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五子之歌：巳篇的尾声

还是先放下这些久远的历史考证、繁杂的引经据典，以及永远不得平息的史学质疑、论争和纠纷吧。眼下我们需要面对的是一个从辉煌走向衰落的夏朝，走向混乱的夏朝，走向死亡的夏朝。

这使我依然记起那首萦绕低回在我心中的泣血悲苦的《五子之歌》，不管这五子是太康的五个弟弟每人一歌，还是关于第五子武观的歌，但它是一首夏朝亡国之歌，是一首悲愤痛惜之歌，是一首追悔莫及之歌，是一首昭彰警世之歌。正如其歌题记所述：

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读田，打猎）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读西，等待，盼望）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其歌曰——

一

皇祖有训，——伟大先祖曾有明训，

民可近，不可下。——民众可亲不可看轻。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为国之本，本固而国宁。

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我观天下，愚夫愚妇都能胜过我。

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一人多次失误，民怨岂能等它显明，

不见是图。——应当在它还未形成。

予临兆民，——我治理万民，

檩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恐惧得像用朽坏的绳索驾着六匹马，

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做君主的人，怎么能对其大不恭敬？

二

训有之，内作色荒，——祖训昭彰，可你在内声色犬马，

外作禽荒。——在外游猎狂放。

甘酒嗜音，峻宇雕墙。——酗酒纵乐，楼宇雕墙。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上述情形哪怕只一桩，亦难逃灭亡。

惟彼陶唐，有此冀方。——那时陶唐尧帝，曾据冀州一方。

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今废弃他的治道，紊乱他的政纲。

乃厎灭亡！——必然平定灭亡！（厎读底，平定、平复）

四

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我煌煌先祖，是万国之君。

有典有则，贻厥子孙。——治典章立法度，传给后世子孙。

关石和钧，王府则有。——征赋计量平均，王家府库丰殷。

荒坠厥绪，覆宗绝祀！——现在废其传统，就断绝了祭祀嗣宗！

五

呜呼曷归！唉！——啊！哪里可以回归啊！）

予怀之悲。——我满怀心情的伤悲。

万姓仇予，予将畴依？——民众都仇恨我们，我们将依靠谁？

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我的心思郁闷，满面惭愧。

弗慎厥德，虽悔可追？——不愿慎行祖德，即使改过又岂有追悔的机会？

又记：

小文做完之后，不意竟搜得唐代同谷子七绝诗《五子之歌》五首，可视作是对《尚书·五子之歌》的诗体释文，附录于此，以作对照。

同谷子，不知其居里姓氏。传说唐昭宗天复（公元901年-904年）中，帝以朱温之乱，播迁至岐，皇后何氏畎猎无度，两舍之外，百里飞埃。同谷子乃跨青牛诣行来此，上书论事，并吟《五子之歌》。后虑之，潜令秦王相机诛之，事未行而同谷子已逸去。帝还长安，遣使召之，又逸去。于是，隐姓名，为汉阳某之灌园叟。

同谷子《五子之歌》录于《全唐诗》，因其完全是根据《尚书·五子之歌》改编而成，并借改编古人诗歌，愤世嫉俗，针砭时政，有人把它列为“集句”体，或近于宋之櫽（读隐）括体。“櫽括”原义指矫揉弯曲竹木，使之平直或成形的工具。引申为文体，即《大戴礼记》所言：“外宽而内直，自设于隐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于人，以善存。”

五子之歌

唐·同谷子

一

邦惟固本自安宁，临下常须驭朽惊。

何事十旬游不返，祸胎从此召殷兵。

二

酒色声禽号四荒，那堪峻宇又雕墙。

静思今古为君者，未或因兹不灭亡。

三

唯彼陶唐有冀方，少年都不解思量。

如今算得当时事，首为盘游乱纪纲。

四

明明我祖万邦君，典则贻将示子孙。

惆怅太康荒坠后，覆宗绝祀灭其门。

五

仇雠万姓遂无依，颜厚何曾解忸怩。（雠读仇，同仇）

五子既歌邦已失，一场前事悔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