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　解

(一)王逸：“美橘有是德，故曰颂。《管子》篇名有《国颂》，说者云：颂，容也，陈为国之形容。”

(二)洪兴祖：“禹贡淮海惟扬州，厥包橘柚。橘为树白华赤实，皮既馨香，又有美味。”

(三)朱熹：“言楚王喜好草木之树，而橘生其土也。《汉书》‘江陵千树橘’，楚地正产橘也。”

(四)王夫之：“橘者南方之嘉木也。古产于湘，今盛于闽粤，按李衡言江陵有千头木奴，则楚之宜橘旧矣。原偶值之，因此物类为之颂，以自旌焉。”

(五)陈本礼：“《史记·货殖传》称江陵千树橘。江陵与夔峡皆在汉水之南，楚文王所都之南郢地，昭王畏吴，徙都于鄢郡称鄢郢，今襄陆界，后复归于郢，则原之颂橘，似在郢都作也。”

(六)游国恩：“《橘颂》是一篇偶然咏物的赋，本来与‘六义’的‘颂’不相干；但后来的‘颂’却都是从他出来的，因为以‘颂’名篇的文章，确自他这篇《橘颂》始。例如江淹的闽中草木颂，便显然是他的化身，因此我便要将‘颂’的沿革略说一下：‘颂’的意义最初只是施于宗庙的赞美诗。诗谱云：‘颂之言容，歌成功之容状也。’商颂的那，周颂的清庙诸什，都是告神告庙的乐歌，这便是‘颂’的原始，至于鲁颂的，宫等篇，用以赞美僖公；后来晋舆的‘原田’鲁人的‘裘芾’反有讽刺的意味，而亦称为‘颂’，于是颂的功用由鬼神而变为人事的了。西汉以后，颂体成立，流别滋多，也有散文的(如王褒《圣主得贤臣颂》，韩愈《伯夷颂》等)；也有韵文的(如扬颂《赵充国颂》，元结《大唐中兴颂》等)；也有颂事的(如史岑《出师颂》)；也有颂物的(如刘伶《酒德颂》)。这些作品却与辞赋很相近，而与‘六义’的‘颂’相隔太远。所以我谓与其说后世颂体出于《诗》，不如说它出于‘骚’，较为直截而近于事实。刘勰说：‘原夫颂惟典雅，辞必清铄，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文心雕龙·颂赞》)可见‘颂’的体制和‘赋’差不多。所以司马相如作《长门赋》，而《史记·外戚世家》司马贞《索隐》以为作长门赋颂。王褒《洞箫赋》，《汉书》本传亦以为《洞箫颂》。王逸《九思》本为骚赋，而序文亦称为‘颂’。潘岳作《藉田赋》，篇末以‘颂’代替‘乱’辞。《橘颂》一篇，辞采质直，更与彦和所谓敷写不华的话相合……”

现在请将屈原《橘颂》撰写的时代来叙述一下。

《橘颂》里有“嗟尔幼志，有以异兮”及“年岁虽少，可师长兮”二语，或以为屈原少时所作。清姚鼐云：“鼐疑此篇尚在怀王朝初被谗时所作，故首言‘后皇’，末言‘年岁虽少’，与《涉江》‘年既老’之时异矣。而‘闭心自慎’之语，若以辩上官云‘每出一令，平伐其功’之为诬也。(《古文辞类纂》卷六十一)

近代陆侃如谓《橘颂》作于怀王十年左右，即屈原在左徒之时。屈原在那个时代“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在政界可谓占尽风光，而他这时年龄不过二十几之间，当然可说“年少”。

陆氏断定《橘颂》撰于此时，更有两个理由：

“一、屈原所以要作诗，不过是要写出他胸中的怨愤，故他作品里大都充满着牢骚话，因为他是一个性急而量窄的人，故谈不到什么‘涵养’，这篇《橘颂》里既无牢骚话，便证明不作于失意之时。

二、后人对于屈原作品，崇拜得无可无不可；昭明太子在《文选》里删了几首，便受谤至今。屈原在中国文学史上的特殊位置，我们是不用怀疑的；但依我个人的观察，他的作品，也有些不很高明。别的不谈，只就《橘颂》而论，我觉有两种重要的缺点，使我无从赞美。这一点也可证明这篇是他壮年未成熟的作品。

那两点重要的缺点是什么呢？第一是诗思的窘狭。第二是抽象话太多。”(陆氏所举例证从略。)

王夫之于“年岁虽少，可师长兮”二语论曰：“木之寿者，或数百年，橘非古木，故曰年少，而坚芳有实，可为乔木之师，喻己虽生乎百世之下，然可仰质古人，风示来者。”蒋骥亦谓：“橘无松柏之寿，故曰年少。”王蒋二氏认为“橘之寿命没有松柏一类的古木为多，故谓之“年少”。这种说法真是匪夷所思，太可笑了，我们又怎样可以遵从他？

《橘颂》这篇文章果然有些特别，“年少”“幼志”谓指橘而言，实为欠通，谓系屈原自指，因此遂将此篇判归屈原的“少作”，理由也不充分。王逸说《橘颂》是屈原放逐于江南之野时所作。逸所谓江南大概是指江湘一带，也即是溆浦一带，因此篇有“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语。我们都知道橘柚一类果实，生于气候较暖之区，溆浦一带，当是橘类盛产之地。

橘颂说的既是橘，何以有“年少”“幼志”诸词呢？大概此文应分为两个部分，前半篇颂赞的对象是橘，后半篇颂赞的对象是人，这个人郭氏谓为是个年轻人，很是。但何以屈原为作《橘颂》，郭氏未能说。我则以为此人大概是屈原在江南所遇，其名或其小名为“橘”，故屈原作颂加以赞美。屈原在《离骚》、《九章》里提到他自己，总用第一人称“余”“吾”“朕”(所有格第一人称代名词)从无例外，于《橘颂》则曰“嗟尔幼志”，用的是第二人称，文法的分别非常明显，前人对文法素不注意，遂致乱说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