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权力角逐，皋陶败给了对手

是的，大禹治理着山川大地黄河水患，也在治理着整个天下，并于此实现着他惊人的意志和宏大的理想！所谓在华夏境内九州之中分封诸侯，赐给土地，赐给姓氏时，大禹那般威严地告诫诸侯让他们要恭敬和悦，把德行放在第一位，不要抗拒我所推行的政令！他知道，治水一十八年后，现在自己完全有资格和资本这样说话，这样来训诫和命令天下诸侯和百姓。舜帝对此有什么想法和判断，不得而知，但他终于还是将一块黑色圭玉荣耀无比地赐给了大禹。既是肯定和奖赏，也借以布告天下治水已经大功告成。

你看啊，如今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北方、南方都达到了最遥远的地方，天子的声威教化传播到了四方荒远的边陲。但其中不可忽略的是这天子的声威教化，更含有大禹巨大无比的政治和人格的影响力。大禹是一位伟大的水利专家，更是一个政治大家。他知道，要最终实现他的政治理想，或者说是帝王梦想，仍然任重道远，但终究为期不远了。

那天上朝，舜帝、皋陶、伯夷、禹相互间有过一次交谈，实则是一次交锋。我们正可借此来对禹“察言观色”一番，再体会一下他欲望蓬勃的内心，读解历史记载于语言间的信息，可谓意味无穷，也其乐无穷。

舜帝任命皋陶为审理刑狱的长官，以治理天下的民众，皋陶阐述他的主张说：要真诚地引导德教，提出明智的谋议，团结一致地共同辅佐天子。

禹当即发问：你说得对，但怎样做呢？

皋陶说：哦，要谨慎地修养自身的品德，多从长远考虑，仁厚地团结各氏族，推举众多贤明的人才作辅翼之臣，推行清明的政治逐步地由近及远。

禹听到这里，竟对皋陶深深拜谢，称赞不已，但这个拜谢，绝对含有极大讽刺意味。皋陶明白，未予理睬。接着说：哦，这全在于善于知人，全在于安定百姓。

禹听到这里就按捺不住了，说：哎呀！都要像这样做，只怕尧帝也很难办到。然后又说，能了解人就是明智，就能恰当地安排官职；能安抚民众就是仁惠，黎民百姓都会爱戴你。如果既能了解人，又能仁惠，还忧虑什么驩兜，何必流放有苗，还害怕什么花言巧语伪善谄媚的小人呢？

——这话无疑是说给舜帝听的，皋陶心知肚明，仍然不予理睬，继续陈述：对，是这样。只是行事需要有九个方面的品德，即使是言论，也要有品德的依据。他接着说，察验一个人的品德是从他所做的事情开始的。性格宽宏而能威严，柔和而能独立行事，忠厚诚实而又恭敬，办事有条理而且认真，性情柔顺而且刚毅，正直而且温和，简约而不草率，坚强果决而作风踏实，任事勇敢而合乎义理！经常修明这九种品德，吉哉。大夫们能每天修明其中的三种品德，早晚勤恳努力，就会保有他们的领地；诸侯们能每天修明其中的六种品德，并认真办理事务，就会保有他们的封国；天子可以集中起来普遍实施，把九方面的品德都付诸行动，有才能的人居官任职，所有官吏都会严肃谨慎，避免人们胡作非为，胡思乱想。如果让不适当的人居于官位，就叫做扰乱上天大事。上天要惩罚有罪的人，用五种刑罚处治犯有五种罪行的罪人。我讲的大抵可以行得通吧？”

禹当即回答，但没说行得通还是行不通，只说：你的言论加以施行就能取得成绩。

皋陶也回敬了他一句：我没有什么才智，只是希望有助于推行治理天下的大道啊。

在一旁的舜帝听到这，大概听出了点两人暗含的较量，便点了禹的名，说你也发表一下你的高见。

禹显然有些慌了，谦恭地行了拜礼，说：哦，我我我有什么可说的！我只想每天勤恳努力地办事。

现在轮到皋陶向他进逼了，于是追问道：怎样才叫勤恳努力呢？

禹知道这是皋陶在向他发难，但他并不从正面回答，而把问题一下扯到治水上了。禹说：洪水滔天，浩浩荡荡，包围了高山，漫上了丘陵，下面的民众都在从事治水的活动。我在陆地上行走乘车，在水中行走乘船，在泥沼中行走乘橇，在山路上行走就穿上带铁齿的鞋，翻山越岭，树立木桩，在山上作了标记。我和益一块，送给民众稻粮和新鲜的肉食。疏导九条河道引入大海，又疏浚田间沟渠引入河道。和稷一起赈济吃粮困难的民众。粮食匮乏时，从粮食较多的地区调剂补充不足的地区，或者把百姓迁到有粮食的地区居住。民众安定下来了，各诸侯国也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理。

皋陶听到禹如此厚颜无耻地在舜帝面前表功，一定是内心发笑，撇着嘴对禹鄙夷地说：是啊，这些是你的巨大业绩。

禹想了想，仍然不与皋陶正面交锋，脸朝着舜帝，说：哦，帝！谨慎对待您的在位之臣，冷静地设计您的举止，用有德行的大臣辅佐您，天下就会响应顺从您。清晰您的意志，用光明的德行来等待上帝的命令，上天将会再三赐福给您。

舜帝听到这，有点激动了，说：啊，臣子呀，臣子呀！臣子是我的手足和耳目。我想帮助天下民众，你们来辅助我；我想要效法古人衣服上的图案，按照日月星辰等天象来纹绣服装，你们要考订明确各种服装的等级；我想以六律、五声、八音的乐律，用以结合维系伦理五常之言，你们要为我详审辨听。我如果言行邪僻，你们要匡正辅弼我。你们不要当面阿谀逢迎，回去后就在背地里诽谤我。我敬重前后左右的近臣。而那些进谗言邀宠幸的邪恶小人，只要君主的德行真正地贯彻施行了，他们自然都会被清除的。

禹对舜帝的话反应极快，立即说：太对了！帝王倘使不是这样，而使贤愚善恶的人同时在位，那么治国就不会成功。

舜帝说：你们不要学丹朱那样桀骜骄横，只喜欢怠惰放荡，河中水道不通也要强行行船，聚众在家里干淫乱之事，结果是断送了他通过父子承袭继承的帝位。我不会听任这种情况发生。

听舜帝这么一说，禹暗暗心花怒放，立即上前，不放过表功的机会，说：我娶涂山氏的女儿做妻子，是在辛日，壬癸二日在家，甲日就离开去治水了，生了儿子启，我不能抚养他，所以能全力完成平治水土的事功。终于辅助您完成划天下为五服的大业，疆域宽广达到五千里，每州内又制定十二师的地方行政区域，外则疆域远至四海，五方诸侯各自建立君长，他们都能遵循职守建成事功。最后只有苗民凶顽不就事功，舜帝您要加以注意呀！

舜帝说：用我的德教去开导他们，那么凭你的工作就会使他们归顺！

到了这个时候，皋陶已无话可说，他知道今天在舜帝面前，他败给了他的对手。于是顺水推舟，顺应帝意，下令让民众都效法禹，几乎成了一场运动。你看啊，乐官夔为之举行音乐演奏，感动了祖先神灵全都降临，前来的诸侯也都互相礼让，鸟飞翔，兽跳舞。演奏舜乐《箫韶》九章，神鸟凤凰也仪态万方地飞来了，地下的百兽也相率舞蹈，百官也都真诚配合和谐一致。帝舜因此高兴地作起歌来，唱道——

陟天之命，——尊奉上天的大命呀。

维时维几。——只是在顺时只是在慎微。

股肱喜哉，——大臣们喜乐尽忠啊，（肱，读工，上臂，喻强大、得力的助手）

元首起哉，——君王的治功奋起啊，

百工熙哉！——百官们和乐于治理啊！

皋陶跪拜叩首继续宣布说，大家要记住帝王的诫训呀！统帅臣民兴盛七事业，谨慎地遵守法度，敬行自己的职责呀！接着他也和了帝舜的歌唱起来——

元首明哉，——君王圣明呀，

股肱良哉，——辅佐之臣都贤良呀，

庶事康哉！——万事就能纲举目张呀！

元首丛脞哉，——君王治事琐碎无大略呀，（脞读三声错，细碎的）

股肱惰哉，——辅佐之臣就怠惰呀，

万事堕哉！——各项事业就会毁败呀！

我们实在不知道皋陶怎会唱出后面这么一段。

说谁呢？什么意思？发牢骚？讽喻禹？

反正舜帝听了很不高兴，说：去吧，往后大家都努力干吧！

一场狂欢戛然而止。

皋陶，黄帝之子少昊之后，早期为东夷族部落首领。舜帝时的皋陶主管其刑法，被公认为中国司法鼻祖；由于“皋陶造狱，画地为牢”，（甲骨文的“牢”为：）又被尊为中华“狱神”；同时，他又是上古一位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艺术家，因此与尧、舜、禹并称“上古四贤”。而从前面他与舜帝和禹的对话中我们也能看到，皋陶及其形成的皋陶文化，其精髓大致可以概括为“替天行道，惠民为本”、“天人合一，天由人意”、“勤政廉政，任人唯贤”、“以德治国，五刑五用”等思想哲学观念。而恰恰后世的儒学理论中许多重要观点都与其一脉相承，有人便认为皋陶文化是中华儒学的主流源头。

皋陶是皋城即今安徽六安人，是皖西东蓼国霍邱和我老家西蓼国固始人的始祖，那么我无疑就是他的后裔。谁知唐高祖李渊也跑来认他，并追尊他为“德明皇帝”，皋陶成了整个天下李姓的始祖。这是题外话。

现在的问题是，皋陶不仅用他的“法治”和“德治”观念辅佐舜帝治理天下，生杀予夺，一定程度上掌握操纵着舜和禹的国家机器，而且和禹一起完成了治水的煌煌大业，还有弃、还有契、还有朱虎、还有熊罴、还有后稷、还有伯夷、还有夔、还有龙、还有他的儿子益，但现在这一切的功绩都归禹一人所有了。而且大势所趋，在不久的将来，禹有可能接替舜帝成为一代帝王。皋陶内心的幽怨和愤懑可想而知，他只好顺应大势忍耐着自己的痛苦。当然他也会借一切机会，向禹表达着怨气、质疑和不满。这些，禹是知道的；禹还知道，皋陶的品性和德行以及治理天下的才能绝不在他之下。但权力这个东西，天生就是政治家的全部梦想，它包含了生命的疯狂和激情，也包含了行动的果决和坚定。而至尊权位，只有一个；王者天下，不能平分。

在这一场暗地里的权力角逐中，皋陶终于失败。因为很快帝舜就向上天举荐禹，做天子的继承人。过了一十七年，帝舜崩逝，三年的丧礼结束，历史有趣味地开始重演。禹也像舜帝当年接替尧帝时那样，把一切都安排了、控制了，便美其名曰为了避天子之位给舜的儿子商均，跑到他的国都阳城作秀起来。有趣的是接下来同样是天下诸侯都离开商均，而纷纷去禹那里朝拜。无奈，禹就出来了，光彩夺目地正式即天子之位，坐北朝南，接受诸侯的朝贺。国号叫做夏后，姓姒。

这个时候，终于千辛万苦不遗余力实现了伟大政治理想的禹，并没忘记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人是他的竞争对手，也是他政权的潜在威胁。这个人就是皋陶。相信这之前禹对他必是经过了深入的思考和揪心的谋划，最后做出了一个意外的决定。

这我们都知道了，就是禹在正式即天子位后，立即向上天举荐了皋陶。

禹被立为天子后，即向上天荐举皋陶，并授予他处理大政的权力。这令所有人包括皋陶在内都没有想到。皋陶当时是如何心情复杂地思想和接受禹的这个决定，我们已无法考证，甚至也想象不出，只知道此后不久，皋陶于禹之前死了。民间传说他活了106岁。其后代封于英、六以及许地，然后禹再举拔皋陶的儿子益，任用他管理政事。

夏启

禹这样做，是否完全出于内心意愿，不得而知，但可以断定，这同样是天下大势需要他这样做，必须这样做。

帝禹在位第十年，到东边巡视诸侯守地，崩逝于浙江会稽，把天下交给了益。三年的丧礼结束，益也学习先辈，让位给帝禹的儿子启，而自己回避居住在箕山的南边。益显然不是一个政治家，他或许不知道先帝帝舜和帝禹是在掌控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才去做所谓的回避居住；他们的回避居住不过是摆个贤德与禅让的样子，作假和蒙蔽天下人的。因此我敢说，本来作假，果然成真，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再把到手的权力夺回来。

司马迁解释说，益辅佐禹的时间不长，还没取得天下的信服，同时禹的儿子启贤能，天下归心于他。这可能也是实情。但我相信益是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避让，启果然取代他即了天子之位。其实在此之前，禹即天子位的时候，权力斗争的现实已让人人自危了，子契、后稷先后逃离禹，回他们西方和东方的封国去了。不知什么原因，只有益没走，最终成了夏禹一族集权的牺牲品。益的结局有两种说法，一说是他对夏启进行了坚决的反抗，被启捕杀；其族人四散逃离，大部转移至西部，成了伟大嬴姓秦人的祖先；又经两千年发展嬗变，在战国时代突兀崛起，横扫六合，平定天下，统一了中国，建立了煌煌大秦王朝。另一说是伯益丢了帝位后，回了山东鱼台的封地，族人环渤海而居，伯益嬴姓，海称瀛海。

无论怎样，现在是启的时代。启，就是夏后国的帝启，中国的“禅让制”也由此改变为“王权世袭制”。奴隶社会开始形成，国家的雏形也开始出现，这是人类历史上一次划时代的进步。其意义还是人家革命导师恩格斯说得到位：

没有古代的奴隶制，就没有现代的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