

人类文字的历史比语言的历史晚得多，那么就甲骨文而言，它的直接功用是商代晚期用于王室占卜纪事的。而这些占卜纪事在未契刻在甲骨之前，是否就已经形成了，这似乎没有疑义。仅仅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承载手段、形式和方法而已。譬如我上面说的，商代所有帝王的名号都有一字为生日天干的垫后连缀。夏代的帝王胤甲也是，孔甲也是，履癸也是。那么可以推测，天干地支包括占卜，在夏代及夏代以前可能也已经形成并被普遍运用。

这依然是一种多少充满了好奇的推测和推想。那么我们就来尽可能地走进这些瘦劲锋利、具有刀锋趣味和汉字书法风格的甲骨文字，走进那些传达着上古心灵探寻、生命感知、智慧预测和神秘信息的契文卜辞。

是的，人类早期还不能科学认识和解释天地万物、风雨霓虹、日月星辰、灾难祸患、盛衰兴亡、生老病死等等自然和生命现象的道理，同时人从一开始就有敬畏天的本性，敬天祭天，尊天而行，将无数精神的困扰和心灵的焦虑寄托于上天，求助于占卜，通过一种“术”，让“上帝”来做决断，给出他的被我们视为天意的指令和答案。以致从三皇五帝到夏、商、周，祭祀和占卜成了国家政务中最重要的事情，设置有专门的宗教官员和神职人员（巫、史、卜）。从我们现在能有的甲骨文中得知，当时几乎所有的国家事务都要用龟甲占卜，然后把占卜的事情及其占卜时间、占卜者姓名、占问内容、视兆结果、验证情况等，都刻在甲骨上，并作为国家档案由王室作册（史官）永久保存。

那么让我们来模拟一次3000年前的占卜的现场情景。

这是癸卯这一天的占卜，占卜的内容有关天时，而具体我们要问的就是今日下雨的情况。卜辞中记录占卜人的问题叫做贞辞。一般情况下，采用一事二贞法，即将一件事的正反两面向“上帝”各问一次，再由专业神职人员在龟甲（多为腹甲，很少背甲）的内面钻一个或几个浅窝或槽，——这道工序叫“凿”，商代为圆凿，周代为方凿，这就是“卜”。其字形原来边上的不是一点，而是一斜横。因此，那一竖即象龟甲，一横即象灼孔：

。故曰：卜，象炙龟之形；如果下面加一片龟甲，就是“占”了：

。其中有“凿”的龟甲，都是为龟卜备用的，常常提前“凿”好很多，不至于需要时手忙脚乱临时去“凿”，误了朝中大事。因此我们发现殷墟出土的十几万片龟甲，绝大部分都是提前“凿”好的备用品，——真正刻有占卜全部内容和结果的，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不足6000片。

到了龟卜之时，我们便取来其中“凿”好的备用龟甲，用烧红的铜棒探入“凿”孔中烧灼，龟甲受热，就会在背面出现烧灼的裂纹，这个裂纹就是“兆”（后人由此有“预兆”、“兆头”以及“吉兆”、“凶兆”说），专业神职人员视其裂纹形状，来代“上帝”对问题做出回答和决定。譬如，商王武丁时期有一年的夏天，北方边境发生战争，战与不战，意见相持不下，王后妇好前来请战，武丁犹豫不决，就占卜。“是？”“否？”，“吉？”“凶？”，正反各问一次，龟背的裂纹显示，“上帝”批准她去。结果马到成功，大获全胜。

当然，占卜也有一事多贞的。譬如今日卜问下雨，就是一事四贞，而那卜辞竟是如诗如歌一样婉转优美，东西南北，一叠四句，仿佛四面八方、云情雨意一起纷涌而来，充满了远古未知的祈求和天问，铺排出诗意的景象和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