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辞的解释
第一大段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朕,在战国前后,均属于代名词第一人称的所有格,犹言“我的”,又是代名词第一人称。
王逸云:“不求曰清,不受曰廉,不污曰洁。”朱熹曰:“清者其志之不杂,廉者其行之辩,洁者其身之不污。‘服’,行也。‘沬’与昧同。《文选》五臣则虽以‘沬’为‘昧’,但又以沬为‘己’。”
“主此盛德”言我拥有此盛德。“牵俗芜秽”五臣云:“言己主执仁义忠信之德,为谗佞所牵迫使荒芜秽污,而不得进。”五臣以“秽”为“污秽”,误。《离骚》:“不抚壮而弃秽”,壮同庄。秽同岁,稼穑之杂草也言我拥有此盛美之德,奈为世俗之人所牵缠,不得进用,如良田美稼长满杂草,而趋于荒芜。
“上”指君主。“考”,考校、考验。“离”,一作罹。
屈原作品大率四句一节,“上无所考此盛德兮”二句上似脱落两句。此乃陆侃如意见。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巫阳焉。”
“帝”,上帝。“巫阳”,巫其职业,阳则其名,本来女曰巫,男曰觋。然古人书中言及巫者皆男巫。朱熹《集注》乃主为女,太拘。巫阳,或泛言“古之神巫”,或言“黄帝时主筮者”(蒋骥说)。洪兴祖引《山海经》:“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凡、巫相、巫履。”注(郭璞)云:“皆神医也。”郭璞之所以称此诸巫为神医者以其采不死药救母也。古时巫医相通,注亦未大误。但观此处上帝命巫为筮,则巫而非医。
上帝对巫阳言有人在下正当魂魄离开其身且将四散而消失,我欲助其一臂力,你且卜筮一下,看其魂魄散在何处,将其召集回来。“予”同“与”,指召集魂魄事。
“掌梦”,或言未详。或连“上带”为句,为“掌梦上帝”谓人生则魂交而有梦,死则魂散而升,皆帝司之,故曰“掌梦”(林云铭说)。周礼太卜掌三梦之法。朱云:“此一节巫阳对语不可晓,恐有脱误。然其大意似谓帝命有不可从者,如必筮其所在而后招以与之,则恐其离散之远,而或后之以至徂谢,且将不得复用巫阳之技矣。”
前人谓此节有脱误,乃不明句逗之故。“掌梦”一顿,巫阳自称也。“上帝”一顿,巫阳之所以称帝也。“其难从”或作“其命难从”。其字乃代名词第三人称所有格。此处不用第二人称而用第三,实费解。但卑贱者称尊贵,不可直接相呼,必稍转折乃可,“陛下”“殿下”“阁下”“足下”,皆由此观念产生。“其难从”,犹言“怹的命令难从”,不用“您”而用“怹”所以表示恭敬。外国贵族仆役对主人说话皆常用第三人称代辞。如告主人早餐已备,不曰“您的早餐已备,请您去享用”而必曰:“怹的早餐已备,请怹去享用”皆其例。巫阳犹言:“我这个掌梦者,对怹上帝的命令,难以服从。”不过这几句文义亦实难解,朱熹脱误之说,亦未尝无理。
乃下招曰: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幹,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恒”,常也。“幹”,体也。言魂何以离开你的常处之身体,散到四方去呢?或曰“去君之恒闬”,闬,里也。楚人名里曰闬。以恒幹为是。第三、四句言何为舍楚国饶乐之处而走不善之乡,以犯触众恶也。五臣云:“离罹也。”
此四句乃一篇之总冒。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唯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砾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托些。
“托”,寄也。《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初学记》五引此经作大谷),日月所出,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国。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有一大人
(古蹲字)其上,张其两耳。”《山海经》未言大人身长多少尺度。《列子》言龙伯国人至渤海东一钓而连六鳌,则其身长不可人间尺度计算。此乃稍晚之想像语,非常夸诞,屈原时代但言东方长人身长千仞。《山海经》大人无好食人说,屈原假设长人求人之魂食之,以增加恐怖气氛。
《大荒东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孽摇
羝,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叶如芥。有谷曰温源谷。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十日代出,言十日轮流以出。东方距日出处近,其热酷烈,金属熔为流质,石亦销铄。东方土著习惯此等炎热,不以为苦,你的灵魂若到那种地方,一定要溶化了的。魂啊!快回来,那里不能住呀!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兮。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礼记》:“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注:“雕题,刻其肌以丹青涅之。”雕题,刺
种种花纹于额及面。《山经》有雕题国。
王逸言南极之人常食蠃蜂,得人之肉用祭祀先祖,复以其骨为醢酱。
《山经》又有黑齿国。
“蝮蛇”,《山经》蝮蛇色如绶文,大者百余斤。“蓁蓁”,积聚之貌。“封狐千里”,有二说。一谓大狐健走千里;一谓大狐其长千里,恐以前说为是。
“雄虺九首”见《天问》。“淫”,淹留也。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靡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
五谷不生,"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流沙”,王逸曰:“沙流而行也。《尚书》曰:‘馀波入于流沙。”言西方之地,厥土不毛,流沙滑滑,昼夜流行,纵广千里,又无舟航也。”王逸说流沙完全望文生义的比附,不值措意。朱熹谓即今西海居延泽。沈括《梦溪笔谈》:尝过无定河,活沙,履之百步皆动,如行幕上;或陷,则人马车驼以千数,无孑遗者,或谓此即流沙也。蒋骥亦引《笔谈》云:“鄜延西北有范河,即流沙也。人马践之,有声,则应时皆灭。”蒋又云:“西域度尔格,有沙海二千余里,沙乘天风如浪,行旅遇之,常为所压,飞沙卷人,随风旋转也。”朱熹蒋骥所引《梦溪笔谈》言流沙情况是真实的。今西洋人亦常言之。唯蒋骥所云度尔格之沙海则非流沙。
“雷渊”,《文选》渊作泉。避唐高祖讳也。《山海经》:“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王夫之谓即“西海”。周孟侯谓西域河源所注之“雷翥海”。流沙卷人入于雷渊,身已靡散,尚旋转而不可止。幸而自雷渊脱出,雷渊外仍旷野弥望,渺无居民。
“大蜂”,《山海经》:“大蜂其状如蜂,朱蛾状如蚁。”此二句本出《海内北经》,然皆在昆仑北。我国人虽知昆仑处大地正中,实际则在西北,屈原借昆仑北之巨蜂赤蚁,借以形容西方之险恶耳。
“
菅”,茅属,菅同葌。《说文》:“葌草出吴林山。”言其地不生五谷,人只能以丛生之茅草为食,若牛羊然。
西方多沙漠,求水甚难,其土又湿暑而热,燋烂人肉。
平沙莽莽,罕有人烟,人彷徉其间,无所投止。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洪兴祖曰:“《神异经》:‘北方有曾(同层)冰万里,厚百丈。’《尸子》曰:‘朔方之寒,地冻厚六尺。北极左右有不释之冰。’”古代中国人未必有探险北冰洋之能力,而《淮南》言北方玄冥所司万二千里,冻寒积冰,昼晦,与《神异经》所言,皆俨然北冰洋光景,可见此项知识乃系域外传来。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娭,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归来,恐危身些!
天上景况人莫能详。惟知天门九重是名阊阖,天阍守之,欲入甚难。昆仑为上帝下都,风光与天庭仿佛。《山海经·西山经》:“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
鸟兽则死,
木则枯。有鸟焉,其名曰“鹑鸟”,是司帝之百服……”《海内西经》云:“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所谓“陆吾神”,虎身虎爪,实则狮身狮爪,守九门的“开明兽”也即是狮身人面兽,名Sphinx。此字义为“智慧”,中国古时译为“开明”。中国不产狮,凡狮皆以为虎。狮之一字乃由西域传入,其音为“师”,《汉书·西域记》:“乌弋有蒲桃、师子、犀牛。”乌弋原为乌弋山离国,今属俾鲁支一带地。师子一词至唐尚沿用,如印度、锡兰本名狮子国,唐时则称“师子国”。《唐书·西域传》:“师子国居西南海中,延袤千余里,能驯养师子,因以名国。”我国既不产狮子,战国时连这个译音也不知道,但听人描写其状,颇类虎,只好权宜称之为虎了。
狮虎同科,是亦无碍。此篇言守天庭九门之虎即狮,豹字无非陪衬。而且豹与狮虎亦同属猫科。土蝼食人,钦原之鸟螫人,天门禁卫之森严,可以想见。
九首拔木者乃巨人(Giant),为天帝敌者。巨人与上帝作战时拔起山峰及大树以为武器,见希腊神话。巨人有三头、五十头、百头之别。屈赋仅以“九”之一字括之。巨人本天帝仇敌,屈赋却把他当做天帝的守卫,谅别有根据,今已莫考。或者屈原从希腊神话中得知拔木巨魔惯与天帝作战,遂将他胡乱拉来使他成为天帝一边的人。
“豺狼”,有些楚辞注家说即是那拔木的巨人,其实豺狼与从目是两种怪物。这一句应标点为“豺狼、从目”。
“从目”就是竖目,从同纵。纵,直也。我认为这就是希腊神话为天帝锻炼雷矢的独目巨人(cyclops)。他们的独目竖在面部正中,故曰“从目”。但希腊有些图画,独目巨人的目是横置于面上。这或是后人随便画的。
“悬人”“投渊”二事疑用希腊英雄底索士(Theseus)的典故。底索士乃雅典王爱琴士(Aegenes)子,当他长大去寻父时,路遇“屈松者”西尼斯(Sinis)乃海王之子,每喜屈大松树至地将人缚于两松顶,乃将松放回原状,松枝的弹性而将人撕裂成两片。底索士与西尼士斗,败之,以斯人之道施于斯人之身,为一方除害。这就是《招魂》所谓“悬人”。底索士又遇巨盗史克龙(Sciron),天帝宙士之孙,居住海崖之上,每投来往族客于海以饲一巨鳖,底索士亦以其法治之。这就是《招魂》所谓“投渊”。两人者一为海王子(海王乃天帝宙士之兄)为天帝侄;一为天帝孙,屈原遂将其安于天宫吧!
“致命于帝”二句有三种解释。“瞑”一作“眠”,王逸曰:“言投人已讫,上致命天帝,然后乃得眠卧也。”五臣、洪兴祖、朱熹均遵此说。谓恶魔投人于渊,而以其神异,能令人不死,反告之帝,然后瞑目,谓求死不得也。王夫之、蒋骥等为此说。恶魔害人,“必闻之帝而止之,然后可以安眠,帝命又不易得,外卫之害可畏”。林云铭如此说。如前王蒋意见,则上帝未免过于残暴;如后一种意见,人到天庭,何暇安眠?故此二句意义颇难明了。笔者以为“瞑”作闭目解,转为安心,或甘心。言恶魔害了人后,复命于帝,而后安心或甘心也。
或者又有人要问:巫阳前与上帝问答时,何等恭敬,何以此时将天庭光景说得如此不堪,岂非矛盾;则须知巫阳旨在将魂招归,若不将上下四方说得这样凶险可怕,魂岂肯随招而来?且此等笔墨,原属游戏,刻舟胶柱以求,斯为笨伯。
《招魂》此节文字十分之九用希腊典故。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遂人
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幽都”,地府。“土伯”,王逸谓后土之侯伯,非是。伯者父也。父亦同乎祖宗。死神为“第一人”,亦即是人类祖,故以“伯”称之。“九约”旧注“其身九屈”,则土伯形状当如蛇虺之类,然下文又言其厚背(敦脄),又言“其身若牛”,牛身岂能九屈?蒋骥谓“约”为尾,《吕览》:“肉之美者,有旄象之约。”则土伯身具九尾。此解较身体九屈为胜,然羌无故实。窃疑地府有九层,每层各有主者,印度称冥君曰“阎摩”(yama),“约”当是阎摩之省,即ya之对音。九约者九位阎摩也。(按此语乃一印度人所言,亦不过拟议而已。是否如此,不敢为信,要之比九屈九尾为佳。)
西亚死神象征或为狮、或为牛,牛固有角,故中国人画鬼每作歧首,实则角也。长沙出土木雕死神,头上角槎桠如鹿。今台北“历史博物馆”收罗各地出土之陶塑像,头生双角,吐舌唇外,即死神。
第二大段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招具该备,永啸呼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修门”,伍端休《江陵记》:“南关三门,其一名龙门;一名修门。”
“工祝”,招魂之巫者。王逸谓:“工、巧也,言选择名工巧辩之巫,使招呼君。”非。工者“乐工”言专门奏乐之人,“工师”言木匠师傅。《诗·小雅·楚茨》“工祝致告”,则工祝连词,言其司祝之人而已。
“背行”,王谓:“背,倍也……巫使招呼君,倍道先行,导以在前,宜随之也。”又不对。倍道先行,则工祝与魂相距甚远,如何招呼?所谓背行者,背字应照字面解。工祝在魂前倒退而行,俾面对魂表示亲切;亦使魂认识其为招之者肯随之而归也。巫祝之面对所招之魂,背行在先,当是古代招魂的仪式,王逸不解,读背为倍,妄造“倍道先行”之说,洪朱遵之。惟王夫之指为“却行”,“先”为导。林云铭亦云:“背行而面向魂,为引导也。”始得此句原意。
“秦篝”,王注篝为络。洪曰笼也。’也,可薰衣。薰衣之篝体积相当大,野外招魂,携此而行,太嫌不便。既下文有“齐缕”“郑绵络”,则秦篝当是小竹笼盛此诸物者耳。今俗招魂以失魂者所著之衣使巫祝麾而呼其名,到家则以衣覆失魂者床上,言魂附衣归矣。古时楚俗招魂须用缕(线)绵络。王夫之云:“以绵缕络篝,工祝执之以招魂者,其制不可考。”林云铭引陆时雍之说曰:“篝,’也;缕,线也;绵络,缠缚之具也。魂行乘空,故设篝缕为线,绵络为笮,若世之所为浮度也。”窃意此乃古时楚国招魂所用之物,所谓“招具”,不必深考。“秦”、“齐”、“郑”,国别,亦无须细究,不过言某物以某地所产者为最佳罢了。
“呼啸”,工祝招魂时必呼失魂者之名而招之归。王逸乃谓:“夫啸者阴也,呼者阳也。阳主魂,阴主魄,乃必呼啸以蹙之也。”太迂。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天地四方即上文四方上下危险太多,劝魂勿往,后乃大述故居之安乐。
“像设”二字,朱谓:“楚俗人死则设其形像于室而祠之。”但屈原招魂乃招其生时之魂,安得设像而祠?王夫之云:“像设者,以意想像而设言之。自此至末‘反故居些’,皆像设之辞,谓拟所以待其归者如此。”甚为有理。
此四句结束上下四方之凶险,开启楚国故居之安乐。乃两段大文之过渡,极其重要。故朱熹《集注》以此四句为一节,使之独立。其读书眼光之明炯与胆识之过人,有足佩者!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突厦,夏室寒些。
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风转蕙,氾崇兰些,经堂入奥,朱尘筵些。
“高堂”,言堂之筑基甚高。“宇”,屋也。“邃”,深也。屋之深也。“槛”,栏杆也。纵者曰槛,横者曰楯。层轩有数层,则人登之阶道,必设栏杆。
“台榭”,《说文》:“台观四方者榭,台有屋也。”一曰:“凡屋无室曰榭。”
“网户”,朱谓:“以木为门扉,而刻为方目,使如罗网之状,即汉所谓
;而程泰之以为今之亮隔,其说是也。朱缀者以丹饰其交缀之处,使其所刻之方目连属之。”
“突”,本为竈突,所谓孔席不暖,墨突不黔是也。“突厦”,王逸谓突为复室,厦为大屋。洪氏曰:“突,深也,隐暗处。《尔雅》‘东南隅谓之突厦’。大屋也。”实则“突”字应照字面解,乃四无遮蔽突出之厦,俾能多受日光而温,冬月处其中为宜。若解为“深”,为“隐暗处”,则冬季居此有何好处?
“夏室寒兮”,朱谓:“盛夏暑热,则有洞达阴堂,其内寒凉也。”
“川谷径复”,“径”,经过也。复,反也。言所居之舍,激导川流,经过园庭,回通反复,其流急疾又洁清也。
“光风转蕙”谓雨已日出而风,草木有光。五臣云:“日光转薄于兰蕙之丛。”
“崇兰”,高兰。氾同泛,摇动貌。实则应说光影如波,泛于丛兰之间。
“径堂入奥”之前,恐失落两句。惟《招魂》四句一节并不严格,姑仍之。室之西南隅曰奥,古代敬神之位也。“尘”为承尘,“筵”为竹席。人穿过兰蕙之花畦,经堂而入奥室,见上有朱画承尘,下有簟筵好席,可以休息也。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纂组绮缟,结琦璜些。
室中之观,多珍怪些,兰膏明烛,华容备些。二八侍宿,射递代些。
“砥室”句,《谷梁》“天子之桷斫之,砻之,如密石焉。”注:“以细石磨之。”实则如今磨石地坪。“翠”,翠鸟尾毛,“翘”,高出之貌,疑其饰于床榻者也。
“曲琼”,以美玉作为帐钩。
“翡翠”二句。雄曰翡,雌曰翠。颜师古又谓:“鸟各别异,非雌雄异名也。”洪氏曰:“翡,赤羽雀;翠,青羽雀,则果异类。或云以珠翠饰被。珠尚可,翡翠之羽饰被,则被数次展叠之后,鸟羽将零落。故翡翠珠被者言被面染色或刺绣而已。或翡翠为绿玉,如此则可与珠同饰。
“齐光”,王逸谓:“以翡翠羽及珠玑刻画众华,烂然而同光明也。”五臣亦云:“以珠翠饰被,光色烂然相齐。”王夫之则谓“被”为璧衣,珠翠缀于璧衣之上,其光烂然竞采。
“蒻”,王夫之谓当作弱,织也。“阿”,阿锡,轻
也。“所以为璧衣纤阿,而用罗为帱覆,上为承尘也。”
“罗帱”,王逸曰:“言房内则以蒻席薄床,四壁及与曲隅,复施罗帱,轻且凉也。”足罗帱为璧衣或室幄之类。洪氏则引《尔雅》:“帱禅谓之帐。”似指床上所施之帐。
“纂组”二句,蒋骥曰:“缕带纯赤曰‘纂’,五色曰‘组’。‘绮’,文缯。‘缟’,白缯也。‘琦’,玉名。‘璜’,半璧也。言纂组之带,绮缟之衣,皆系以玉璜,而陈于帱帐之间也。”
金玉为珍,诡异为怪。兰膏以兰香炼膏也。此指灯类所用之油。“二八”,二列也。朱曰:“大夫有二列之乐,故晋悼公赐魏绛女乐二八,钦钟二肆。”“射”,厌也。“递”,更也。意有厌倦,则使更相代也。二八上疑脱落二句。
九侯淑女,多迅众些,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容态好比,顺弥代些。弱颜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态,$洞房些,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靡颜腻理,遗视
些,离榭修幕,侍君之闲些。
“九侯淑女”,洪氏谓:“九服之诸侯也。”甚是。朱熹乃谓设言商九侯之女,入之纣而不喜淫者。王夫之亦主此说,并增词曰:“言美人贞静似之也。”则过拘执。
“多迅众些”,五臣云:“其来迅疾,众多于此。”朱曰:“迅众未详。”王夫之云:“迅,迭相更代,不稽缓也。”蒋骥曰:“迅众,给侍便捷。众,多也。”蒋说较可取。
“好比”,比,亲附也。“弥”,竟也。朱曰:“自始来至代去,柔顺如一也。”
“弱颜固植”二句,言诸女貌虽柔弱,而操守则坚定。“骞”,发语词,王夫之则谓“固植”不为淫媚之态,“有意”,能自持也。五臣谓“有意”礼则之意。实则“固植”二字难解,疑系误字。
“
洞房些”,犹竟也。谓禁步洞房,行不逾困也。“蛾眉曼睩”,曼,长也。曼睩,长目也。
“遗视
些”,“遗视”,王逸谓为“窃视”,王夫之谓等于“留眄”。“
”,五臣云:“目中瞳子。言目清澈,炯然,见其瞳子。”洪兴祖引《方言》:“
瞳之子谓之
。”注:“
,邈也。音绵。”《广韵》:“瞳子黑也。”
“离榭”二句,蒋骥谓“别馆之榭”等于离宫。“修幕”,长大之帐。闲,暇也。二语承上起下,言非徒深居洞房,凡有游览,靡不随侍也。
翡帷翠帐,饰高堂些,红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文异豹饰,侍陂
些,轩
既低,步骑罗些。
兰薄户树,琼木篱些。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蒋云:“此承离榭而序其游览侍从之乐也。所游常有侍女,故高堂亦有帷帐之饰。”此解甚佳,不然,前文已铺陈建筑之华美,又言“堂”言“梁”言“池”言池中之“芙蓉”,岂不犯复?
“沙版”,以丹砂饰木版也。
“桷”,椽也,言刻椽为龙蛇而采画之也。
“屏风”,水葵,即荇菜也。缘一作绿,较佳。荇茎为紫色,飘荡绿波间,色采悦目,故著一“文”字。是可见屈原富有颜色之感。
蒋曰:“前言高堂,但序其制之弘壮,此盛言涂绘之华,而又饰之以帷帐;盖别馆游览之堂,与所居者异也。前言川谷径复,以自然之形势言,此则于堂前凿为曲池,故坐堂而即临水,亦园囿之制也。”
“文异豹饰”,谓外廷侍从之士,其衣文采殊异而以豹皮为饰也。“侍陂.些”,池沼高下不平之处。
“轩
既低”,轩,
,皆轻车之名。“既低”,俛车而待登。
“兰薄户树”二句,五臣云:“言夹户种丛兰,又栽木为藩篱以自蔽。琼者美言也。”
“何远为兮”,五臣云:“此足可安居,何用远去为也。”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穱麦,挐黄梁些。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
凫,煎鸿鸧些,露鸡臛
,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
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耐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
“室家遂宗”二句有几种解释。一、王逸言:“君九族室家遂以众盛,人人晓味,故饮食之和,多方道也。”二、朱熹:“室家宗族也。宗,尊也。言君既归来,则室家之众,皆来宗尊,当为设食,其方法多端也。”三、林云铭:“室家中,或欲遂宗人之欢,当为设食,而烹饪多有方法。”四、王夫之:“宗当作崇,富也。”此注最简捷可取。室家既富,饮食之道自然讲究而衍变为多种烹饪方法。
“稻粢”二句。洪引颜师古云:“《本草》所谓稻米者,今之糯米耳。”《说文》云:“稻,稌也。”又《急就篇》云:“稻黍秫稷。”左太冲《蜀都赋》云:“粳稻汉漠”,益知稻即糯,共粳并出矣。粢即稷,穱音捉,稻处种麦也。
蒋骥曰:“挐,揉也。粱有青白黄三种。黄粱种大粒粗,收子少,味逾诸粱。“
”一作咸,盐也。“酸”,酢也。洪氏谓古人未知制豉之法。史游《急就篇》‘及有无夷盐豉’,盖秦汉以来,始为之耳。据此知逸说非也。《诗》云:‘隰有苓’,陆玑《草木虫鱼疏》云:‘苓,大苦也,可为干菜。’此所谓大苦者,盖苦味之甚者尔。”
“辛甘”,辛谓椒姜,甘谓蜜也。
“肥牛”二句。“腱”,五臣谓为筋肉。又有人谓为筋之大者。筋固可食,然烹煮时太费火候,且亦无甚滋味。“腱”,即今俗所云“腱子肉”,肉中多胶质,此等肉皆在兽身最活动处,故味绝美。“臑”,烂也。一曰臑嫩耎貌。“臑若芳”,言烂而且香也。林云铭乃谓“若”,杜若,用以去腥者。
“和酸”二句,言吴人工作羹,和调甘酸,其味若苦,而复甘也。《淮南》云:“煎熬焚炙,调齐和之适,以穷荆吴甘酸之变。”注“二国善咸酸之和。”
“胹鳖”二句。“胹”,煮也。“炮”,合毛裹物而烧之也。“柘浆”一作“蔗浆”。
“鹄酸”四句,鹄为野鹅。“酸”以醋烹为羹也。“
”,臛之少汁者。“鸧”,仓庚也。“露鸡”,诸家皆以为露栖之鸡。不知露栖之鸡有何特别美味?疑是一种野鸟类。“2”,大龟。“厉”,烈也。“爽”,败也。楚人名羹败曰爽。
“粔籹”,蜜饵也。“饵”,粉饼也。“
”,干饴也。
“瑶浆蜜勺”皆言酒也。“羽觞”,或言翠羽饰觞,或言杯上插羽,以速饮也。或言刻雀形为酒器,犹言牺尊也。
“挫糟”二句,林云:“盛夏则为覆蹙干酿,提去其糟,但取醇酒,置之冰上,取其清凉以饮。”“敬而无妨”,言魂归室,子孙承事,长无祸害也。王夫之曰:“以酒将敬,醉而无妨也。”似较妥。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敶钟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釆菱,发扬荷些,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娭光眇视,目曾波些,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
长发曼鬋,艳陆离些,二八齐容,起郑舞些。
若交竿,抚案下些,竽瑟狂会,
鸣鼓些。
宫庭震惊,发激楚些,吴歈蔡讴,奏大吕些。
“肴羞未通”二句通本作彻,避汉武帝讳改。王夫之则谓通者遍设之谓。王逸则谓:“宾主之礼,殷勤未通而女乐倡荡,已罗列堂下。”
“敶钟”二句,敶一作陈。本系陈列意,此处宜作阵字解。古乐有“编钟”,大小依次,悬钟架上,乐师击之,犹按琴键然。“按鼓”,五臣谓按犹击也。王夫之则谓按节而歌。
“涉江采菱”二句。王逸:“言已涉渡大江,南入湖池,采取菱芰,发扬荷叶,喻屈原背去朝堂,隐伏草泽,失其所也。”话说得笨极,“发扬荷些”四字更不通。朱熹谓“涉江”“采菱”“扬阿”皆楚曲名。这才对了。像王逸那样说法,撰《招魂》者不管他是屈原或宋玉,正当筵宴歌舞,热烈喧阗之际,忽然能涉大江,入湖池去采菱扬荷,谁有这种能耐?
“扬荷”,《文选》作“阳荷”又作“扬阿”,《淮南》“歌采菱,发扬阿”;又云:“足蹀阳阿之舞。”注:“阳阿古之名倡。”此处则为舞名。
“娭光”四句。“娭”即“嬉”,“曾”同“层”,五臣云:“言美人既为戏乐,光采横出,眇然远视,目若水波。”“被文”,被文绣之服。“服纤”,服罗
之衣。“丽而不奇”或谓被服虽丽而端正,即不作奇装异服之意。王逸说:“不奇,奇也。犹《诗》云‘不显文王’,不显,显也。言美人被服绮绣,曳罗
,其容靡丽,诚足奇怪也。”王逸不知“不显文王”不字乃“丕”字,大也。则其说何足依据?
“二八齐容”及“郑舞”。“二八”即二列。“齐容”,容服齐一也。
“郑舞”,洪氏引相如赋云:“郑女曼姬。”《边让赋》云:“齐倡列,郑女罗。”《战国策》云:“彼郑国之女,粉白黛黑,立于衢间,非知而见之者以为神。”《淮南》注云:“郑袖,楚怀幸姬,善歌工舞,因名郑舞。”王逸谓郑舞者,郑重曲折而舞也。洪亦有“郑重殷勤”之说。盖皆怀疑楚国何以有郑国之舞,故既言郑袖又屏去之,而以郑重曲折或郑重殷勤为言。不知战国时国际间虽干戈不断,而文化交流形况非常自由。此文以下又有“吴歈”“蔡讴”“郑卫妖玩”“晋制犀比”,前文有“秦篝”“齐缕”“郑绵”,郑舞若解为郑重之舞,则此类国名又何从改之呢?
“衽若交竿”六句。“交竿”言舞者回旋,衣衽掉摇,回转相钩,状若交竹竿也。“案下”,王谓:“以手抑案而徐来下”,五臣谓:“以手抚案其节而徐行也。”“狂会”犹言竽瑟之音发狂般齐鸣并奏,加以暴雨般的鼓声,乐、舞的高潮,使整个宫庭为之震动。所发者为“激楚”之音。王逸注“激楚”曰:“激,清音也。”洪氏引《淮南》曰:“扬郑卫之浩乐,结激楚之遗风。”注:“激楚,清楚之声也。”《舞赋》云:“激楚结风,阳阿之舞。”《上林赋》云:“鄢郢缤纷,激楚结风。”文颖曰:“激,冲激,急风也。结风回风,亦急风也。楚地风既自漂疾,然歌乐者犹复依激结之急风为节,其乐促迅哀急切也。”我以为洪氏之说远胜于王逸以激楚为“清声”之言。
“吴歈”二句。“歈”“讴”皆歌也。吴蔡二国之歌特美,楚之歌女采取之。并非歌女一定为吴蔡人。“大吕”,大吕之一。《周官》:“舞云门,奏大吕。”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放敶组缨,班其相纷些。
郑卫妖玩,来杂陈些,激楚之结,独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分曹并进,遒相迫些。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晋制犀比,费白日些。
铿钟摇
,楔梓瑟些,娱酒不废,沉日夜些。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结撰至思,兰芳假些。
人有所极,同心赋些,酎饮尽欢,乐先故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士女”二句,王逸:“言醉饱酣乐,合樽促席,男女杂坐,比肩齐膝,恣意调戏,乱而不分别也。”《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对齐威王说:“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三。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
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是可见战国时代,男女交际,相当自由。林云铭以后世森严之礼,推测战国时事,谓《招魂》所谓士女杂坐,乱而不分者,乃是“歌舞既毕,犹恐不能尽欢,故令歌舞之女与宾杂坐,不定次序,以忘分为乐”,头巾气未免太重,其实所谓士女连男女来宾而言,何尝定是歌舞之女呢?
“组”,束衣之带,“缨”,系冠之索,宾客饮酒既酣,皆解卸而陈之,纷然相杂,几至不能辨认某组某冠属于谁何之人。
“郑卫妖玩”,或以为妖冶可玩之女,或言郑卫之女,其服饰制作,皆妖冶可玩也。疑其不然,前文形容歌舞之女,已有多词,何必再赘?“妖玩”当是奇巧有趣之玩具,杂陈于座,以供宾客把弄者耳。“激楚之结”,当是奏“激楚”曲之乐器,其状尤秀异,超乎一众妖玩之上。
“菎蔽”,“菎”,竹名。“蔽”,《集韵》作
。《方言》簙谓之蔽,秦晋之间谓之蔽;或谓之箭裹;或谓之棋。《博雅》云:“博箸谓之箭。”即今之筹码。“象棋”,以象牙为棋也。
“六簙”,洪氏引《说文》云:“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王夫之云:“象棋,谓围棋。象阴阳及周天之度。六簙,博戏十二,棋人得其六,两人相竞。”
“成枭而牟”,《淮南》曰“善博者不欲牟,不恐不胜”。注:“博者其棋不伤为牟。牟,过也,进也,大也。”
“五白”,簙齿也。言棋已枭,当成牟胜,故呼五白以助投。
“犀比”,朱熹谓晋国工作簙棋箸,比集犀角以为雕饰。陈本礼则谓以犀角为物,投而比较之,以定其胜负,如今骰子,非簙棋也。此制兴于晋,故曰“晋制”。人躭此戏不舍,不顾时日之暮,故曰“费白日”。
“铿钟”二句,铿,撞也。“
”以摇发声。当如后世铃镗之制。“梓瑟”以梓木为瑟,“揳”,鼓也。言宾主棋博之际,乐人复奏乐助兴。
“娱酒不废”二句。王逸谓:“虽以酒相娱乐,不废政事,昼夜沉湎,以忘忧也。”不知“不废政事”与“昼夜沉湎”如何联结得上?朱熹言:“不废,犹言不已也。”
“沉日夜”,沉,溺也。“夜”字由上费白日句来。
“兰膏”见前。王夫之曰:“古无巨胜,蔓菁、柏油,皆羊牛豕之膏于
然之。膏气腥臊,兰草之香去腥,故以炼膏。”华镫,镫,锭也。徐铉曰:“锭中置烛,故谓之镫。”镫锭尽雕琢镂饰之美,故曰“华镫”。“错”者,杂陈也。
“结撰至思”四句。五臣谓:“我能撰深心以思贤人。兰芳喻贤人,言君能结撰博专至之心,以思贤人,贤人即自至也。”在此昼夜不分,狂欢纵博之时,还会思什么贤人?恐这四句即淳于髡所谓“主人留髡而送客”的翻版文章。在明烛华镫之下,客对美女,情有所钟,而美人亦假以辞色。(兰芳,或美女之代词,或美人以兰赠客定情,犹所谓采兰赠芍。)竟日娱乐之最后,与此美人赋同心耳。
“先故”或以为先祖及故旧,或以为祖先。独朱熹引《汉书》陈婴母曰:“汝家先故,未曾贵。”盖出楚辞,谓先故者,旧事也。是《招魂》所谓“酎饮尽欢,乐先故些”者盖沿旧习为之者耳。
第三大段
乱曰: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菉
齐叶兮白芷生,
路贯庐江兮左长薄,倚沼畦瀛兮遥望博。
“献岁”二句。“献”,进也。言岁始来进,春气奋扬,万物皆感气而生。即于此时,我曾迅疾自西北向东南作了一趟旅行。此即屈原护送眷属沿江下,由庐江至陵阳事。
“菉”,王刍也。《诗·卫风·淇澳》“菉竹猗猗”。“
”,王逸云一作“
”,作
是。
生水中,
则生陆地。《九歌·湘夫人》“登白
兮骋望”。又“鸟萃兮
中”,皆误
为
,王逸疑
不可登履,遂删“登白
”句之登字。
“白芷”,香草,见《骚》经。
“路贯庐江”,“贯”出也。“庐江”“长薄”皆地名。朱熹曰:“左者,行出其右也。”
“倚沼畦瀛”句。“沼”池也。“畦”区也。“瀛”,楚人名池泽中曰瀛。“遥望博”远望眼界宽阔。
以上叙南征时当春初时所见。
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悬火延起兮玄颜烝。
步及骤处兮诱骋先,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
“骊”,纯黑色之马为骊,“青”,青色马也。“齐千乘”,或言齐一服色。
“悬火”,悬镫林间,以照夜猎,其火延照旷野之林莽,“玄颜烝”三字费解。王逸谓“玄”天也。野火之烟烝天使变为黑色也。烝一作蒸。以“玄颜”为“天容”究竟勉强,烝字一作蒸,是。窃疑此处,系描夜猎光景。猎众在夜色中皆是幢幢黑影,火光一照,蒸变得五色璀璨。焕然悦目,这等描写,俨有今日彩色电影画面的美观。“蒸”字下得真令人叫绝。
“步及骤处”,“步”者步行之兵也。“骤”者乘马之兵也。“处”者固定于某一点不动者也。“诱骋”,朱言:“盖为前导而驰骋以先诱猎众,若仪礼射仪之有‘诱射’也。”
“抑鹜若通”句。五臣云:“止驰骛者使顺通猎事。”“引车右还”以射兽也。
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梦”,洪兴祖曰:“楚谓草泽曰梦。《尔雅》曰:‘楚有云梦。’先儒云:‘《左传》楚子与郑伯田于江南之梦。”《地理志》:‘南郡华容县南有云梦泽。”杜预云:‘南郡枝江县西有云梦城;江夏安陆县亦有云梦。’或曰:‘南郡华容县东南有巴丘湖,江南之梦。’云梦一泽而每处有名者。司马相如《子虚赋》云:‘云梦者方八九百里。’则此泽跨江南北,每处名存焉。《左传》‘楚昭王寝梦于云中’,则此泽亦得单称‘云’单称‘梦’也。沈存中《云书》曰:‘云土梦作乂。’孔安国注云‘云梦在江南’,不然也。据《左传》吴人入郢,‘楚子涉睢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主,王奔郧’。楚子自郢西走涉睢,则常出于江南,其后涉江入于云中,遂奔郧。郧则今之安州,涉江而后至云,入云然后至郧,则云在江北也。《左传》‘郑伯如楚王以田江南之梦’,曰江南之梦,则云在江北明矣。江南则今之公安、石首、建宁等县;江北则玉沙、监利、景陵诸县也。”
洪氏说云梦甚为详细。云泽在大江之北,梦泽在大江之南,宋时已变成陆地而成为公安、景陵六县了。
“射兕”,五臣云:“时君王亲射青兕,惧其不能制,我佐君杀之。”此君王王逸谓是怀王,屈原尝侍从君猎,今乃放逐,叹而自伤闵也。楚王射兕,似是当时一桩实事,但也可说是用典,见后。
“朱明”句。朱明,日也。承夜,夜转为昼。“淹”,久也。日夜相继,时光之逝甚速。从君射猎盛况如在目前,而我则冉冉老至,废弃在外,永无复用之时矣。
“皋兰被径”句。“皋兰”,泽兰也。云梦之泽,久无猎者,泽兰丛生,将路遮断。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兮哀江南。
“湛湛江水”二句。“湛湛”明貌。江上多枫树;当是屈原沿江东下及复上时所见者。沿途所见平原广泽,弥望千里,如此河山将拱手以让人,我心不伤,又安可得?
“魂兮归来”,乃屈原自招其魂也。“江南”即陵阳一带处于长江以南之土地。或者即屈原沿江东下时所经历之千里沃壤。他说在陵阳安顿眷属,魂亦留于该地,今既返贬区,当自招其魄归来。
《招魂》的分段及每段的大旨
《招魂》共一千二百四十余字,亦如《远游》分为两大段。若加乱辞则为三大段。第一大段自“朕幼清以廉洁”起至“归来,归来,恐自遗灾些”止。系巫阳于东南西北及上天下地招魂归来之言。以四方上下皆为神怪之境,可惊可怖,凶险万状,人间巫祝,无法能到,故必以天之神巫如巫阳者招之。此段共分十节,自叙失魂及帝命巫阳招其魂共四节;巫阳四方上下招其魂归来共十六节。连前一共二十节。
自“魂兮归来,入修门些”至“酎饮尽欢,乐先故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这一大段包括节数最多,共有三十七节。每节固照屈赋习惯为四句,但有时亦有六句者。这许多节并非节节独立,每连结数节文字说明一个意思,如宫室之建筑;室内铺陈之华美;女侍之美且众;别馆园池之幽静;饮膳之丰盛;女乐之精妙;宴会时宾客之众多,音乐之悦耳。跳舞之娱目,博戏之沉酣,极身体之适,口腹之欲,视听之娱,魂返故居,自安而不去矣。
第二大段开始,招魂不是巫阳而为人间之巫(工祝),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巫阳从上下四方神怪凶险之境将魂招回,入了楚国的修门,巫阳责任已了,可以将它交给人间之巫,让那个工祝与魂细论人间诸般乐事各种享受,俾魂听了后,觉得可恋,也就随着巫招而归来了。许多楚辞注家以为还是巫阳,大误。屈原在此段不称巫阳而称工祝交代得原极清楚。
这一大段可分为若干组。每组没有像《离骚》所包涵节数有一定,也不像《天问》句数有一定,结构比较自由。
第一组共三节。自“魂兮归来,入修门些”起至“像设君室,静闲安些”止,共三节。第一、第二两节叙工祝招魂的手续与情况。第三节“天地四方,多贼奸些,像设君室,静闲安些”四句结束第一段之十六节而起下面三十七节如火如荼,如锦如绣之大文,乃是极其重要的关键文章,不可轻忽放过。前文我也郑重声明过了。
第二组自“高堂邃宇”起到“朱尘筳些”止,共三节。叙宫室建筑,台榭峥嵘,冬夏咸备,而“经堂入奥”又引入下文内室。
第三组自“砥室翠翘”起至“射递代些”止,共三节。自引入内室。内室虽没有像今日我们之聚珍地板,而也有像我们之磨砂地坪。室中必有床榻,床榻必有帐子被褥,皆系罗绮之属为之质地,珍宝之属作为装饰,内室侍寝,必为美人,二八递代,又过渡入于下组。
第四组自“九侯淑女”起至“侍君之闲些”止,共四节。言宫中美人之众,且多来自他国。所谓郑卫之女,姱容修态,能歌善舞,战国时常为宫廷及富贵家所罗致。
第五组自“翡帷翠帐”起至“魂兮归来,何远为些”止,共五节。前文叙述正式宫室,此组则离榭别馆。所悬之帷幕,梁柱之刻画,固不逊于正式者,又有曲池萦绕,荷蕖萍藻,荡漾绿波,编小树为篱,用以掩护。
第六组自“室家遂宗”起,至“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上,共六节。专言饮膳之美。
第七组自“肴羞未通”起至“吴歈蔡讴,奏大吕些”止,共六节。言筵席既陈,肴羞未上之前,主客先欣赏伎女之歌舞。
第八组自“士女杂坐”起至“反故居兮”止,共七节。叙男女宾客,来赴盛宴,欣赏歌舞,酒醉饭饱之余,以各种赌博为消遣;呼卢喝枭,卜昼卜夜。兰烛华灯,明如白昼,尽欢极乐以后,客皆陆续散去,主人独留其至交,留宿家中,侍以美女。
这一大段节的分组是三、三、三、四、五、六、六、七。好像是有意的安排。是什么意思,我尚未揣摸出来,不敢妄为之说。(但若并失落的句子言,则节数亦稍有变动。)
第三大段为乱辞。乱辞以两个回想组成。第一个回想是春初南征,沿途所见的景物,及经过庐江、长薄两地。魂落江南,故欲招之使归。第二个回想是凭空插入的。大概是作者屈原赴庐江陵阳安顿眷属时,经过沼畦瀛那些一望无际的平原广泽,很像云梦的猎场,于是不由得回想从前贵盛时也曾侍从楚王到云梦游猎的盛况,车马千乘,或骑或步,猎火通明,幢幢黑影亦为蒸焕,楚王亲自发矢,负伤之青兕,狂窜而定,岁月飘忽,倏又十余年,那条我从前走过的路,恐已长满皋兰,不可辨认了。想到这里,又由第二回想,转到第一回想,结出《招魂》主旨,全文告毕。
这一段两节为一节,共七节。有人将一句分为两句,那就有十四小节了。但自王逸以来,都以两句为一节。我觉得较好。此文第一大段二十节,第二大段三十七节,乱辞七节,一共八十四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