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文明肇始，虚无的伏羲时代

依据司马贞“三皇”说，伏羲为第一“天皇”，无疑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初祖。要说伏羲，还要先说到其先祖“燧人氏”，才不截断氏族文明延承的脉络。

“燧人氏”，狁姓（狁读允，殷周时期的“猃狁”为其后世支脉），为古羌戎——发祥于青藏高原羌塘地区的一支，故名；祖居新疆昆仑山。因教民取火而得号。

关于“燧人氏”，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太平御览》的记载了：

申弥国去都万里，有燧明国，不识四时昼夜。其人不死，厌世则升天。国有火树，名燧木，屈盘万顷，云雾出于中间，折枝相钻，则火出矣。后世圣人变腥臊之味，游日月之外，以食救万物，乃至南垂。目此树表，有鸟若鸮，以口啄树，粲然火出，圣人感焉。因取小枝以钻火，号燧人氏。又载：

燧人始钻木取火，炮生为熟，令人无腹疾，有异于禽兽，遂天下之意，故为燧人。

《太平御览》是北宋前期由官家广泛搜集天下各种文史资料，编纂而成的“大全”、“大典”、“大书”，据说仅采集杂言群书就达1600余种，分为55门，可称得起是历代官方民间典籍的海量荟萃。一个疑问是宋代记录的上古人神世故可靠么。我们现在已是很难回答了，原因是《太平御览》所引用的那些“群书”，现如今十之八九都看不到了。那么我们两难的是，既不能说它假，又不敢说它真。

真真假假间，历史开始了它的演绎。说公元前2.8万年至公元前1万年之间，为地球最后一个冰河期，极度的寒冷，将原在青藏高原游牧渔猎的古羌戎族，从昆仑山驱赶到了祁连山一带的河西走廊。再公元前9000年至前公元8000年间，河套地区发生了大洪水，古羌戎部落中的燧人氏主支系“弇兹氏”（弇兹读烟资，当时氏族聚居地有“弇兹山”，又名“崦嵫山”，故称氏族名“弇兹氏”或“崦嵫氏”），自祁连山开始东迁，至甘肃永登、兰州、贺兰山、乌达、甘谷、天水一带，依黄河、湟水、大夏河、庄浪河、祖历河而居，勤恳劳作，繁衍生息，人口激增，氏族进入母系氏族社会，进而衍化孕育了盘瓠氏、华氏、胥氏、赫胥氏、华胥氏、雷泽氏、仇夷氏、婼氏等众多氏族。燧人氏建“燧明国”，以鸮鸟（猫头鹰）为图腾，以畜牧渔猎为业，以藏獒为牧羊犬，以“莱”为主食（“莱”是野生青稞或燕麦，后进化为大麦、小麦。据说燧人氏后代融入山东东夷族时，将改良的种“莱”技术带到了那里，故有今山东半岛“蓬莱”、“莱阳”、“莱芜”、“徂莱”等地名），发明人工取火，用大山榑木观天测星定四时的太阳历，根据河图、洛书，制定以右枢（天龙座A星）为北极星，以织女星为北极星星象历；发明结绳记事，搓绳妇女名“织女”，组织搓绳的第一位织女是“弇兹圣母”。

燧人氏衍生出的另外重要一支“盘瓠氏”，是最早发现培育葫芦的氏族，并把葫芦作为主食，被尊称为“瓠民”，又称“瓠氏”。葫芦又名“瓜瓞”（《诗经》云：“绵绵瓜瓞，民之初生。”），不仅可食，还可作器物用。巨瓠剖之为“船”，名曰“盘瓠舟”、“天盘舟”；小瓠剖之为“盘”、“瓢”、“勺”；自蒂开口，为“瓶”、“壶”；自蒂上下截半，为“罐”；上段覆之以扣为“盖天”，下段为“盆”、“碗”、“钵”、“盘”，因而名“盘瓠”、“槃瓠”。后来陶器的发明以及个字形穹顶棚屋，据说皆源于瓠器的灵感和启发。历史上称这个时期为“盘瓠时期”或“葫芦时期”。

附会杜撰接踵而来，说“盘瓠氏”即传说中盘古的后裔，又名“盘固”。“固”、“古”、“胡”、“葫”、“瓠”同，故河西走廊的甘肃南裕固、天祝、古浪、六盘山的固原，山西固关等地都隐约留下了他们早期的行踪和痕迹。到了后来，“盘瓠氏”东迁，至陕西泾阳、黄河壶口、灵宝故县盘固、山西汾水下游的垣曲、济源王屋盘古山、河南濮阳壶子口、桐柏、泌阳盘古山、山东东平瓠山各地。故近些年这些地方都在积极向国家申报“盘古圣地”、“盘古之乡”等文化遗产项目，坚决要认盘古这开天辟地的英雄为自己的正宗老乡不可。但他们却不知盘古一族后来还参与了炎、黄二帝大战，为炎帝、蚩尤联军的部族，结果败于黄帝，盘瓠成了失败的瓠瓜，简称“败瓜”，形象及寓意极其谐谑和惨淡。

伏羲氏

女娲

燧人氏之后，历史这便踏着中华文明的曙光，“神”采奕奕进入了虚无的“伏羲时代”。

所谓的“伏羲时代”，是指“伏羲氏”和“女娲氏”作为氏族首领个人，与氏族群体所创造的半牧半农、八卦纪历等的上古文化时代。这个时代包括伏羲氏、女娲氏的父、母系统氏族群体，包括这个氏族群体与伏羲、女娲在不同阶段、不同生活区域继承伏羲、女娲发明的后世裔民，以及接受并传播伏羲、女娲文明的氏族的后裔子民等，前后大约延续了三千年左右。

他既是一个庞大绵延的氏族群体，也是一个非凡壮阔的崭新时代。

关于伏羲，司马贞《三皇本纪》载：

太皞庖牺氏，风姓，代燧人氏继天而王。母曰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庖牺于成纪。蛇身人首，有圣德。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旁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于是始制嫁娶，以俪皮（两张鹿皮）为礼。结网罟，以教佃渔，故曰宓羲氏。养牺牲以庖厨，故曰庖牺。有龙瑞，以龙纪官，号曰龙师。作三十五弦之瑟。木德王，注春令，故《易》曰帝出乎震（东方），《月令》孟春，其帝太皞（位在东方，象日之明，故称太皞。皞，明也。亦称太昊）是也。都于陈（一说今陕西宝鸡，一说今河南淮阳），东封太（泰）山，立十一年崩。其后裔当春秋时有任（今山东济宁）、宿（今山东东平东南）、须句（今山东东平西北）、颛臾（今山东费县西北），皆风姓之胤（读印，子嗣、后裔）也。

以上文字还算明白，其中有两点稍作说明，一是庖牺、包牺、炮牺、伏戏、伏牺、宓牺、宓羲、虙（读伏）戏、羲皇、牺皇、皇牺，后皆统一为伏羲，因无文字，相互间为口耳相传之误，而谁“误”了谁，不得而知。但司马贞未用“伏羲”来称，可能有他审慎的考虑。因此推断，以上各种称呼，他们有可能都是处于不同时代的伏羲氏的部落首领，或者不是。后人解释，“牺”，鸟兽也，“伏”通“服”；捕获野兽，驯服饲养，故称伏牺，是汉民族的一位百兽之神。又解释，“庖”，厨也，“炮”，用火炮制，即将野兽烹饪为熟食，以荐于神，或供民食用，故又称炮牺、庖牺，是汉民族的一位熟食之神。二是泰山封禅，其山上祭天为“封”，山下祭地为“禅”。泰山封禅始于秦汉，三皇五帝封禅，皆为附会。

关于女娲，司马贞《三皇本纪》载：

女娲氏亦风姓，蛇身人首，有神圣之德，代宓牺立号，曰女希氏。无革造，惟作笙簧（乐器），故《易》不载，不承五运（木、火、土、金、水）。一曰，女娲亦木德王，盖宓牺之后，已经数世，金木轮环，周而复始，特举女娲，以其功高，而充三皇，故频（并列）木王也。当其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大龟或大鳖）足以立四极，聚芦灰以止滔水，以济冀州。于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

另《太平御览》引《风俗通》载：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劳，力不暇供，乃引绳于縆（读耕，粗索）泥中，举以为人。

屈原《天问》载：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屈原这一问，问得极有意思，女娲造人，谁造女娲？）

《春秋世谱》载：华胥生男子为伏羲，女子为女娲。

《山海经》载：女娲之肠化为神，处粟广之野。（郭璞注曰：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肠化为此神。粟广，野名也。）

《独异志》载：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女娲氏没，神农氏作。而神农氏，司马贞认为其母女登，是女娲氏之女。

女娲出生地，一说今陕西平利县，一说今河北涉县，一说今甘肃天水秦安，一说今山西晋城泽州，一说今河南周口西华。

这里必须提前做出说明的是，相对于黄帝等中华民族人文始祖，伏羲氏在古代典籍中晚出。起码在战国中期以前的先秦典籍中，都还对伏羲未置一词。这包括记载了大量神话人物、上古帝王的《山海经》这本天书、奇书。

最早记载伏羲的是战国中晚期的《庄子》，但伏羲的身份和称呼十分混乱，一会叫“伏羲”，一会又叫“伏牺”或“伏戏”；一会是人，一会又成了神；有时排列在禹、舜、黄帝之后，有时又排列其前。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即在庄子那里，伏羲还是一个在创造过程中的不确定的、没有最后定型的传说人物。之后有《管子》、《荀子》等书记载了伏羲，其或从《庄子》引入，或为秦汉托伪。

最著名、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易·系辞》中的一段话了：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包牺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

这段话已经证明，是秦汉学者的杜撰。因为《易·系辞》说是孔子所作，也是假的。本书后面还要提到。

司马迁治史严谨，正是由于当时对伏羲传说版本甚多，难以辨识，无法确定，便在他的《史记》中仅仅记之存疑。同时《史记》只从黄帝记起，不为伏羲作传，所提到的伏羲仅有两处，也是引前人所言，不多加叙述和论说，令人感佩。直到东汉班固著《汉书》，才将上古帝王从黄帝推至伏羲，成为“三皇之首”。至此，伏羲“继天而王，为百王先”，并开始登上官定正史。由此可见，伏羲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从神到帝，以及古今典籍对伏羲的记载从凌乱到系统的漫长的衍化过程。无论其衍化的具体情况和事实如何，不过都是人们观念中的产物，是先民对宇宙起源的追索和构想的产物，当然也不排除是为了某种政治需要进行的设计和勾当。

值得注意的是闻一多所著的《伏羲考》，是被视为近当代最具权威的考论，并一度成为不易之论，影响至今。他不仅证明了伏羲为龙图腾，还搜集了大量的西南地区及至域外少数民族关于伏羲、女娲的传说故事和民俗资料，并加以语音训诂，证明伏羲是南方苗蛮各族的祖先神。因为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最早也是源于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地区，因此有诸多学者认为，盘古就是伏羲，并且，二者皆由少数民族传说中的“混沌”和“葫芦”而出。“伏羲一名，古无定书，或作伏戏、庖牺、宓羲、虑牺，同声俱可相假。伏羲与盘瓠为双声。伏羲、庖牺、盘古、瓠，声训可通，殆属一词。”（常任侠语）闻―多借此，在《伏羲考》中，也以大量古籍考证和民俗史料，论证了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和中原语音，其“混沌”、“葫芦”、“盘瓠”、“盘古”、“伏羲”、“女娲”等，相互间，皆为一声之转。因此在文字的书写中，同时又出现了伏戏、庖牺、宓羲、虑牺等语音接近或相同的记载，这样就把本来属于瑶族、苗族崇拜的先祖神伏羲、女娲，依附合并到了这些汉民族先祖神的身上了。

另一个问题，就是关于太昊和伏羲的关系。

在先秦可靠的典籍中，太昊和伏羲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即使到了战国之末，“太昊”和“伏羲”两名共见一书，但并非一人。“太昊”即“太皞”，是上古东夷部族的祖先和首领。东夷是上古在中原可堪与华夏抗衡的部族，它与华夏的交往十分频繁，并创造了灿烂的殷商文化。对此，学界已无疑义。而随着华夏族和东夷族的不断交融和合，东夷的祖先和首领太昊、少昊等也纳入到华夏的古帝序列之中。最早将太昊与伏羲并称为一体的，现在我们知道的是西汉末年刘歆的《世经》。而刘歆完全是从西汉末年的政治需要出发，才突破传统的以黄帝为历代帝王之首的体系，以伏羲与太昊并称，炎帝与神农并称，列于黄帝之上，建立的一套新的上古帝王世系。

之后还有其他朝代关于伏羲、女娲有影响的著述和争论，不再一一列举。其实有没有伏羲、女娲，他们究竟是谁，及其出生、名号、地域、族系等的考证结果，对于已经形成的中华传统伏羲、女娲文化，都不是那么重要了。你要知道，周代以前的文献中，连黄帝也是查不到的。

历时十年完成的“六五”国家重点项目《中国通史》，对以上这些问题进行了澄清，基本的结论是：

苗族以伏羲为其祖先。在传说中，女娲的事迹比较丰富，她被苗人尊之为祖神，其所受崇拜之地位，也高于伏羲。旧说以伏羲即为太昊，那是齐鲁学者综合把他们拉在一起，成为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