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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根问祖:华夏文明起源的诗意遥想
1.6.3 3.绝非猎奇,闪烁其词的文字背后

3.绝非猎奇,闪烁其词的文字背后

关于大禹治水,以上我也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个大致的状况,而其中禹、皋陶、益和后稷们殚精竭虑地规划部署,艰苦卓绝的工程实施,于蛮荒时代举全国之力组织发动指挥调度万千民众有序的与洪水的旷古决战,我们已无法通过文字的描述,再现当年那宏大的场景,它远远超出我们能够有的想象。倒是我们看到了历史留存的大禹在治水中,感动了我们数千年的那个坚忍不拔悲壮酸楚的形象。

大禹和他的助手们手持笨重的石斧、石刀、石铲、骨耒,吃着粗糙的食物,穿着破旧的衣裳,卧眠山林,露宿泽畔,栖息野外。开山劈岭围堤拦洪中,有人从山上摔死了,就近刨个坑埋掉;有人被大水淹死了,就沉到河里水葬。活着的人们为他们举行简单的悼念仪式,没有哀伤,没有惧怕,擦把眼泪又纷纷投入到激荡人心的劳动中。这种统一在权力意志下的集体劳动,开始是自然灾害的逼迫,进而是社会组织的驱使,最后,就逐渐成为一种观念,一种自觉,一种习惯,甚或成为一种义务和必需。遥远的历史中,没有人叫苦,没有人退却,没有人逃跑,没有人反抗。

然而苦么?苦!但谁会说苦呢。你就看看那个和我们在一起的禹吧,看看他结满了老茧的手掌,看看他长满了肉垫的脚底,看看他的蓬头垢面,看看他的骨立形销,看看他的艰辛疲惫,看看他掩盖在坚毅中的凄伤眼神。经年累月,他的两只脚浸泡在水里,全部身体浸泡在水里,全部生命和信仰浸泡在水里,他的脚趾甲都脱落了,小腿上的汗毛都掉光了。并得了严重的风湿,双膝变形,走路一颠一颠的,史称“禹跳”;又经艺术家的想象模仿,创制成神鬼舞蹈,史称“禹步”。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他的风湿已发展成偏瘫,迈出的后脚几乎不能超过前脚,史称“偏枯之病,步步相过”;风吹日晒,洪水浸泡,禹面色黧黑,极其难看,严重的是有人说他还患有肺结核和哮喘病,出气都很困难了。史称“颜色黧黑”,“窍气不通”。我们每个和他一起工作和劳动的人,都为这个充满了献身精神的首领感动不已,泪流不止。还有谁贪生怕死,软弱退让,叫苦连天呢。

当然,这就是禹“三过家门而不敢入”后来提升为民族精神风范的历史依据么?

我们暂且说它是吧。

哦,不是暂且,他可能本来就是一个事实。

你应该记得《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的秦二世对赵高说过的那一段话吧,秦二世说:

我听韩非子说过,尧、舜建居室,原木椽子不加刮削,茅草屋顶不加剪裁,用低劣的土碗陶罐煮饭饮水,即使是现在那些看门的士卒,也不过如此吧;大禹凿通龙门,通达中原;疏导黄河洪水,流入大海,他亲手操持挖土的工具,泥水泡得小腿上汗毛都脱落光了,即使是现在的臣仆奴隶,也没有他这样劳苦!

——这段话,本来是秦二世与赵高关于帝王天下的话题探讨,但它间接道出了尧舜时代帝王简朴的生活景象,也间接描述了大禹故事在当时的广泛流传。而且,在我们民族的内心里,无可置疑地保持了我们对远古圣贤典范崇敬的景仰和朝圣心态。从这一点上讲,在民间情绪和文化情境里,事实和史实并不那么重要。

而我依然喜欢回到文字本身,喜欢匪夷所思地在那些闪烁其词的文字背后寻找和揣度,企图发现掩藏字里行间的历史信息,企图找到更真实的始与终,最合理的因与果。因为我发现,关于大禹治水,上述仅仅是司马迁一个方面的记述;关于大禹治水,司马迁是否还有另一方面的记述。需要说明的是,我决无猎奇之心,也没有病态癖好。仅仅是想读出我理解的文字和我理解的历史。

禹的父亲鲧,是帝颛顼之子,终没有接替父亲,登临帝位,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治水。

我们知道,帝尧时代,洪水滔天,浩浩荡荡,包围了山冈,淹没了丘陵,民众忧惧。《孟子》描述:

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

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

《淮南子》描述:

舜之时,共工振滔鸿水,民皆上丘陵,赴树木。

后世许多研究已经表明,这滔天的“鸿水”,基本与黄河长江无涉,而是一万年前新生代第四纪冰川期即我们常说的“冰河时期”之后,气温升高,冰川融化,海水不断上涨。加之天象变化,大雨肆虐,从而有了一次新的海浸。约到舜帝和大禹时代,东海沿岸,海水升高50米左右。这是一次世界性的灾难,华夏之东,一片汪洋,天下惊恐,百姓哀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帝尧需要一位治理洪水的人,需要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那么是谁呢?不待言说,几乎所有大臣和四方诸侯都异口同声推举鲧 。由此可见,鲧这个人在当时所具有的贤能口碑以及在天下的影响力,绝非一般。但远古的帝王和先民没有科学认知,不知道这洪水是地质运动变化,人是无能为力的。鲧当然也不知道,就接受了尧帝之命,去治水了。鲧更不可能知道,他将面对的是不可战胜的自然之力,他登场并将奋力上演的将是一场注定了的小丑般辛酸的悲喜剧。——历史到现在,还在责难鲧治水错误地用了“堵”的方法,故那洪水“九年而水不息”,鲧治水终归失败,输光了所有的政治资本,因此他也丢失了帝位。鲧是冤屈的,无处申辩和抗争,最后戴罪被流放到羽山(山东蓬莱四大山系之一,又名雨山),怀着一腔愤懑,郁郁死在了那里,连同那无人知道的千古悲绝和凄惨,都湮灭在无情的斗转星移岁月更替中了。

这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海水升高,不断倒灌,浩瀚无际从苍茫东海滚滚而来,在对此没有科学认知的情况下,人们除了用“堵”的方法来对付,还能怎么样呢?所谓“疏”,那是对付内涝,而无法解决外漶。这是一个简单的常识。在世界性的灾难面前,显然,鲧是它无辜的牺牲品,他的无辜甚至没有给那时的人们提供人与自然在特定时期的无奈的证明。

这里,值得我们注意的还有,流放鲧的是舜帝,而这个其貌不扬五短身材的舜幸运地承继帝位,恰恰是鲧的无辜给他提供了这个意外的历史机遇。但舜可不这么认为,不管怎么说,舜都清醒地知道,鲧的存在,是他承继帝位的最大威胁。因此,这个智慧霸气的人,一不做,二不休,立即把鲧戴罪流放了,不给他视为政敌的鲧一点喘息复生的机会,甚至还进行了相当的舆论的宣传和造势,以致到了后来,普天下的民众,都认为舜对鲧的处罚,是果断的,是正确的。

这里,更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禹这个人了。

禹在历史中的横空出世,我们除了关注他的圣贤美德和伟大作为以外,我们还要关注他隐忍在人格光华背后的忍辱负重的疼痛内心。于是我便猜想,这来自父亲鲧的失败、屈辱和凄惨。固然禹的心里的绞痛、激荡和流血不为人所知,但他知道,他应该怎样去做。当他接替父亲,受舜帝之命开始治理天下水患时,海水基本退去。最初他有可能单纯是为了光大完美尧的事业,同时重塑因父亲治水失败而蒙受羞辱的家族声誉。他恪尽职守,不遗余力,穿行在高山大川,走遍了中华大地,含辛茹苦,考察规划,勾画蓝图,描绘未来。其间,在某个极其生动的傍晚,禹瞭望着西天如火如荼燃烧的晚霞,一个更奇崛的想法诞生了,进而明确了。无疑,这个奇崛的想法,就是因父亲失去的家族统领天下的帝王之位。如果我的这个猜想成立,那么用来解释禹的一切卓绝的行为和功绩,以及他的“三过家门而不敢入”,都似乎有了立据了。那么也就是说,禹率领民众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念菊,带铁齿的鞋),治理洪水,平整土地,发展农业,客观上是为其建立王权准备物质基础;而其间封置诸侯,赐予姓氏,规定税赋,划定等级,并号令邦国君长部落首领南征三苗,已是带有主观目的的军事行动,并以此壮大实力和扩大职权了。以致在后来,禹一族果然君临天下,建都阳城,即今河南登封告城;又都阳翟,即今河南禹州。堪称华夏第一都。

都城是王权最直接的物化象征。由此我们看到,后来的禹,已经由一个部落联盟首领开始向国王转化,部落联盟组织开始向国家机构转化。

历史没那么复杂。当然,也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