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篇六 东君与日神

篇六 东君与日神

此篇旧注皆以为日神。王逸《楚辞章句》首倡此说,于歌辞几于每句皆指为日。洪兴祖《补注》于东君二字题下注曰:“博雅曰:‘朱灵、耀灵、东君,日也。’《汉书·郊祀志》有东君。”以后楚辞注家皆无异说,良以歌之题目为“东君”,日出东方,谁则不知。又“暾将出兮东方”,“照我槛兮扶桑”属于日神典故,异常明显,无须用其附会之故。(惟王运以歌辞中有“灵之来兮蔽日”以为犯题,谓所祀当非日神乃是句芒,因为句芒是东方之神,见其所著《楚辞释》。又陈培寿引张皋文之说:“东君,伤顷襄也,嗣政之初,如日方出。岂意声色是娱,终于杳冥冥乎!”见陈著《楚辞大义述》。这都是八股家陋见,不值一笑。)笔者研究东君也确认其为太阳神,不过我的研究远比前人为透澈深入,兹将论证逐条列后。

(壹)中国的日神

(一)甲骨文里的日神为简便起见,我只从胡厚宣《甲骨学商史论丛》里引出数条。甲文常有“宾日”之语,胡氏曰:“宾读为傧,《礼运》:‘礼者所以傧鬼神。’盖有礼敬之意,祭名也。禀辛,康丁时所见最多,或言宾日。如:‘乙巳卜,王宾日。’‘弗宾日。(佚八七二)’或言既日。如:‘于既日’。”(释四八五)胡氏谓“既”亦祭名,当为“鰖日”,亦即《论语·八佾》“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之饩,或言“又出日”……:或言“又入日”,又亦祭名,读如侑。或言御。如释一二七八页“御各日,王受有。”御,祭名,读为御,祀也。各即落,落日犹言入日也。

胡氏言商人祭日,始见于祖庚祖甲时,至帝乙帝辛时尚存,可知殷人有祭日之礼,且于日之出入,朝夕祭之。

(二)齐地八神将中之日主《史记·封禅书》:“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羡门之属,八神将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来作之,齐之所以为齐,以天齐也。其祀绝,莫知其起时。八神:六曰月主,祠之莱山,皆在齐北,并勃海;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最居齐东北隅,以迎日出云……”

(三)汉武帝所祀之日神武帝以前祭典中本有日月神,如前所引商人的祭日,齐人之八神将的月主、日主。《礼记·祭法》曰:“王宫祭日也。”《封禅书言》:“雍有日月参辰。”“晋巫祠五帝、东君、云中。”汉武元鼎五年,令祠官宽舒等具太一祠坛,祠五帝及日月等。“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太一祝宰则衣紫及绣,五帝各如其色,日赤、月白。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太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其秋为伐南越。告祷太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以象天三星,为太一锋,命曰灵旗。为兵祷,则太史奉以指所伐国。”武帝的《郊祀歌》十九首有“日出入”一首正如甲文商人朝夕祭日。

(四)《山海经》之日神《山海经·大荒南经》:“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于甘泉(本作渊,避唐高祖讳改)。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郭璞注曰:“羲和盖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故启筮曰:“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职出入,以为晦明。’又曰:‘瞻彼上天,一明一晦,有夫羲和之子,出于谷。’”按郭璞所引启筮,出于《归藏》。《启筮》于“空桑苍苍”条谓羲和主日月,于“瞻彼上天”条谓羲和之子出谷。羲和有几种身份,其性别亦有男有女。《山海经》的羲和乃帝俊之妻,能生十日,并能浴日于甘渊,是神话中的羲和,其性别为女。《尚书·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则羲和为人间之天文官。在屈原《离骚》及《淮南》等子书里,羲和又恢复其神话人物身份,其职责为日御。《离骚》云:“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王逸注:“羲和,日御也。”其性别未显。《淮南子·天文训》叙太阳之行程有“至于悲泉,爰止其女,爰息其马,是谓悬车”。《初学记》及《御览》引《淮南子》这四句作“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初学记》引注云:“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泉。羲和至此而回六螭。”倘使《初学记》和《御览》所引乃系《淮南子》的原文,则“爰止其女”便是后人所改。后人之改羲和为女,想必是受《山海经》羲和乃帝俊之妻,能生十日等语的影响。

(五)道家之日神道藏“太上洞神五星诸宿日月混常经”,言五星及日月之神,于日神则曰:“日者太阳之精,独以四月孟夏丁巳日游于大泽之中,衣黄赤衣,乘青骢马,独行歌唱自娱乐。马上有文书囊。如识者以此日泽中访之。道礼书不死之术,行大郡好女之家,有遇者必得仙术耳。”

又论吞日精成仙法,见“真黄气阳精经”,谓日神为南极洞阳真人,讳融珠。他如“太上洞真五星秘授经”、“元始天尊说十一曜大消灾神咒经”均有太阳真君咒,从略。

我国日神或日精尚有一名曰郁仪,《渊鉴类函》卷二引王嘉《拾遗记》:‘郁华(日精)又名郁仪,奔日之仙,故曰郁仪,与日同居。”《御览》三引《七圣纪》曰:“郁华赤文,与日同居,结鳞黄文,与月同居。郁华,日精也。结鳞,月精也。”《识小类编》以为即羲和。“结麟”一作“结邻”,一作“结瞞”,为月精。明刘基《二鬼歌》,言二鬼一名郁仪,一名结瞞,因见日月被虾蟆食后昏暗,欲拭之光明,反为上帝所怒,囚之铁笼云云。

(贰)西亚的日神

西亚神话日神名字在苏末时代是犹透utu,闪族则名之为侠马修(Shamash),阿迦底名同,但又名巴伯尔(Babbar)。

(一)世系相传侠马修是天帝阿努或地主恩利尔之子,但多数资料则说他乃月神辛(Sin)或月神南那尔(Nannr)与妻润加(Ningal)所生,因为月为黑夜的天体,而太阳则由夜生出。据西亚神统记日神位置常次于月神。西亚神道均有数字,月神数为三十,日神则为二十。杰士特罗(Jastraw)的西亚神话说日神自与月神发生父子关系以后,遂号为“月神的子嗣”(The off spring of Nannar),又号为月神的“侍从”(Att endant),或“侍者”(Servitor),盖谓其对月神居于辅佐地位(Subsidiary position)。《封禅书》齐地八神将第六为月主,第七为日主,屈原《九歌》云中君次序第二,东君次序第七(原文应为第三),东君位于云中君之后,或亦所以表示他们父子关系。

(二)祭坛侠马修主要祭坛在兰尔萨(Larsa),建在Senkereh山巅。又有一祭坛建于西巴尔(Sippar),其地为今日之Ahu-Habbo,两者起源执古,今不可考。但西巴尔之祭坛历代香火绵久,故声名也比前者为盛。这个祭坛在公元前二千九百余年之吾珥第二王朝(The second dynasty of ur)便已开始存在,距今近五千年,则日神也是一位古神。

据说吾珥王朝之历代帝王对日神均虔敬,自称他们承蒙日神保护,故国运昌隆,人民安乐云。至于西亚帝王为日神建筑宏丽之庙宇碑记颇多,不必列举。其庙宇名E-bobbo-ra,义为“光明之屋”(House of lustre)。

(三)给人间的福与祸凡象征疾病及各种不幸之黑暗,皆由这位光明大神驱除之。故此他是给予光明及生命于一切之神(He was hailed as the god that gives light and life to all things)。田野之繁盛及人类之幸福,皆凭藉他的恩惠。又社会之秩序及巩固,亦系日神所赐;但日神的愤怒,也能给国家社会及个人带来破坏及灾殃。这当是指夏季炽热的日光,酿造旱灾及瘟疫而言。

苏末、阿迦底、巴比伦、亚述之祭司,常颂扬日神侠马修为国家、世界、天地之光,极高及极深处之光,亦同时为天庭群神之光。因他的光芒照明天神及地祗。他驱逐黑暗,能随意缩短白昼,延长黑夜。又说世界生命凭藉日神而存在,他是生命给予者,也是能使死人复活者。他是整个世界指导者,甚至谓人类也由他而萌生。

(四)裁判之神日神为制裁之神,盖太阳灼照世界,它的光线洞彻任何角落。人们遂觉得日神不但看见一切事物,并能察及人们的思想,似乎世间无物可以隐瞒过他者,于是遂以太阳能见人类的隐慝(The sun sees secret sin),而奉之为裁判之神,尊之为‘大裁判’(The great judge),不但为人间之裁判,亦兼为天庭之裁判。于是日神性格遂有下述诸端:

(1)主持公道之制法者(The lawgiver,Who upheld justice)

(2)为错误之敌人(He was the enemy of Wrong)

(3)他爱合理之事而憎恶罪恶(He loved right eousness and hated sin)

(4)他以正直确实感化其信徒而惩罚恶人(He inspired his worshippers with rectitude and punished evildoers)

侠马修身畔有二侍者一名Hittu,义为“真理”(Truth);一名Mesharu,义为“正直”(Righteousness)。

著名汉漠拉比法典之石碑,碑之上端刻日神侠马修以法典授汉漠拉比王,日神坐于宝座,身着王服,手持王杖,或执代表王权之环,其冠上盘绕牛角四对,王立于前,右手举至口,表示对日神之崇敬。法典必授自日神,亦无非谓其系至公至平之立法者而已(参看论丛“裁制官的日神及不可见的海神”)。

日神管理人间之秩序,遂又谓天庭的秩序也由他负责维持。天神地癨均受他的节制与指导。他管辖月亮、太阳、风水之运行及四季之循环(He regulated sun and moon,the Wind and waters,and the seasons)。

(五)日神之徽记及容貌西亚各神皆有其徽记,马杜克为巨铲,尼波为刻字之锲刀,而日神侠马修则为一从东方两山间涌起之圆环,或为自地平线上涌起作腾跃上天之势之半轮。又有为带翅之圆球者,其球下有鸟尾。埃及、巴比伦、亚述、叙里亚及小亚细亚一带凡侠马修之徽记皆类此。盖所以表示日神由东向西在天空中飞翔。但普通形像则仅为中有四辐之圆轮,轮间有若干波浪形之光芒。其形状如img177,其与月亮及金星并刻者,则为中有四辐之圆轮,并无光芒。

至日神之作为人形者,如上述汉漠拉比拉法典碑端所刻者以外,则为一手握钥匙之神形,钥匙者示其开启东方之天门。天门每为两扇,每扇门下各蹲一狮,乃保卫天门之兽。更有左右两神司启闭天门之责。侠马修之容貌与月神辛之容貌殊相类,同有飘拂至胸之长髯,不过日神之两肩有波浪形之光芒冒出,而月神则无。

(六)女性之日神南方之阿拉伯人及腓尼基某地之日神为女性,又亚里那(Arinna),亦有女性之日神。

(七)日神之配偶或未婚妻侠马修之妻或未婚妻(或云乃其侍女),名曰爱叶(Aya)或曰“爱”(Aa)。巴比伦则为润孙(Nin-sun),其义为“灭亡夫人”(annihilating lady),乃是女太阳神。也是女死神,其祭龛在伊拉克(Erech)。

(八)日神的故事在西亚至今尚未发现以侠马修为主角之诗篇或故事。仅在牧人爱达拿(Etana)故事提及鹰蛇恩怨时,蛇以其友鹰背盟而吞其子女,向日神侠马修控告,日神为筹谋报仇。又日神曾有以其网罗捕取风鸟之事。其零星故事见于其他记载者,不必述及。

(九)日神与死神西亚大神颇多与死神相联结,日神亦然。在西亚日神为“运命之神”(The god of Destiny),即等于司命。据神话学家麦根西(Mackenzie)的研究,说西亚侠马修与印度的米特拉Mitra)及梵留那(Varuna)性质相类。印度的这两位神乃是孪生神道(Twin deitys)能度量人类寿命的长短(Measured out the span of human life),米特拉又被视为阎摩(Yama),居于祖宗之壤(Land of Pitris)。Pitris义为“父”(Fathers),即祖宗之意。米特拉在此统治亡灵。亡灵欲达于祖宗之壤,必须通过若干大山及渡过阴阳河(by crossing the Mountains and the rushing stream of death)。又西亚死国之君尼甲(Nergal)原亦为太阳神。侠马修之为大裁判,则更俨然一位死神。

侠马修又与埃及太阳垒(Ra)极相类似,垒乘坐“天舟”经过天空,至夕则入于黑暗之冥界。埃及奥赛里士(Osiris)亦有太阳神性质而下降幽冥为死国之君。希腊古时谓人之死亡乃由太阳神阿坡罗之箭所射。常谓男女老幼颠仆阿坡罗弓箭之下,有如田陇间麦穗之见刈于镰刀。荷马史诗伊里亚德,说阿坡罗以其弓矢,射死希腊人的马牛,继而及其军队,遂使焚尸之火堆,绵延不断。是盖夏季阳光炽烈,足以产生热病及瘟疫,人死之易,有如被箭所射。希腊阿坡罗又与诸巴克(Parques此为多数故曰诸。)相联为其领导者。诸巴克乃女性之神,以线团握手中,抽而以度人类寿命之短长。

(叁)埃及的日神

埃及乃太阳神之国,日神地位崇高。但学者谓埃及太阳崇拜系亚细亚进口,或来自西亚。埃及之Heliopolis称为“太阳之城”(The city of sun),以垒(Ra)为日神而推崇之,至于创造主地位。垒曾以号为大母(great mother)的深渊精灵娜特(Nut)的身体造成苍穹覆盖大地。垒为其眼,人类自垒眼出。

垒之祭典开始于公元前三千三百余年,或更古。因相传垒曾作过地上君主,埃及各王朝之君均言自己乃垒之裔胄。

日神乘舟以旅行,此舟称为“万年船”(Bark of millions of years),白昼航行于神圣之尼罗河上,夜则航行尼罗河底。埃及金字塔中必置一舟,即所以备帝王之亡灵与日神共载者。埃及地府名曰Duat,共为十二站,旅行历十二分时(Twelve hours divisions),第一分时为程八百里,第二分时为程二千六百里,以后各站如之。地府阴暗无边,凄惨怖人,有火湖,其中毒蛇恶鳄,积集无数,凶禽猛兽,亦沿路皆是,而环绕大地之蛇,亦在其中。

亡灵向西进行,第一分时所历为“隐区”(The hidden religion),在此等候日舟之至。凡能诵读“死人之书”及解巫咒者则应许入此区。亡灵在日神光明中继续行走,穿过“幸福之田”(Happy fields)即所谓西方极乐世界。于此可会见先死之亲戚故旧,欢叙良久,乃回日舟。若不读死人之书,或作恶之亡灵,则在地府各区停留下来,受地府毒刑之惩罚。地府怪物,每作鳄鱼、狮子、野豕之形,抟裂亡灵之体,或以匕首刺入,或以锋利之棘刺插入人之两胁,而携至永火之湖投之。有些亡灵则被投至外界黑暗之中,受极大寒冻,百计求死而不得。在每日廿四小时内,惟日舟降临之际稍得停止,接受日光之温慰,及日舟离去,则麇集两岸之亡灵,大声号哭。日舟历毕冥途,乃自东方地平线升起,达于天空。

但日神入地府也须与巨魔作激烈之斗争。巨魔即所谓阿伯甫蛇(Serpent Apep),乃环绕大地衔尾口中之世界大蛇,有如北欧神话中之米嘉蛇(Midgard Serpent),世间之冰雹、灰尘、疾病、死亡,皆自此蛇口中喷出。它每夜自地府爬起破坏日舟而吞噬日神垒。若白昼出现则在雷电交作黑云如墨之时,电光之闪铄即日神抗魔之剑光。日月蚀时,魔蛇似获暂时之胜利。当战况紧张时,祭司必诵咒助垒获胜;人民亦必大声呼噪以助威,或行法术如以蜡制蛇形而溶之于火等等,则魔在下界,似亦感觉痛苦而其威力亦稍失。但魔蛇战败后虽被垒加以各种酷刑处死,其死法有“矛刺”、“刀斩”、“断首”、“油烹”,最后用火烧其遗体至尽。但此毒蛇一至次日又复活,凶恶如初。

(肆)希腊的日神

(一)日神名字之意义希腊日神名阿坡罗(Apollo)或福保士阿坡罗(Phoebus Apollo)或沙尔(Sol)或羲里和(Helios)或辛西士(Cynthuis)。

Apollo之字源甚古而意义纷歧,无人能作满意之解释。Phoebus则为光明之神,光辉之神,为“金发者”,或“棕发者”,希腊人谓日神发光之金发披拂于肩,有如雄狮之鬣永不翦短。又有谓Apollo一字虽由Phoebus引申而出,然代表中午炽热之阳光。

(二)日神之诞生叙日神诞生之故事最早者为荷马颂歌。已见《云中君》篇,不赘,希腊神话谓阿坡罗一出母胎,即无需于吸食母乳。仙女泰美丝(Themis)以仙浆及永生药置其唇间使尝,并祝颂道:“福保士,自从你吃了这些仙品后,便强壮起来,那金色带子再也束缚你不住了,世间更无一物可以img178你了。”这位神婴果然立刻摆脱诸仙女替他所裹的白色襁褓和所系黄金带子,飞上绝壁。这是一种象征,白衣即朝雾之色,金带乃朝霞之光,太阳乍一上升便以充满精力的姿态腾越山岭,射其光芒朗照世界。

(三)日神之装备日神阿坡罗佩银弓金矢,乘四马之车。马皆为牝马(juments),每日巡游天空。

但有时亦乘天鹅之车。天鹅与日神似甚密切。古神话谓他诞生于七月七日,是以七月为日神之月。又谓阿坡罗初出世时,有成群之天鹅在迭落岛上飞翔七次,发出七次鸣声,为纪念鹅鸣,日神之琴遂安以七弦。

有谓阿坡罗初诞时,其父宙士赐以尖帽(mite)及一琴,并赠以天鹅车送之至于提腓(Delphe),使在该地为预言者。惟日神又驾鹅车至于北地,勾留一段时间再乘鹅车复返。提腓人在欢迎日神归来时,唱日神赞颂(Pean),其歌声响彻林樾。咸谓日神以永不疲乏之天鹅,驾车飞回原地。提腓常演神剧,日神之复临,即驾鹅车,盖天鹅羽毛洁白耀眼,无一斑点,乃表示纯洁之日光照耀人寰之意。

阿坡罗常奏七弦琴,此琴或如前说乃其父所赐,亦有谓乃其弟风神赫梅士盗取其牛,以一玳瑁之壳,作琴为偿。

(四)阿坡罗之性质阿坡罗是太阳神,但同时也是医药之神,音乐文艺之神,又是琴师和弓箭手的主保。牧畜事业亦与有关,而预言则更为其特长。又为战神。太阳的紫外线可以疗治疾病,古人似亦知此理,所以阿坡罗成了医药之神,在荷马史诗里,阿坡罗常为人治病。他的医神性在他儿子Asclepias身上充分反映出来。他善奏七弦琴所以他又成为昔乐之神。这种禀赋又在其子奥非士身上充分显出。阿坡罗又曾与山魈马尔西耶(Marsyas)赌赛乐技。又谓与阿坡罗竞乐者实为山林之神盘恩(Pan)。奥灵匹司有九位文艺女神,名曰缪司(Muse),阿坡罗是她们的领袖,常与她们在巴尔那司(Parnass)山举行文艺集会。他自己有牛群,又曾替人间国王牧羊,于是牛羊群也归他保护,故为牧神(Dieu Pasteur)。又为航海之神(Dieu de la,navigation),因他有一次曾变化过海中之人鱼。又为战神,特洛伊战争中,阿坡罗常保护特洛伊打击希腊军队。此时他作青年武士形,头戴一盔,手持长矛,腰佩弓矢。他在特洛伊战场出现,每带大光,威严奕赫,具有一种不可抵抗之力量。提腓祭坛他的刻像也作持矛之形,被视为战神云。

(五)阿坡罗的恋爱阿坡罗的恋爱在群神中最不得意,失败之次数为多。兹分述如次:

(1)柯绿尼丝(Coronis),即医神Asclepias之母。因日神之鸦告其与凡人私恋,为日神射死。

(2)达芬(Daphne),某河神之女,是月神狄爱娜的信徒,立誓终身守贞。阿坡罗向之求爱,女羞而逃,日神逐之垂及,地母(或曰月神)将她变成一桂树。阿坡罗乃采桂叶为冠,并装饰其琴,与箭諹,桂树遂成为“阿坡罗之树”。

(3)玛白珊(Marpesa),也是河神之女,日神爱之。女愿嫁凡人伊达士(Idas),谓自己仅河神女,将来难免会衰老,怎可与青春永驻的日神为婚?与其将来悲生秋扇,不如嫁个凡人算了。

(4)喀桑德兰(Kassandra),特洛伊公主。日神情愿以自己预言能力兑换她的爱情,公主得到这项能力后却又食言。阿坡罗无法从她身上收回赠品,乃诅咒她,她说的预言虽灵,但无人相信。

(5)阿坡罗又爱了九位缪司中的卡丽奥卜(Calliope),与她生了一个儿子奥菲士(Orpheus),遗传了其父的音乐天才,善弹金琴。

(6)海洋仙女克丽曼(Clymene),也曾得阿坡罗垂爱,生了一个孩子法艾顿(Phaeton)。其后有“借日车”之事,惹了大祸,几时大地焚毁,被宙士雷矢击死。

(7)克伦尼(Kyrene),亦某地河神女,是个有名女猎人。日神与相恋而生一子,名雅里斯泰罗士(Aristalos),此人为养蜂,又为种植橄榄树及为行猎专家,曾以养蜂法传遍各地。

(8)客丽蒂(Clytie),原是一水仙,与其姊一同见爱于阿坡罗。为了嫉妒,客丽蒂将姊害死,阿坡罗从此憎恶她,并遗弃她。她坐在地上延颈以望太阳,希望爱人再降临到她身边,经过九昼夜,变成了一株向日葵。

(六)阿坡罗的战功阿坡罗乍一诞生立即自襁褓中脱出,向其父请求弓矢,而翱翔于危峰绝壁之间。其弓矢乃大匠浮尔甘所造,宙士以赐其子。

阿坡罗出世四日,即射杀毒龙辟东(Python),这条毒蛇是天后希拉遣来迫害其母丽都的。又有一说辟东乃阿坡罗日后所诛。

大毒龙炭风(Typhon)乃天后希拉所生。有百头,盘据黑暗之区为王,辟东为他辅助,又招集天狼(Sky wolf)为之羽翼。大凡世上所有损害田稼的狂风、暴雨、冰雹,都由它们来;所有足以致人畜于死亡的瘴疠瘟疫,也由它们来。阿坡罗帮助他父亲宙士起兵征讨,战争多年,阿坡罗用他的神箭将天狼射死。炭风则死于天帝雷矢之下。

又相传阿坡罗向提腓他的祭坛行进时,遇一雌龙挡路,阿坡罗将其射死。

神话学者谓神明之战胜毒蛇毒龙,乃雅利安民族之传统说法。印度韦陀颂歌常言群神领袖因陀罗(Indra)曾战胜Ahi毒蛇。又有毒蛇名Vritra,因陀罗曾碎其首。米特拉为纯天光之神,亦曾与Ahriman毒龙战而杀之。因为毒龙无非是黑暗象征,太阳神则为光明之象征,光明与黑暗照例有一番激战云云。但我们读西亚神话,始知屠龙之事渊源极古,似同出一源(即西亚开辟史诗原始女怪见屠于天神的故事见《东皇泰一》篇。提腓祭坛挡路者亦为“雌龙”)。

(伍)印度的日神

印度的日神名苏利耶(Surya),与萨韦脱黎(Sawitri)为同格之神。萨韦脱黎有金色之发,其渊源甚古,韦陀颂歌未集成之前便已存在。他是“趱行者”(Stimutator),当他命黑夜降临,人们即停止工作,飞鸟各归其巢,牛羊各归其栏。

苏利耶是带雅利安色彩的太阳神,乃女神亚娣蒂(Aditi)之子。他乘黄金车,曳以牝马七匹,或曰牝马仅一而有七首。此神有黄金之发及金色手与臂。他是梵留那和米特拉的眼睛(The eye of Varuna and Mitra),他支配着整天光阴,自清晨直至黄昏。刺激人的意志又测量人生命长短。

苏利耶有黄金色的头发和手臂,乘金车曳以牝马,均与希腊日神神话同。为梵留那及米特拉之眼,则与埃及日神神话同。光线量人生命长短,则与希腊阿坡罗为命运女神(诸巴克)之领袖同。在印度两大史诗里,苏利耶亦与凡女恋爱,并有无数故事,兹从略。

佛教兴起后,印度原来文化都被其吸收而且改头换面,一律佛经化,我们再也不容易看出原来日神面目了。佛经称苏利耶或修利野为日天子,为宝光天子,宝意天子,又称日光菩萨,乃观世音菩萨之化身,住太阳中,太阳即为其宫殿。

法华文句二曰:“宝光是宝意日天子,观世音应作。”法华义疏一曰:“宝光天子者谓日天子也,有经云观世音名宝意,作日天子。”秘藏记曰:“日天赤肉色,左右手持莲华,乘四马车轮。”

日天子所居城郭及宫殿,则如立世阿毗昙论明品及大楼炭经所描写:谓日以天金、水精、玻璃、赤真珠、车渠、玛瑙作之。日天子身出光明照其宫殿,又照其城郭,城郭又照及四方。

佛经又说凡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之人,身坏命终,皆可依其愿望,往生日宫为日天子。又善行布施者,亦可享此利权。所以我说婆罗门神话被佛经融化后,尽失原来面目了。

(陆)《东君》歌辞的解释

东 君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佪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辵兮忘归。  

img179瑟兮交鼓,箫钟兮瑶img180,   

img181兮吹竽,思灵保兮贤篳,  

隨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此歌全篇皆为独语体,乃日神东君独唱。但全歌分节颇不易,第一段四句为一节。而以下歌辞则有似以六句为一节者,如“驾龙辀”至“辵忘归”;“img182瑟”至“会舞”;“青云衣”至“以东行”皆是。不仅在用韵方面,玩索文章的条理和语气,也非这样分不可的。但“应律”至“蔽日”则仅二句为一节,《九歌》从未有如此的分节法,无已,只有二句二句平列,共为十二行。《国殇》的分节法也是这样。

(甲)题解

这首歌的题目是“东君”二字,前文已说旧注皆以为日神。因日出东方是显明天象之故。不过我们再深入研究一下,则东君二字也带有西亚日神特殊身份的意味,前文固言西亚日神名字是侠马修,又名巴伯尔(Babbar),据说Babbar这个字乃指“东升之太阳”。侠马修祭坛名为E-Babbar,义为“东升太阳之屋”(La Maison du soleil levent),商代甲骨文中有“东img183”,img184同寝,可作屋解,与西亚“东升太阳之屋”不正吻合吗?祭义曰“祭日于坛”,又曰“祭日于东”,也疑其与西亚的E-Babbar有关系呢。

(乙)歌辞

“暾将出”,“照吾槛”二句义,王逸注:第一句“谓日出东方,其容暾暾而盛大也”。好像是信徒或日巫眼中所看见的光景。注第二句中“吾”字,曰:“吾,谓日也”,指日神自谓,则又是日神独语口气了。

“暾”,王逸注曰“其容暾暾而盛大”,朱熹亦谓“暾,温和而明盛”,蒋骥曰“暾,日将出时,光明温暖之貌”,都将此字作为形容词。其实暾字是本歌第一句的主词,当然是名词,作为形容词,文法简直不通之极。大概“暾”字仅见于《九歌·东君》,《说文》无暾字。而刘向《九叹·远游》又曰“日暾暾其西舍兮”,诸楚辞注家遂以为形容词了。惟王夫之《楚辞通释》曰:“斜日照空,温和之气,晨曰朝暾,暮曰夕暾,此言朝暾也。”虽于字书无据,却远比诸家为佳。

此歌既为日神独语,竟有“暾出东方”、“照吾槛”之语实亦令人费解。不过我们假如知道暾乃朝日,是西亚所谓“日轮”(Solar disc),或希腊神话所谓“日车”(Solar Chariot),它们也都能发光,是由日神驾驭著才能行动的,与日神本非一体。但看西亚侠马修管辖著日、月、风、水之运行,即可知道。日轮或日车出自东方,光射日神之槛,等于催促日神时候到了,快些发驾吧。不过看下文日神享受人间的祭祀,极声色之美,则时间仍在夜或将明未明之际,所以第一句着一“将”字,表明这不过日神唯恐失东升之时刻,向自己发出警告,并非日轮真的已在东方出现。

“扶桑”乃日所拂木,《离骚》:“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扶桑一作“扶木”,《大荒东经》:“大荒之中,有山曰孽摇img185羝,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叶如芥。有谷曰温源谷。汤谷上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戴于乌。”《淮南·天文训》:“日出汤谷,浴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登于扶桑,爰始将行,是谓籫明。”我们读《离骚》,扶桑可以总辔,总,结也,言以马缰系于扶桑之上。再读《山海经》又称扶木,扶桑之为树木不成问题。但因下文有“至于桑野”之句,古人或以扶桑乃野名。故《初学记》、《御览》引《淮南》此文并引注云:“扶桑,东方之野”,当然是错的。至于扶桑为日本国之别名,亦后起。扶桑又作?桑,《说文》:“榑桑,神木,日所出也。”伪《十洲记》更有详细之描绘,曰:“扶桑在碧海中,树长数千丈,一千余围,两干同根,更相偎,日所出处。”

扶桑究属何等树木今不必深考,神话里的事物本来难以确切说明的。此木既与日有关,而且日始出时要拂它一下,我疑心便是希腊神话日母丽都产子于其下的那株棕榈树或橄榄树,或易弗所鹑鸟之国的圣林;或桂树;“照吾槛兮扶桑”,或言吾所居屋之栏乃扶桑木所制,或言吾栏之外,植有扶桑,晨暾之光照及之。

“抚余马兮安驱”,余字王逸谓:“余谓日也。”倒不错。朱熹于“照吾槛”之吾,谓:“吾,主祭者自吾也。”则“驱余马”也必是主祭者自余了。蒋骥亦说“凡篇中言余吾者,皆祭者自谓”,均误。“余”与上之“吾”相同,均东君自指。

西亚言日神所乘物,常不甚同,在苏末及阿迦底时代日神乘舟,与埃及相类。彼时石刻日神身射波形之光芒立于一舟之上,挽舟者非可畏之生物则为奇形怪状之神灵。其后则谓日神每晨出发,行于黄道上,有一马备其乘坐。马似为日神特殊之坐骑。今日我人所见西亚群神行列之图,日神每立于马上。亦有谓日神乘四马车者。希腊则谓日神乘天匠浮尔甘(Vulcan)为他特制的金车,曳以四牝马。四马色如烈火,银蹄金鬣,背上并各有翅子一对。何以皆为牝马,不知其由。希腊赫邱利十二苦役中有一役便是去捉太拉司国王四匹吃人肉的马。这四匹马也是牝马。想必因为牝马性质比较暴烈的缘故吗?

印度日神苏利那驾车的是七牝马或一身七首之牝马。今见印度某庙一石刻之拓影(在麦西根《印度神话》卅三页)日神苏利耶头戴高冠,手持巨弓立车上,有一多面神为之御,驾车以马,但似乎仅有两匹。其状俨似希腊的阿坡罗及其日车。

我国道藏中日神已完全失去古代日神色彩,也还有“太阳之精……衣赤黄衣,乘青骢马”之说,这当是域外传来日神神话残余的痕迹。

“夜皎皎兮既明”,自王逸至诸家注皆以为日既出则夜转为昼,皎皎然明矣。其实朝暾此时实未出,有何转夜为昼之可言?不过日神身自有光,抚马安驱之际,幽暗之夜亦为之洞明而已。

驾龙辀乘雷,洪兴祖《补注》曰:“震,东方也,为雷为龙,日出东方,故曰驾龙乘雷也。”其实辀为车辕,《方言》:“辕,韩楚之间谓之辀。”无非言日车辕上刻画云龙之属以为装饰。雷字稍难解,或谓太阳行动时固有声,《论衡》:“夏桀之时,费昌之河,见二日,在东者烂烂将起,在西者沈沈将灭,若疾雷之声。”又《异域志》:“沙弼茶国……其国系日西没之地,至晚日入,声若雷霆……”此类书皆后起不足为据。秀水录登州见日初出时,海波皆赤,汹汹有声。朱熹于《楚辞辨证》中,亦已斥其谬。古固有“雷车”一词,《淮南·览冥训》:“乘雷车,服驾应龙。”陶方琦云《御览》引雷车作云车,又引许注云“云雷之车”,《原道训》“乘云车,入云譑,游微雾”,王念孙云:“云车与云譑相复,云当为雷。《太平御览》天部十四引此,正作乘雷车。下文曰‘电以为鞭策,雷以为车轮’皆其证。雷字与云字相似,又涉下句云字而误。”蒋骥注龙辀与乘雷云“龙形曲以为辕,雷气转以为轮”,语虽嫌曲,但比洪兴祖的话好得多了。

“云旗”无非言日车上所建者,《少司命》“乘回风兮载云旗”,《湘君》“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离骚》亦有“驾八龙之婉婉,载云旗之委蛇”句。

长太息二句,王逸注:“将去扶桑,上而升天,则俳佪太息,顾念其居也。”前文日神驱马行夜中,可见离扶桑已久,王逸以为他尚在故居,太可笑。朱熹谓主祭者乘龙辀雷车以往迎日,“骤登高远,遂见下方所陈钟鼓竽瑟声音之美,灵巫会舞容色之盛,足以娱悦观者,安肆善乐,久而忘归”。更一个癬斗云打到十万八千里外了。戴震、马其昶皆以此数句为主祭及民众之词,大概皆受朱语暗示而然。林云铭、王夫之则又以此数句为描写日上升时光景。林曰:“日将升时,必盘旋长久,而后忽上。”王曰:“日出委蛇之容。乍升乍降,摇曳再三,若有太息低徊顾怀之状,晶光炫采,如冶金闪烁,观者容与而忘归。此景唯泰衡之颠,及海滨观日能得之。并言声者,破云霞,出沧海,若有声也。古者祭日必于春朝,东响而礼之,迎初升之阳气,此写来祭时之景也。”文章固写得美,其奈闭眼穿针何!于“声色娱人”之“声”,王谓:“日……破云霞,出沧海,若有声也。”林云铭谓:“日起有声如雷鼓”,不知他们何从听到?可见这些楚辞注家,不仅幻想过于丰富,他们的听觉也有不可臆测的超人的灵敏,想必是受了《论衡》及《异域志》的暗示而不自知吧?

其实这二句也是日神自谓之词。日神离开扶桑之宫,驱马行于夜中,到了大地之上,接受人们的享祭,自念巡游天空烛照万物的职责,原想太息一声,便离开地面而上升的,但见祭筵歌舞之盛,实可娱乐,低佪顾恋,而辵然忘归了。“观者”指观祭之民众,但亦可谓系日神自指。辵而忘归四字,承上启下,脉络何等分明?

img186,旧注皆以为急张之弦。笔者以为“img187瑟”正指阿坡罗之弦琴,祭日神者特交鼓弦瑟以娱神。“鼓”当为动词,旧注以为是名词,谓“交鼓”是“对击鼓”,“遂使img188瑟无动词,文法上又闹了大病。“箫”一本作“萧”。戴震《屈原赋音义》:“箫一作萧,通。”又曰:“洪景庐云洪庆善注东君篇箫钟,一蜀客过而见之曰:一本箫作img189,广韵训为击也。盖是击钟,正与img190瑟为对。”王念孙曰:“读为img191者是,《广雅》:img192,击也。”“img193瑶”应照旧注以美玉为饰之img194,又有以“瑶”为“摇”者。王念孙因《招魂》有“铿钟摇img195”,王逸注:“铿,擂也,摇,动也。”《文选》张铣注:“言击钟则摇动其img196也。”遂谓:“瑶读为摇,动也,作瑶者,借字耳。”这个说法很好,“箫钟”既为击钟,则“瑶img197”也应该是摇img198,始成对词。

“鸣img199”至“会舞”一节四句。img200竽皆乐器名,img201,同篪。《尔雅》注:“篪以竹为之,长尺四寸,围三寸,八孔,一孔上出,横吹之。”

“灵保”,王逸注谓巫也。篳,好貌。言己(大概王逸以己字指屈原)思得贤好之巫,使与日神相保乐也。他将保字当作动词,以为保乐,实误。惟王夫之曰:“保即神保,见《诗》。谓尸也,祭日之尸,未知何人。”刘永济曰:“按王所指乃《诗·小雅·楚茨》之文。《楚茨》曰:“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又曰:‘神保是格。’又曰:‘鼓钟送尸,神保聿归。’……”

《九歌》各神之主祭者必皆用巫。女神用男巫,男神用女巫。惟东君对巫特别指出,并以巫之贤篳为思,感情之深与他神有异,这是有缘故的。希腊神话阿坡罗之祭坛在提腓,其地有一大石,相传系天帝宙士之母因其夫克洛纽士慑于预言,吞其子女,最后宙士出世,母以襁褓裹大石给夫吞。其后宙士长大起兵与父战,迫其将所吞兄姊逐一吐出,最先吐出那块大石,落于提腓。那石正中有一孔,相传为大地之脐。人民来向日神祭坛求预言者,女巫则掇一三脚鮇坐孔上,良久女巫身体竟能升起空中,以为神降,便开始说预言。巫体之升空,在迷信者谓系日种暗中托之,学者则谓实因那石孔冒出一种气体,能将人冲起而已。阿坡罗之女巫皆择年轻貌美,且出身大家有教养者,希腊相传关于此类女巫之故事颇多,兹从略。(威尔都兰希腊文明史谓提腓女巫年必在五十以上者始可。或说预言者然,余巫则否。)

翠曾之翠系翠鸟之简,“曾”,王逸注:“曾,举也,言巫舞工巧,身体隨然若飞,似翠鸟之高举也。”洪兴祖引《埤雅》:“img202,翥飞也。”又曰:“隨,小飞也。”笔者以为此句用以形容女巫舞态轻疾如鸟飞固可,若说兼指女巫于神降时身体举起空中的情形,也未尝不可的。

“展诗”,洪氏补曰:“犹陈诗也。”所陈当然是“日神赞颂”(Pean)。

“应律”至“蔽日”忽转仄韵而仅二句,与《九歌》体例不合,疑其下脱落同类之歌辞二句。王逸注:“言日神悦喜,于是来下,从其官属蔽日而至也。”王氏以为直到此刻东君始离扶桑之宫而莅临人间,未免太迟。笔者则疑“灵”指“恶灵”,日神照例要与魔鬼毒龙之类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恶灵知日神在此享受祭祀。乃成群而来,竟将日神之日轮或日车亦掩蔽而没,言其声势之盛。

“蔽日”下若真失落二句,这两句当是描写太阳神屠龙的故事,以其不易了解,遂被删节。我尝谓《九歌》之歌辞最不易了解者必是最为重要者,以典故来自域外,读者隔膜,遂妄削之。前后各歌亦有此例。是为我们研究楚辞者,引为最可惜之事!

“青云衣”“白霓裳”,据王逸说:“日出东方,入西方,故用其方色以为饰也。”这个注解倒没有什么不对,可从。

“射天狼”一语,各家解释不同,且甚有趣,引来看看前人对屈赋的盲猜瞎揣,到何程度。

(1)王逸:“天狼星名,以喻贪残。日为王者,王者受命,必诛贪残,故曰举长矢,射天狼,言君当诛恶也。”

(2)洪兴祖:“《晋书·天文志》:狼一星在东井南,为野将,主侵略。”又曰:“《晋志》:弧九星在狼东南,天弓也,主备盗贼。天文大象赋注云弧九星常属矢而向狼,直狼,多盗贼;引满,则天下兵起。”(皆见《楚辞补注》)

(3)王夫之:“弧矢,礼所谓救日之弓,救日之矢也。天狼,妖之气蔽日者。”(《楚辞通释》)

(4)蒋骥:“天狼以喻小人,射之者,恶其因日入而见也。”(《山带阁注楚辞》)

(5)以上诸家对天狼的看法竟有如许的出入。王逸认为天狼是贪残者的象征;洪兴祖认为天狼是喜侵略的野将,是盗贼;蒋骥认天狼为小人,王夫之认天狼是妖之气蔽日者,也不知究竟谁的话对。戴震另出新解,他说:

天狼一星,弧一星,皆在西宫,北斗七星在中宫。《天官书》:“秦之疆也,占于狼弧。”此章有报秦之心,故举秦分野之星言之。用是知《九歌》之作,在怀王入秦不反之后,歌此,以见顷襄之当复雠,而不可安于声色之娱也。援北斗以酌桂浆,则施德布泽之喻。

清道光间梅曾亮亦云:“天狼者,秦之分野,举长矢而射之,此一发之乐也。”(马其昶《屈赋微引》)亦系根据戴说。近代刘永济对戴氏之说尤为赞赏,在他所著《屈赋通笺》里再三说:“怀王入秦不返而顷襄继世,作东君。末言狼弧,秦之占星也,其辞有报秦之心焉。”又说:“……东君一篇以属意顷襄为最当……故不如戴氏以见顷襄当复雠之说为得旨也。大抵屈子作赋时,适事与情会,故其平日报秦之志,不觉流露于字里行间,读者可从此意逆之。”

按《天官书》:“泰之疆也,候在太白,占于狼、弧。”所谓“候”与“占”都是我国天文上的名词,不必在此论列。但天狼与弧星都属秦之占星,屈原又怎能希望这张弧能射那只狼呢?《天官书》又说:“吴楚之疆,候在荧惑,占于鸟、衡。”朱鸟是楚之占星,叫这只朱鸟去啄天狼,岂不更好?说屈原自己拿天上的弧来射,则他是血肉凡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么的能力;说希望东君射秦的占星,则《九歌》其他歌主也都能武,何以屈原皆无所望,而以射狼之责专寄望于东君?所以戴震的话虽好像大有道理,却经不起仔细盘诘的。

其实射是日神天性,希腊阿坡罗的银弓金矢乃其特征,他又是射师的主保。阿坡罗虽亦秉矛,但他的战功则无一次不得力于他的弓矢。因为太阳的金芒穿透云层,有如金箭。所以人们很容易产生日神善射的幻想。

天狼即前文听说的Sky wolf乃毒龙辟东召集来作炭风羽翼者,被阿坡罗的神箭翦除,炭风失势,始为天帝雷矢所殛。但要叙述狼与日神的关系则还要费些笔墨。据洛斯(H.J.Rose)《希腊神话手册》(A Handbook of Greek Mythology)说古远时代阿坡罗有别号曰Lykios或Lykeios,字源出Lykion,义犹“狼神”(Wolf-god),盖小亚细亚有地名Lykia有一极受崇拜之女神,其名为Lada。希腊日神母Leto即自此衍变而出。阿坡罗又名Letoides,义犹丽都之子(Son of Leto),故神话学者谓日神狼神之名,或由母系而来。

以后辗转变化,日神又成了“杀狼者”(Slayer ot wolves),或谓阿坡罗原属牧神,狼类乃牧群之大敌,保牧群则必杀狼。这话不过是后人未知狼与日神原来之关系,作“想当然耳”的解释罢了。

在法国陶侠尔弥教授(P.Decharme)所著《古希腊神话》(Mythologie de la Grece Antique)则更有许多解释:

其一,根据Delienne传说。太阳神在提腓祭坛每年有几个月之久接受热闹之庆祝,虔诚之祈祷,然后乃到Lycée北方之地。日神在此经过六个月之严冬始复回提腓。Lycée。在希腊文里原为狼。于是日神成为狼神,而狼亦成为日神之祭献品。此与洛斯书中所说同。

其二,在提腓有一种传统,当天帝宙士降洪水消灭世界人类时,孑遗人类之所以尚能逃生者乃由于狼之引路。其后人民乃在Lvcorie建立村庄,即名之曰“狼村”,用以感念狼德。日神祭坛常有银铸之狼,是盖为日神宝藏之守护者。

其三,在阿哥司(Argos)之日神常派送狼与为害于人之野牛搏斗。故阿哥司之古币正面刻日神像,反面则刻狼形,狼吻张开,顶有圆光,乃光明之象征。

其四,在希腊则狼变为贪残之物,为害人畜,故身为牧神之阿坡罗遂变为杀狼者,或云狼亦为冬季饕风虐雪之象征,正与温暖之太阳为仇者。此又与洛斯说同。

由前三说则太阳神与狼竟为一体,或为属于日神一边之物。到了希腊,狼与日神始居于不两立的地位。

笔者神话知识固甚俭啬,对于阿坡罗由“狼神”变为“杀狼者”之事,实亦不能知其所以然。惟我们知道埃及埃西(Isis)在天文属于天狼星(Sirius)。在西亚,天狼星又名天矢星,为易士塔儿之星。西亚对易士塔儿的颂歌有云:“那攫取小羔的凶狼,是您。那巡游旷野的猛狮,是您。”埃西与易士塔儿为同型之女神,她们都属天狼星,岂不值得我们注意?易士塔儿与埃西均与原始深渊女怪相混。西亚此女怪有一形如狐如犬,或者原来为狐,为狼,狼与犬不正是一族吗?《离骚》“羿淫游以佚畋,又好射夫封狐”,则羿于射封豕之外,尚有射狐之事。羿即日神,否则为带有日神性之半神或人间英雄。羿之射狐,东君及希腊阿坡罗之射天狼。皆深渊原始女怪被屠事之反映而已。

“操弧反降”至“杳冥东行”四句,王逸注:“言日诛恶之后,复循道而退下,入太阴之中,不伐其功也。”他说“太阴”就是“冥界”,其实埃及日神要降下地府,经历十二时分,诛杀阿伯甫大蛇,希腊则无此语。希腊日神在天庭也曾与毒蛇辟东大战,并射杀其羽党“天狼”,乃系在天界所为之事,与地府无关,屈原所采乃希腊阿坡罗故事也。王夫之谓“沦降”为“散坠”,蒋骥谓“沦降,日西沈也,操弧反之,犹挥戈以回日也”。林云铭谓:“反,还也,矢既射去,尚带弓而还,西坠,有利器不可假人之意。”都不知说的是什么话!

太阳夜间在天则为猎人星座,那天狼和弧星正在猎人星座东边脚旁,援弧以射狼为事甚易。但此事当在《少司命》章详论(看383页附刊的天文图)。

桂乃日神特爱之树。希腊神话尚在日神的桂树上创造了一个美丽的达芬神话,已如前述。神话学者谓桂叶终年翠绿,阿坡罗又为永保青春之神道,所以桂树遂成为“阿坡罗之树”(Apollo's plant)了。不过“桂浆”二字则指神仙们常饮食之长生药(Ambroia)及仙浆(Nectar)。

《诗·小雅·大东》:“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日神乃天神,故言其酌桂浆时,竟援北斗为饮器,此乃诗意的夸饰,不可呆看。

“撰余辔”,王逸注:“撰,持也。《远游》曰:‘撰余辔以正策。’”实则撰应作总握解。辔即马缰,一车驾四马或六马,辔数倍于马数,驾车者总握诸辔于掌,是曰“撰辔”。“持”则二辔尚可,多辔则否。可见三闾大夫用字之精练。驼同驰。

“杳冥冥以东行”,王逸注:“言日过太阴,不见其光,出杳杳,入冥冥,直东行而复出。或曰日月五星皆东行也。”古人说天左旋,日月五星右行,天体大而日月小,如蚁行磨上,磨向左转,将日星也带向左,故我们所看见的是日月五星东出西没;其实日星本体是向东行的。蒋骥以为日月之运行皆自东徂西,此曰东行,殊不可解。遂谓祭日者:“送日极西,而复持辔东行,长夜冥途,与之相逐,盖又以迎来日之出也。”更因古人谓日为君象,又咏叹之道:“三闾大夫,岂能一日而离君哉?”前人对屈赋之解释,大都类此,不觉可笑,只有可怜!

现在我再来总述一次。日神居扶桑之宫,此宫在天庭呢?抑在人间?我以为两者都不是,而在海外之仙山,凡《山海经》“海外经”之地理,皆在大瀛海之外,“大荒经”同。前引《大荒东经》“大荒之中有山曰孽摇img203抵。有扶木……汤谷”;《海外东经》“有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则太阳神扶桑之宫,在此类神仙境界了。印度日宫也在须尔山之乾陀山。

日神离扶桑之宫,驱马而至人间,享受人们对于他的祭祀,昔乐喧阗,歌舞美妙,乐而不欲舍去。屈原对祭典之描写,俨然是提腓祭坛的光景。因提腓祭坛不但有乐舞,尚须大演神剧。

但恶灵之来蔽日,发生一场恶战,日神屠龙射狼之后,乃援北斗酌桂浆以自慰劳。操其弧复自天庭下降,非降入冥界,实降入太阳所行之轨道。降入其轨道后,乃开始其向东之旅行,负起照临大地之责。这样一来,则我们对日神的行动,层次分明,了如指掌,不再像以前那些楚辞注家之盲附瞎说,岂不足令人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