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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骚新诂
1.7.15.2 歌辞的解释

歌辞的解释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诗,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

此节系回忆初入仕途,受怀王专心委任时一段得意风光。《史记·屈原本传》:“原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此歌题目采自歌辞首句。

“昭诗”,王逸曰:“诗一作时”,洪兴祖《补注》引《国语》庄王使士亹傅太子箴,问于申叔时,叔时曰“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则“诗”读如本字。惟屈原未尝为太子傅,何教诗之足云?故洪说不可取。朱熹曰:“作诗非是。”“昭时”,昭明当时之政治也。即屈原为左徒时事。

“奉先功以照下”,王逸注:“承宣祖业以示民也。”王夫之曰:“先王之功令也。”

“嫌疑”,蒋骥曰:“事有同异而可疑者,祖制则遵奉无违,国法则几微必当,此原立国之本所由,与心治者异也。”

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娭,秘密事之载心兮,虽过失犹弗治。

法度昭明则国家为之富强,此乃倒写法。

“贞臣”,正直而坚贞之臣,屈原自指。“属”音烛,付托也。言怀王对于屈原,开始时本全心委任也。“娭”与“嬉”同,一作“娱”,非是。国事委托得人,则为人君者可以优游自在,自寻其乐,所谓“逸于得人”者也。

“秘密事”指国家机密,屈原既被委任,此类事皆收藏于其记忆域中,不散泄漏,此与下文“心纯庬而不泄”可以互证。

“过失弗治”,当国家重任之人不能无丝毫之过失,即有过失,亦公而非私。怀王发现以后,亦宽大为怀,不予究问。

姜寅清曰:“秘密事,王逸以天灾地变当之,朱熹以国所密事释之,皆未允。此句下‘虽过失犹弗治’句合读,国之密,安得过失不治?则何以明法度之嫌疑与富强法立?其不可通至明。此盖后世习用秘密为机密,故作此解也。误甚。秘密即9勉一声之转,img480勉又作密勿……。秘密事之载心,即《诗经》‘img481勉从事,不散告劳’,其有img482勉载心之劳,故虽有过失,而君不躬鞠,犹可弗至于危殆也。”姜氏又曰:“载心,即不散告劳之义。治偕为殆,同声之通也。殆,危殆也。”姜氏解秘密为img483勉,引了许多古字,今略。

按屈原原文本明白易晓,被姜氏这样转弯抹角地一说,反而难通了。而且img484勉乃形体之劳,怎可载心呢?

心纯庬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澈其然否。

“庬”,厚也。泄漏也。国家机密未可泄之于外,而屈原天性纯厚,对保密工作更做得到家,不意谗人反因此妒忌。《史记》本传“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原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原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这一段事情便是《惜往日》这首歌词的注脚。笔者素来主张上官大夫“欲夺之”之“夺”不能作攘夺解,因著作之事并非财宝,岂有见他人著作佳妙而竟攘夺之以为己有之理?这个“夺”应作窜夺之夺解。屈原草宪令,谅与上官大夫共事,其宪令对贵族权豪必多不利,上官大夫受彼等之嘱托,欲加以窜改,屈原不肯,于是结有嫌怨,而楚怀王又是个极端自是之人,靳尚等乘间进谗,他便为所惑了。

“清澈”,王逸云:“澈一作澂”,洪氏曰:“澈音辙,澂音澄,二字读音不同。”姜寅清曰:“清澈之澈,当从一本作澂。《说文》:‘澂,清也。’‘清澂然否’言省察清澂其然否也。”但清澈犹云清查,乃动词,清澂则为形容词。我以为此句没有动词在文法上便不通,惜姜氏未悟。

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

“虚惑误”,王逸曰一云:“惑虚言又以欺。”林云铭曰:“以无为有曰虚,以信为疑曰惑。误,错。欺,诳也。既以虚惑之见误国事于先,又以不当行之事诳君而行之于后,无所不用其蔽晦也。”陈本礼分“虚”、“惑”、“误”、“欺”,为四项,谓皆谗臣所以误君者。姜寅清曰:“此句指小人误君而言,则作虚惑误是也。若从一本作“惑虚言”,则从楚君立说,与上言不协矣。”又曰:“彼小人者蔽塞君之聪明,虚饰罪状,以惑误君,又从而欺罔之。”我以为分四项为是。

“弗参验”,言怀王不以吾言与小人等之误欺参互考验,以征其实,竟将我远远放逐于外,曾不想一下我究竟是有罪呢?还是没有?

信谗谀之溷浊兮,盛气志而过之。何彼贞臣之无辠兮,被离谤而见尤。

“溷浊”,王逸曰:“一作浮说。”

“盛”,古作:。“过之”犹有意督责。洪氏引《汉书》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甚是。

“无辠”之辠,一作罪。姜寅清曰:“寅按:辠本字、罪借字也。秦始皇以辠字似皇帝字,故以罪为之,其实罪乃捕鱼竹纲也。惟经典已多借罪为之矣。”

“离谤”之离。王逸曰:“离一作;。”朱熹本亦从;。“离谤”二字,楚辞常见:《惜诵》:“纷逢尤以离谤兮”,《七谏》:“反离谤而见扰”。虽然离同罹,与被为同义字,作“被离谤”则复沓无当。离作;为是。王夫之谓“离谤,以离其上下之交也”,不可从。

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沉流?

“光景”,姜寅清曰:“诸家说不安处,实皆未会文心,不解词例之故。光景犹言明暗,景即影本字。光指明处之行事言,影指暗处之自守言。‘诚信’真信无所欺,可以质天人也。”

“备”,诸家多作防备解,言屈原窜身幽僻之地,尚恐有祸患之至而不得不为防备。姜氏则作“具备”解。谓屈原言余之行事独处,皆真信无欺于天人,然而中心惭愧者,其真信不显于立朝见信之时,而身既幽隐,乃备具显自其明暗之无所欺。惭字直贯两句为说;光字即指立朝信任之时言;影字即指心纯庬而不泄以下言。此总结前半之言也。

“临沅湘”二句,姜氏另与“卒没身而绝名”二句为一节。曰:“此四句乃犹豫不决之词也。诸家皆以陈述语者,误矣。言余临于沅湘之水,视其玄渊,悲从中来,岂遂自忍而沉诸流乎?卒然没其身而绝其名,己之身名不足惜,而所独惜者,则小人壅塞君上,使无昭昭之明。诸家不审文气,以为陈述之言,遂有据之以定为原之绝笔者;有以为后人之吊屈而作者,皆一偏也。”现在笔者采姜说将自忍沉渊定为疑问口气,二句移下为节,则在所不取。

卒没身而绝名兮,惜壅君之不昭,君无度而弗察兮,使芳草为薮幽。

“没身”一作沉身。“绝名”之绝,一作灭。

“壅君”,洪曰:“古本壅皆作废。”壅或廱皆动词之变为形容词者,属过去分词。壅君云者是说“被壅蔽的君主”,兼指楚怀王和顷襄王父子。王逸和历来楚辞注家不知中国古来也有这种文法,认为动词,说群小壅蔽君王。陈本礼主谓郑袖、子兰、靳尚等,蔽晦欺罔之处,不得昭明于世,故特著一廱字以明定其罪,如《春秋》赵盾书弑之例,盖深恨若辈既廱其父,又廱其子也。这也未免太弯曲了。我以为下文“独鄣壅而蔽隐兮”才指郑袖、子兰等群小。

“君无度”,君无隐括之道,不能察臣下之忠奸。将芳草如兰芷者掷于荒泽幽深之处。

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独鄣壅而蔽隐兮,使贞臣为无由。

“焉”,地点代词。即芳草所处薮幽,非问词。“舒情”,舒言情志,“抽信”,展其诚信。

“恬”,安之。“不聊”,不苟也。

“鄣壅”“蔽隐”,语意相同,指朝中那些谗谀者。

此节言我虽在这种幽僻的贬所,我在这种地方,仍舒我纯笃的志情,展布我不二的诚信,独恨那些小人一味障阻壅塞,遮蔽君主的耳目,使忠贞之臣无由进用。林云铭曰:“以后再有贞臣,何由为君所用,不能为有国者之虑也。”

闻百里之为虏兮,伊尹烹于庖厨;吕望屠于朝歌兮,宁戚歌以饭牛。

这一节几个古人故事,人所熟知。百里事我们借洪兴祖的注解,简单地介绍一下。洪氏曰:“晋献公虏虞臣与其大夫百里傒为秦缪公媵。百里傒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傒贤,以五羖羊皮赎之。释其囚,与语国事,缪公大悦,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孟子》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以要秦缪公。’《庄子》曰:‘秦缪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

伊尹、吕望、宁戚事见《离骚》、《天问》注,从略。

不逢汤武与桓缪兮,世孰云而知之?吴信谗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后忧。

子胥事见《涉江》篇。吴王夫差信伯img485之谗言而不知子胥忠告之重要。子胥一死,越国果沼吴,是为后忧。洪兴祖引《淮南》云:“古人味而不食,今人食而不味。”味者细细品尝之谓,今亦有“味其言”之语。

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封介山而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

现引王逸现成的注解。“介子,介子推也。文君,晋文公也。寤,觉也。昔文公被img486(按:宜作骊)姬之谮,出奔齐楚,介子推从行。道乏粮,割股肉以食文公。文公得国,赏诸行者,失忘子推。子推遂逃介山隐。文公觉寤追而求之,子推遂不肯出,文公因烧其山,子推抱树烧而死,故言立枯也。”“文公遂以介山之民封子推使祭祀之,又禁民不得有言烧死以报其德,优游其灵魂也。”

《史记·晋世家》:“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返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晋初定,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介之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字,一蛇独怨,终不见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县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志吾过,且矜善人!’”

《吕氏春秋·士节》:“晋文公反国,介子推不肯受赏,自为赋诗曰:‘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返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槁死中野。’悬书公门,而伏于山下。文公闻之曰:‘嘻,此必介子推也。’避舍变服,令于士庶人曰:‘有能得介子推者,爵上卿,田百万。’或遇之山中,负釜盖簦,问焉,曰:‘请问介子推安在?’应之曰:‘夫介子推苟不欲见而欲隐,吾独焉知之?’遂背而行,终身不见。”

子推隐绵上山中,以至于死。顾炎武谓立枯之论,始自屈原。燔死之说,始自《庄子》。楚辞《惜往日》:“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封介山而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庄子·盗跖篇》:“介子推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于是瑰奇之行彰,而廉靖之心没矣。”

刘向《说苑》及《新序》亦载其事,歌辞皆不甚同。

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或忠信而死节兮,或img487谩而不疑。

王逸释“亲身”二字,说:“言文公思子推亲自割其身,恩义尤笃。”未免牵强。洪兴祖曰:“亲身,言不离左右也”较合。“img488”一作img489,洪氏曰:“img490谩皆欺也。”

“缟素”即《史记》变服而之之谓。戴震曰:“黑经白纬曰缟,生帛谓之素。孔仲远云:‘经传之言素者,皆谓白绢。’”

弗省察而按实兮,听谗人之虚辞,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

此节与上节相联,不可断绝。言人臣之忠信者以不信于君,惟有死节而已。而善于欺骗虚诳者,君主或信之而不疑。且对臣下之贤愚善恶,不肯细加行察,以定虚实,一味听信谗img491的假话,等于香的东西和臭的东西混杂在一起,谁肯每天都来区分呢?申,重也“申旦”,旦旦。

何芳草之早img492兮,微霜降而下戒,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谀而日得。

img493”,早死也。一作夭。宜作枯萎解。

“微霜”句,“下”一作“不”。王逸注前二句云:“贤臣被谗,命不久也。”“严刑卒至,死有时也。”王夫之曰:“微霜降,芳草夭,喻己方有为而遽摧折也。”各家所解亦大都类此。惟姜寅清曰:“芳草句,喻词也。言忠贞不得尽其情,如芳草之早img494。芳草之所以早殃者,以微霜已降,而不知早为之戒,如忠贞者不为小人之谗而动心也。”“下戒”宜从一本下一作不,而为“不戒”。这是说:微霜一降,即知气候将冷,宜有戒心,今竟无戒心,则芳草如何不早摧折呢?因为芳草所指乃兰蕙等珍贵之卉,凡珍贵之卉,必比较娇嫩,若置之暖房或保护周到,经冬也可保其青翠,一任严霜烈雪的摧残,那就免不得连根枯萎了。

君主之所以无戒心,谅听力不聪,惯于受小人的蔽壅。小人蔽壅之道既行,则谗谀之徒,更日益得意了。“聪不明”,一云“不聪明”,洪兴祖曰:“易噬嗑夬卦皆曰‘聪,不明也。’”按《易·噬嗑卦》:“上九,何校灭耳,凶。象曰:何校灭耳,聪不明也。”夬卦:“九四,臀无膚,其行决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象曰:其行次且,位不当也,闻言不明,聪不明也。”可见“聪不明”,乃一句成语,犹言听力欠佳。

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妬佳冶之芬芳兮,img495母姣而自好。

□□□□□□□,□□□□□□,虽有西施之美容兮,谗妒入以自代。

“前世”,指怀王时。“蕙”,兰类,“若”,杜若,都是香花草。

img496母,黄帝妻之一,丑妇代表。

“佳冶”,佳,佳人。“冶”,《易》:“冶容诲淫。”美人严妆,体气自然芬芳,img497母妒之,作妖媚之态,自为美好。

“西施”,美女代表。屈原言我虽有西施之美,谗妒之言入于君听,则亦为img498母所取代。自代之自,乃代字之副动词,自然被代之谓,与“img499母自好”之“自”有别。

屈原作品皆以四句为一节,此篇有数处似以六句为节,img500母西施,一极丑,一极美,“自好”“自代”用两个“自字”分为两节。则有互相辉映之美,合为一节,则有重复之嫌。

愿陈情以白行兮,得罪过之不意,情冤见之日明兮,如列宿之错置。

“陈情”、“白行”乃两个平行词。愿向君主陈述忠爱之情,表白自己正直之行,不意反而获致罪戾。

林云铭曰:“所陈之情与所得之冤,见之如日之明,本非难察,亦如列宿之错置于天,众目可指。”

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乘泛泭以下流兮,无舟楫以自备。

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

“乘骐骥”句,王逸注:“如驾驽马而长驱”,朱熹遂以为“详下文恐作驽骀”。姜寅清以为是,谓当据以改正。但不知古人所谓驽马之驽,通怒。古语常有怒马鲜衣语。《汉乐府·孤子生行》:“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驽马。”《饶歌十八曲》:“枭骑格门死,驽马徘徊鸣。”皆骏马之谓,并不是庸劣的驽骀之类。屈原在这里是说治理国家,贵有法度,否则便像以剽悍迅疾之马驾车,而又不施辔衔,听凭逸足驰骋,人若置身此类车中,又怎能免于颠覆之祸呢?正因善于驰骋的快马,不施辔衔,才觉危险;若属驽骀,三鞭子打不动,即无辔衔,恐亦没什么危险可言。王逸“驾驽长驱”原是对的,朱熹脑筋里老是想念着庸臣误国的事,一时说错了。

“泛泭”,王逸:“编竹木曰泭,楚人曰柎,秦人曰拨。”柎木编者俗谓之“木排”,竹编者,俗谓之“筏”。“泛”,水之歧流,复还本水者曰泛。《诗》“江有泛”。泛字在本文为泭之形容词,或为急水中木排竹筏之谓。

“舟楫”,桨楫,篙櫂之类。“自备”,自作防备。辟,譬也。

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溘死”,见《离骚》,骤然而死之谓。“流亡”,尸体逐流亡失之谓。言宁可早些死亡,让尸体随着水,流入江,再入海,不留遗蜕于斯尘世之谓。

“恐祸殃之有再”,王逸以为恐罪及父母亲属,非。朱熹以为“恐其沦丧,而辱为臣仆”,倒被他无意说对了。《惜往日》这一篇当作于秦兵已拔巫夔,迫近屈原的放逐之地,若不早自引决,将有被秦兵俘虏之危险。苦被俘虏,岂不要被秦人屈为臣仆?放逐数年,所蒙耻辱,既是不少,屈为秦之臣仆,这种耻辱如何叫他受得住?

“不毕辞”二句,我的歌辞还有许多话要说,现在情势急迫,也等不得了,就此跳下水吧。“廱君”,本文凡二见,前段一个是指楚怀王,这里一个是指顷襄王。同属过去分词的形容词,但“前行主词”(Antecedant)不同,我们是应该注意的。

此文四分之三的文句皆指怀王时代,初则专意委任,继则听信谗谀,将他疏远,且加以谪贬。到了“自前世之嫉贤兮”四分之一的文字,始转入顷襄。恐读者将时代弄错,故于转入顷襄时用“前世”二字划清,文心细密,文法谨严,战国时居然有此文章,诚可惊也。但二千数百年来之注家竟将两个“廱君”,混而为一,皆指为怀王,谓非投渊前作,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