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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骚新诂
1.7.13.1 题 解

题 解

(一)王夫之谓顷襄畏秦,弃故都而迁于陈,百姓或迁或否。屈原之兄弟姻亲离散相失,故有《哀郢》之作。郢乃楚之故都。

(二)蒋骥谓若指为顷襄迁陈,则为时过远,屈原已不及见。顷襄十九年(公元前二八○)秦伐楚,楚军大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史记正义》谓割房、金,均三州及汉水之北地与秦。)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楚西陵。(纲目赧王三十六年,白起攻楚,取鄢邓西陵。)二十一年,秦将白起拔郢,烧先王墓夷陵,楚兵散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二十二年,秦复拔巫黔中郡。蒋氏谓皆屈原死后之事。

(三)戴震曰:“屈原东迁,疑即当顷襄元年秦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兵,取析十五城而去时。怀王辱于秦,兵败地丧,民相散失,故有皇天不纯命之语。”王夫之迁陈之说虽新,而吴汝纶已谓为时已晚,屈子不及见。刘永济遂谓东原之说较为近理。姜寅清亦谓《哀郢》之作,在顷襄元年,秦兵取析十五城之时。

(四)陆侃如谓《涉江》、《哀郢》皆再放时所写。时怀王已客死于秦,子兰当政,因为屈原不满于他怂恿怀王入秦,大概总说了些激烈的恨话,子兰听了大怒,便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不加详察,便又放他出去……司马迁说他这回放逐是在江南。屈原作品中有一篇《涉江》,所记的路程是在江南的,大约便是这次放逐的后话了。可是他记事却从鄂渚起,便要引起我们的怀疑。试问他从郢都出发至溆浦,何须走到鄂渚呢?(郢都在今湖北西部,鄂渚在今湖北东部,溆浦在今湖南西部。)这个疑惑还得请《哀郢》来解释。这篇所记的路程是从郢都起,至夏浦为止。这夏浦与鄂渚是很相近的,都在现在的武昌附近。这一点便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们说,《涉江》所记是接着《哀郢》而来的。由此可知,《哀郢》一定也是再放的作品,而且一定在《涉江》之前。(王逸与姚鼐认为《哀郢》所记的是怀王时的放逐,一来没有注意到《哀郢》与《涉江》的衔接处,二来也没有注意到《抽思》里的记载。)我们在叙述屈原这回放逐的路程,便是根据这两篇的。

(五)游国恩在他的《楚辞概论》里说《哀郢》是屈原再放时所作,其放逐理由皆根据《史记·屈原列传》,也即是陆侃如所主张的怀王听稚子子兰之言,入秦不返,屈原痛嫉其事……令尹子兰闻之大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怒而迁之。这再放的时间,当在顷襄王三年(前二九六)。《哀郢》有九年不复的话,自顷襄王三年下推九年,则《哀郢》产生时代当为顷襄王十一年(前二八八),那时他五十六岁(《楚辞概论》)。

在他所著《屈原》里,又说:“屈原第二次放逐,约在顷襄王十三年左右。本传所谓‘顷襄王怒而迁之’就是指再放的事。此事据本传似系在顷襄初年,但考楚辞《九章·哀郢》一篇有云‘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无?’这话是对白起入郢而发的。而白起破郢在顷襄王二十一年。下文又云:‘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从顷襄王二十一年上推,至顷襄王十三年,恰为九年。‘不复’者,未被召回的意思。放逐九年,还没有召回的消息,屈原的命运大概被决定了。”“屈原为什么终于要自沉呢?于是,我们必须明白两点,第一、他不愿意让自己的眼睛看见亡国的惨祸;第二、他想生前既不能挽救国家,所以用古人‘尸谏’的办法来感悟楚王。原来顷襄二十一年,原自陵阳折回,到了江南济湘上沅,入于辰溆,日暮途穷,不能再走,满拟暂付停留下来。不料至明年(顷襄二十二年),秦兵大至,复攻拔楚国的巫郡,情势非常的险恶,于是一个放逐的孤臣又有做敌国俘虏的危险了。他这时欲进不能,欲留不可,不得已再下沅水,入湖湘,至长沙的汨罗江,自投于水而死。这便是他自己说的‘从彭咸之所居’了。他这一死,我以为是重于泰山的,后人反讥他忿怼沉江,显暴君过,那真是拘墟之见哩。”

游氏初说《哀郢》产生于顷襄王十一年,假如屈原即自沉于这一二年内,则他的寿命当为五十六七岁,现在他又采取王夫之的意见,说屈原《哀郢》作于白起攻拔楚国都郢,顷襄徙都于陈之际,其死则在顷襄王二十二年,使屈原又多活了十一年,所以游氏终于断定屈原之死,寿已六十有七。

按屈原自沉汨罗时,年寿究有几许,史无明文,诸家所皆主张在顷襄初年者,实由于不愿屈原寿命超过花甲。像游国恩在《楚辞概论》里所说的话。陆侃如在他《屈原》里也说:“六十多岁的风烛似的老逐臣还待他自沉吗?恐怕早就要与世长辞了。”盖陆、游诸家撰写屈原传时,均属少壮,遂视六十以上人皆是龙钟衰朽,尸居余气。觉得美人香草,怀抱芳馨之屈大夫,竟乃是一个如此老丑之人,心里实觉可惜,遂有此不情而又可笑的言论了。

笔者对王夫之及游国恩后说《哀郢》之作系在郢都不保,顷襄迁陈之际,甚表赞同。但看歌辞,天不纯命,仲春东迁,百姓震愆,离散相失诸语,即可知这是严重之国难,并非秦兵出武关,取析十五城可比。且题目“哀郢”,用意尤明,诸家之语,皆为成见所蔽,不足取。

《哀郢》中有“陵阳焉至”之语。陵阳在今皖境,屈原本被贬于湘西,何以到此?诸家皆解说不出,只有乱说一通。据我的研究,乃系郢都危急时,屈原自湘西贬所潜回首都护送他的眷属沿江东下至陵阳安顿而作,这是屈原生活史中一件大事,不可不知。详见我的《屈原与九歌》“屈原评传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