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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神话学者研究，“月的崇拜”也像“水的崇拜”一样起源都是很古的，而且这两种崇拜也互相依傍，比太阳崇拜之兴起更要久远得多。月神崇拜所被之广也足惊人，几及整个世界。太阳崇拜于今已灭绝了，而月的崇拜则依然存在。今日之中非（Central Africa）及许多文化落后的民族尚保存拜月习惯，甚至文化甚高之欧洲民族间，还有若干崇祀月神残余痕迹的存在。

月与太阳不同，它有盈亏的现象，它的光线又柔和可爱，每出于夜间，而夜之湿气又较重。湿气乃植物之所必需，古人遂以为它对五谷菜蔬之类之生长茂盛有直接的影响，遂设想人类的生存条件是建筑于月亮之上的。人类一切幸福和快乐也就和月亮有拆不开的关系了。古人视月亮为生产的代表，为人类的保护者，指导者。农夫每于月圆时撒下种子，以为收获之丰，远胜于月缺时撒下的。甚至于人类血液量之增减，也与月之盈亏相应和。所谓“获之月”（The harvest moon），也便是所谓“成熟月”（The ripening moon），常见古代诗歌之中。祈祷麦神之事必于夜间举行，始有效果，也无非为了夜间是月的世界。

由耕作而及于狩猎，于是又有所谓“狩猎之月”（The hunter's moon），收获之后人们开始打猎，也要靠月亮的保佑，所获猎物始多。欧洲某些地方人民，至今尚相信月亮可愈病，可繁殖子嗣，妇女于月夜往拜“月石”，以祈得子。

（一）甲骨文中的月蚀胡厚宣云卜辞中无祭月之记载，但武丁时，卜辞中有记月蚀者，如：

甲骨文凡卜旬之辞，其后所记征验，皆为灾祸。今卜旬之后，随记月夜，是殷人以月食为极大之灾祸也。今卜辞虽无祭月之记载，但既以月食为灾祸。则其必以月为天空之神，能与人间以祸福可知也。

按卜辞有

字每与月夕字连文，意属凶咎。如：“三日乙酉，月

。”“七月己巳，月

。”食字在甲文为

，即构成食字之良，作

。其作蚀字从食从虫，乃后起字。郭氏在其《甲骨文字研究》中考之颇详，但恨未彻。郭氏说

为

之残，表示月被蚀而残缺。但月蚀何以称月食，则他不知。日月食为同一之天象，我国古人重视日食，《小雅·十月》“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如何不臧？”可证。《春秋》记“日有食之”三十二条。《左传》则有十二条。月食见于《礼》仅二三条，如“月食则后素服而六宫之职”等。但今日所见甲骨文，月蚀常见，日蚀反否，亦一值得研究之事。

日月蚀何以为食？又何以曰“日（或月）有食之”？犹言“日月被食了”，“有东西将日月吞食了”，窃意此事实与域外宗教神话及文化知识有关，后当论及。

（二）官方祭典中之月神祭祀日月想必由来已久，《史记·五帝本纪》：“帝喾……历日月而迎送之。”张文虎曰：“《尚书·尧典》寅饯纳日，与寅宾出日相对，历日月而迎送之，盖即宾饯之意。”帝喾是否有其人不必考，但宾饯日月倒与商民族之礼相仿。盖卜辞有“宾日”之文，又有“于出日”、“于入日”之说。既宾日，当亦宾月（故卜辞虽无祭月之明文，我们不能说此礼不存在）。

《礼记·祭义》：“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配以月。”“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以别幽明，以制上下。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以别外内，以端其位。日出于东，月生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周礼·大宗伯》之职以实柴祀日月星辰。《仪礼·觐礼》：“礼日于南门外，礼月及四滨于北门外。”注：“礼月于北郊者，月太阴之精以为地神。”这是周民族对于日月的祀礼。

秦始皇二十八年东游海上，礼八神将，祭月主于齐北之莱山。汉武帝的甘泉泰时除泰一为最高神外，日月与五帝并。《汉书·郊祀志》说武帝“祭月以羊、豕、特”。颜师古注：“若牛、若羊、若彘、止一牲也。”武帝于神爵年间曾到不夜城的成山祭日主，于黄县的莱山祭月主。于京师附近的

县设日月五帝诸祠。成帝时，张谭奏罢旧祠二百三所，成山莱山亦皆罢。平帝时，王莽奏立月祠于长安北郊，这是秦汉对月神的祭典。

以后历代帝王对日月都不敢不列之祭典中，日曰“大明”，月曰“夜光”。

（三）《山海经》中的月母《大荒西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天枢也……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郝懿行云：“案《史记·五帝纪》云：‘帝喾娶娵訾氏女。’《索隐》引皇甫谧云：‘女名常仪也。’今按常仪即常羲，羲仪声近，又与羲和当即一人，已见《大荒南经》。”毕沅亦如此说。帝俊旧以为即帝喾，故郝懿行引皇甫谧谓娵訾氏女名常仪以实之，郝注《大荒南经》之羲和，也说：“常羲疑与常仪及此经羲和，通为一人耳。”

郭璞氏注《大荒南经》之羲和云：“羲和盖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故启筮曰：‘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职出入以为晦明。’又曰：‘瞻彼上天，一明一晦，有夫羲和之子，出于阳谷。’故尧因此而立羲和之官以主四时。其后世遂为此图作日月之象而掌之，沐浴运转于甘水中，以效其出入阳谷虞渊也。所谓世不失职耳。”近人郭氏疑日月非人所能浴，故作日月之象，沐浴运转于水，以效其出入阳谷与虞渊，乃据郝说。这乃以后代人类理智推测古人之过。但郭氏并未主张羲和是凡人（即帝喾妻），而引《归藏·启筮》，说她是一个神。因为在天地始生，她即主日月了。又他注《大荒西经》的常羲之浴月，曰“义与羲和浴日同”，可见郭氏认浴日与浴月是两件事，不过其义相同而已。羲和与常羲也是两人，都远比郝懿行、毕沅等为胜。

（一）月神辛我们现在再叙西亚月神辛（Sin）。据说这个名字是非闪族的，乃是阿迦底人从苏末人借来的。月神另有一名较辛更古，这名字便是南那尔（Nannar），义为“产生光明者”（Light producer），而辛之义则为“天与地之光明”。或云此字乃Zu-ena之转变。Zu-ena义为“智慧之主”。他的祭坛以吾珥（Ur）城所建立者为最古，而名亦最著。吾珥本有一大神名Boal，其义为“吾主”（见《湘夫人》篇），据说即是月神（按其后又带太阳神属性），大概其后演变为南那尔。

西亚大神皆有数，与我国同。前文我固曾言月神的数目是三十，或云三十之数代表一个月的日数。天帝阿努数日是六十，水主哀亚四十，月神数目仅次哀亚一等。但在古代的吾珥城，月神地位直凌驾哀亚之上，他成为“群神之主”，“万汇之父”（Father of all），甚至人类亦属月神所造。更奇者，他又被尊为“大阿努”（The Great Anu）。西亚每一大神被崇拜至极点时，差不多都要成为“创造主”及“神庭领袖”，看我《九歌》研究便知。不过月神居然被称为“大阿努”，不是说他地位更在天帝阿努之上吗（或云天帝阿努原亦带月神性）？

月神之灵每附于“月石”（Lunar Stone），此乃某种石头加以人工之镌刻。原始时代有石之崇拜，月石者当是月亮与石头崇拜混而为一之事物。

（二）月神之家庭月神辛究为何人之子，西亚无明文。好像他和倍儿恩利尔有过父子关系。不过西亚神统纪原是篇糊涂账，不必费心去计算。南那尔之配偶为润吾珥梵（Nin-Uru wa）义为“吾珥城夫人”（The lady of Ur），其后又变为润，卡兰（Nin-gala）她混有易士塔儿及若干母神的属性。

月神有孪生子二，曰Mashu、曰Mashtu，但后来太阳神侠马修，金星易士塔儿都成为他的子与女。

（三）月神之形貌今日所遗留之石刻，刻月神南那尔端坐宝座，赤足，头有牛角一对以象新月。有时头戴新月一钩，右手握王杖或王笏，左手则握一斧，绳墨数圈绕于手腕，用以度量时间亦为建筑大庙时测算之用。其像长髯垂胸，气概威重，有王者气象。又有一石刻，月神踞宝座上，祭司赤身裸体立于其前，以法水洒之。又刻月神头戴风帽，帽上再安钩月，所坐宝座架一石座上，两者刻镂皆精美。有侍女二，分立月神左右。相传月神之貌在月圆时，丰腴可爱，至月渐次残缺，则形亦渐瘦，其垂于胸前之长髯，变作透明之五彩琉璃色云。

其动物形则为具有强有力之双角及完美肢体之巨犊，曰“天庭巨犊”（Great steer of heaven），或曰“天庭牡牛”（Bull of heaven）。

（四）月神之阴阳性西亚月神南那尔有时为阴阳两性之神，有宗教颂歌道：

在这首祭歌里，既称月神为父，又称他为母，可见月神乃是父神与母神结合为一者。因此月神作牛形时，又称为“阿努的小牝牛”（The heiber of Anu），“恩利尔的小牡牛”。

（五）月神之符号月神之所以为牛形，因牛角有类于新月之钩。有时以舟表之。舟之首尾弯弯上翘，俨似新月。故月神又有徽号曰“天空光明之舟”。人民想像新月穿过云层，有如小舟之穿过波浪。

月神徽号常作圆月形，人民又谓此形类似帝王所戴之冠冕，于是月神辛又成为“王冠之主”。月神对地球国王是“王冕的给予者”，不过他同时是“王冕的剥夺者”，地球君王们若违犯法律，尤其破坏汉漠拉比所颁之法律，他的王冠便不能保持了。月神本称为人类种子（seed of mankind），是以国王们尤爱称自己是“月神所创造的王国种子”。

普通的即简单的月神符号，则无非为新月一钩，与太阳金星共为三星。西亚石碑之端常刻此像。

（六）月神与魔战西亚各大神殆无有不与魔鬼战争者，月神也不能例外。每月自望以后月形渐缺，光线渐暗，好像他在受着群魔疯狂的攻击；到了月亮完全不见的三天，则神魔之战已达高潮，而且失败是在月的一方面。倍儿为此召集群神共商援救之策，并派使者到深渊哀亚所居处，告诉他：“我的儿子辛遭受严重的打击，已变得黯淡无光了。”哀亚闻而涕泣，遣其子马杜克用巫咒去制服群魔，将用小山羊及小绵羊之毛织成，染以二种颜色之罗网，将群魔网住，救月出险。又说太阳神侠马修，雷神阿达（Adad）来助，月神始得胜利云。

埃及是太阳神的国家，谁知月神崇拜也非常普通。其数目之多更胜于西亚。现在分别来说。

（一）爱邱爱邱（Ah）一作A-－h。这位神起源甚古，曾和智慧神度蚩及刚素相混合，其祭典亦颇隆盛。

爱邱与埃及最大之神奥赛里士均为月亮的精灵，象征月之阳性（The male principle）。其母为河马女神。所以其母又与娜特（Nut）为一。娜特者出于覆盖天顶之原始深渊。其身体变为苍穹，覆盖大地。埃及天为女性，地则为男性。

当天地尚未造成时，整个空间除黑暗与水别无一物，“夜”之精灵是娜特，即所谓“大母”，其第一胎所生子便是月神。这是说生命来自死亡，光明产自黑暗。“天”与“水女神”及“月神”之崇拜的概念，于以形成了。

（二）刚素刚素原文为Khonsu又作khensu，系从爱邱发展出来的月神，男性，故赋有战神之质素。乃一秀美之少年，也就是爱神（love god），可以说他为埃及的邱比特。凡男女恋爱，皆靠刚素在冥冥中为之撮合。但刚素虽为永葆青春之美的神道，其动物形则为枭头人身之象，头顶新月，月弯中又有太阳一轮。虽属月神，却又同时作春季的太阳。他是外科医生，是“探索者”（Oxploser）。因为Khensu那个字的字根Khens乃“穿过”（To traverse）之义。他为“神使”及“群神之猎者”。他又为谷物保护之神。人民耕种及收获时，对他须举行典祀。联带地畜群之繁殖，及人类子嗣之增加，亦在他力量影响之下。

刚素又为“度量者”，（Measurer），前文说西亚月神腕缠绳墨即用以度量时间。因此他又为“建筑师”以建筑之事，与度量有关。

他以呼吸给予新生婴儿，故又带着风神性。由此又转变为大气的保护者，凡足以致人于疾病及其他足致灾祸之邪祟，刚素之风一到，皆消散无余。他又能以预言方式，宣达神旨，刚素预言之灵，在埃及极着盛誉。

（三）度蚩度蚩（Toth）是埃及的智慧之神，也是最古的月神，人身而鹤首，戴新月一钩。他是神的律师与书记。埃及书记皆奉这位神为主保。在幽冥界，奥赛里士为冥君，度蚩则在亡灵审判厅（Judgment Hall of the Dead）当差，将亡灵的心肝置天秤上称量，另一端仅羽毛一根，心肝下沉则罪孽深重，蹲伏于侧的狼头神安那皮士（Anubis）立刻予以吞噬。他又等于命运（Fate）神，用一双锋棒度量人类生命自诞生至死亡之长短。

度蚩是建筑师的主保。建筑之事少不了绳墨，已如前述。凡一切宗教文学之写作归他启发，祭师们写作又必向他殷切祈祷。又是医神，当奥赛里士之子和喇士与大仇赛特作战受伤，他曾从天降下，为之疗治。

月神必同时为麦神，但度蚩却没有与农业祭典发生显明的关系。人类尚在狩猎和畜牧时代，月神崇拜已建立，想必他是那个时代的月神。那时人们想像月亮可助树木的繁茂，在第十九王朝，他被视为神圣无花果树之神。我们觉得他像奥赛里士一样，赋有树木精灵的一位神道。

当奥赛里士变作“月婴”时，因其太幼，由度蚩照料其生活。有宗教颂歌言度蚩如何运用神秘巫术保护此一圣婴逃避迫害。

（四）阿丝旦特埃及古月神尚有阿丝旦特（Astart），其首如狮，女性，埃及第八王朝时有其祭典。她为月神同时也是战神，又为马女神（Lady of Horses），立驷车战车，纵横敌阵，所向无敌。在孟非司，与月神爱邱共祀。

（五）卡蒂丝卡蒂丝（Kadesh）为神圣者，乃阿丝旦特之变型。其性情风骚浪漫，颇似西亚易士塔儿及希腊委娜斯。她是群神的情妇，也为娼妓及荡妇之主保。其像常赤身立狮背，有时则一手把莲花或一镜。另一手则握二蛇。她是太阳神垒的眼睛，与哈都儿（Hathor）相混为一。

以上二神皆为女性。

（六）奥赛里士埃及最大最受人民崇拜的神道是奥赛里士（Osris）和他的妻子埃西（Isis）。凡一大神，神格总甚复杂，其性质之所代表也是多方面的。而死神性则更重要，良以人总以性命为最重，人的生死既掌握于死神手中，则我们对死神畏惧恭敬，超于其他各神，又复何怪？人想维持生命，必需食物，所以麦神与死神又成为一体。古人相信月亮对植物的生长影响大得无以复加，于是神若不做到月神，便不能成其伟大，奥赛里士当非做月神不可了。因此奥氏具有麦神、树神、死神、月神诸性。

奥赛里士之事迹甚繁，本篇仅能介绍其大略。相传奥氏乃埃及洪水期以后第一朝君王。一切文化事业概由他创造、建立。埃西为其后，夫妇皆有圣哲聪睿之称，一切作为与我国伏羲、女娲不相上下。其夫出外巡狩，后则代治。

奥赛里士有弟曰赛特（set），性极奸恶，羽党七十二人，助之为虐，每思杀兄而篡其位。一日，奥氏远征归国，大张皇家筵宴，酒酣，赛特出一宝箱，言有身材长短肥瘦，与箱吻合者便以赠之。座客轮流卧试，无一合者，奥赛里士初亦以为酒间笑乐之事，何妨一为，乃起座间入箱而卧，其身与箱之相称，无毫发之差，以为宝箱可归己有矣。不意赛特与其羽党趁此机会急将箱钉固，使其兄窒息死箱中，然后投尸箱于尼罗河中，自己则登位为埃及之主。

埃西闻夫被害，痛哭不已，出外寻访其尸，皆莫知其处。后乃自一童口中知尸箱已漂流至三角洲而入海。埃西移居此一荆棘丛生之三角洲，寓一贫妇家以待产生其遗腹之子，果产一丈夫子曰和喇士（Horus）。

赛特闻其事，恐其子长大后报仇，多方访得其嫂母子隐藏处，复欲加害。埃西又逃往他处，托子于蛇女神，自己则往寻其亡夫遗体。

奥赛里士之尸箱竟漂荡而入叙里亚境之某一国。箱梗于丛生之柽柳，久之竟长入一柳中，邻境一国王将构建宫殿，觅巨材，见此树粗大，伐之归，为殿之一柱，不知其中有奥氏之尸箱。

埃西百端探访，终得此一消息，乃至某国，幻形为平民妇，泣于王宫外之井畔。宫女报王后，后召见与谈，见其气度不凡，异之，命留宫中为其幼子保姆。埃西每夜炽炭置小王子其上烘烤，己则化身为燕，飞绕殿柱而悲呜。一夕，王后发见其子被烤，大惊，急救之出，待保姆归而责问之，埃西不得已显出其本来面目，言炙烤其子并非恶意，不过欲去其凡骨使成神而已。今愿以殿柱见赐，俾得其夫遗尸。

王及后从之，埃西携夫尸返埃及，置之隐秘处，己则往其子处探视。赛特出猎，发现其兄之尸箱，开箱取尸出，切碎为十四块，沿尼罗河掷弃，鳄鱼皆不敢吞食，一鱼无知，竟吞其一块。

埃西知之，悲愤无已，又沿河寻觅，仅得十三块，即就所得之地埋葬，大设疑冢，以惑赛特，奥赛里士之墓遍于埃及境中，职是之故。

和喇士长大，联合其父旧日臣民，起兵与赛特大战，初不利，丧其一眼，埃及人遂以只眼为孝之象征，常见于绘画雕刻。其后复屡次大战，赛特卒失败，受伤而死。

和喇士既复父仇，得嗣王位，成为与其父相似之贤明强大之君王。其父在冥府为君，成为严冷可畏之神。但奥赛里士又有复活之说，一说系其妻以翼扇空气入夫尸之鼻，夫果复生；一说奥赛里士投胎于妻腹，复生人间；一说奥赛里士乃月亮化身，效月之由亏而盈，一月一次复生，是曰“月婴”。

赛特本身为一野豕，为黑暗象征，月在天空，易为黑暗之云所掩没，故奥赛里士为其所戕。野豕又最喜蹂躏田禾，奥氏既为麦神，则与赛特当然不能两立。赛特称为“食月之豕”，所奇者，奥赛里士也是豕，特他为白豕，而其弟则为黑豕。黑白两豕相对，白豕常为黑豕所吞，惟最后胜利则归于白者。

奥赛里士又为神牛，乃月中“生殖之光”凝胎而生。埃及崇拜金牛，以色列民族，侨寓埃及久，亦染其俗，曾使摩西大怒，见《旧约·出埃及记》。

牛角有弯如新月之钩，奥氏固月神，固宜以牛为象征。又所奇者，野豕固为害稼穑之物，而在埃及，豕与牛又皆为麦子的精灵，是何理由，尚未研究。（参阅论丛“奥赛里士的故事”）

西亚、埃及、印度月神皆为男性，希腊则所有月神，尽为女性，与中国同。

狄爱娜相传天帝宙士与黑夜女神丽都（Leto）相恋，生孪生子女各一，男曰阿坡罗，女曰狄爱娜（Diana），是为日月二神。当丽都怀孕时，天后希拉嫉妒，使毒龙辟东（Python）逐噬之，丽都皇皇如丧家犬，奔走各处寻求生产之所，最后乃到迭洛岛（Delos）。岛本浮岛，动荡不安，宙士用金刚钻链一条，系之海底使其固定。丽都经九昼夜之痛苦挣扎，乃伸两臂抱一棕榈树而产子焉。或云产子于橄榄树下，又云双桂之下。圣林所在地有谓在Ortygia，义曰“鹑鸟之国”，又有谓此地即迭洛岛。

狄爱娜鉴于其母丽都为恋爱所受之痛苦，发誓终身守贞不事。希腊天神莫不风流成性，桃色事件层出不穷，而独有永葆贞德之三女神，其一为天帝宙士胞姊灶神委斯旦（Vesta）；其二为宙士之女智慧女神雅典娜（Athena）；其三便是月神狄爱娜。

狄爱娜因自己守贞，其部下仙侍：二十名水仙，六十名的海洋仙子，也都是守贞的。月神对于她的女祭司的贞洁，也要求得异常严格，失贞者惩罚至为严厉。她的男女信徒，也以终身守贞为唯一条件。

狄爱娜每夜驾其银色四马之车巡游天空，执行月对大地的职责。她是水气之神，由湿气又变为肥沃之神。农民的农作物固然需要水气，始能生长茂盛，牛羊畜牧，也要月神的保护，始能蕃息。

狄爱娜公余之暇，则喜狩猎。她轻捷善走，其女信徒也以捷足出名。像亚卡底公主阿太冷他（Atalanta）奔驰之速，虽男子也屡败于她足下。后与某贵族结婚，月神惩罚之严，竟化其夫妇为二狮，为菲里基亚大女神西倍儿曳车之兽。

希腊月神的爱兽为鹿、野豕、母熊、犬。她驾车固以四银色马，有时为四鹿。

希腊地方性月神有西冷（Silène）、海凯特（Hècate）、狄克替娜（Dictynna），均为女性。

西冷有每夕吻一睡眠于忘谷之青年事。这与深厌爱情，终身不接触男性之狄爱娜大相径庭，但有时狄与西冷二人亦相混。狄爱娜爱兽中有犬，海凯特常现三头之像，其头为马、女、犬三者；或为野牛、狗、狮。人们每屠狗以祭此一女神。谓狗在夜间每见月出，或见异象，必狂吠，实则另有原因，见后。狄克替娜则为海月种。

尚有若干地方性的月神，从略。（参看《论丛》“希腊的月神”）

古印度人想像月亮乃“肥沃”及“生长”之源；它能降甘露以润谷物，使之在“收获日”中成熟；它又以液汁充满于一切植物使能茁长；它又支配着人民由生至死之生命；由它的圆与缺，影响大自然的蓬勃与萎瘁；至于人类子嗣亦可在月之盈亏过程中，以宗教仪式祈求而得。

（一）旃陀罗印度原来的月神名Chandra，又曰Candra，佛经译为“旃达”、“旃陀罗”、“战达罗”、“战捺罗。”

（1）旃陀罗的别号：

①创夜神（Nisakara，Maker of the night）

②星宿主（Naksatran

tha，lord of contellations）

③大自在天之头饰（The crest of Shiva）

④莲花主（Kumuaa-pati，lotus lord）

⑤白马主（Svetavajin dravon by（or lord of White horses）

⑥大白光神（

msu，the sprit with White rays）

⑦冷光神（

itamarici，the sprit Whith cool rays）

⑧鹿形神（Mag

nko，the sprit with Mark or form like a deer）

⑨野兔形神（

si ditto，like a haer）

（2）韦陀经的颂歌梨俱韦陀里有“诸神颂”，原是诸神混合的赞歌，其中有颂扬苏摩（Soma）：（仙草名，其后成为月亮及月神之代辞。）之一段。其实即颂扬月神。歌词云：

苏摩，给与成功的苏摩。前去，去到诸神聚集的地方，去坐在律法的座上。

又“苏摩净化歌”云：

据糜文开先生说梨俱韦陀第九卷共一百十四篇为月神祭之赞歌，可惜我未能见，否则关于月神一定有不少宝贵资料。于今在旃陀罗的别号里看见“鹿形神”一词，则与希腊狄爱娜之特别爱鹿有关了。诸神颂里说苏摩“高坐律法的座位上”则与西亚月神辛之维护法律；埃及奥赛里士之创造法律，死后为阴间之判官相合了。求月神“赐人民与牧群以食物”则为世界月神之通性。谓“他被引出像一匹牡牛”，则与西亚、埃及、希腊均同；谓他为白马主，乘疾驶的车辆，则与希腊月神乘四银色马又俨然相似。

至印度人想像月亮为肥沃及生长之源，月为众溪之王，及其由此引申而出之各种意思，与西亚、埃及、希腊无一不若符合节，读者当自按得之，不必笔者之哓哓置辞了。

（二）月中不死药印度古代既相信水气来自月亮，遂想像月中有“生命水”（Water of life）维持着一切天神和大地。神仙之所以永生不死，便是为喝生命水的缘故。印人唤这种水为“阿弥陀”（Amita）即无量无尽之义，也便是“无量寿”（Boudless life）、“无量光”（Boundless light）、“甘露王”（Sweet-dew king）之义，等于我国的不死药及希腊神话之Ambrosia，我们姑名之为“不死甘露”吧。

佛教西方极乐世界主者阿弥陀佛，即由此而得名，我国佛教徒终日口念“阿弥陀佛”即“阿弥陀”，无非是这个神秘的甘露，其关系真是大极了。

这种不死甘露既说在月中，凡人如何可得？聪明的印度人却以一种植物之汁作为代表。这种植物名曰“苏摩”（Soma），其状类似仙人掌，印人摘其茎，以石榨压得黄色之液汁，装入三个壶中，以指拈去其糟粕，加牛乳麦粉，酿以为酒，名曰“神酒”，敬神后祭司亦以自饮。

印度宗教颂歌颂扬苏摩，谓群神领袖饮此亦欢醉起舞。其歌大概如下：

苏摩既等于月中生命水，便成了月亮的同义语。月圆时，其形如碗，称为“月碗”（Moon bowl），又曰“盛不死药之杯”（goblet obtaining the Ambrosia）。

印府诸天出战阿修罗，必大饮苏摩酒，如西亚诸神战前之饮芝麻酒。

（三）黑白月埃及有“月白豕”与“月黑豕”，白豕代表月圆之上半月，黑豕代表月缺之下半月，已见前述。印度历法于一月间之月亮亦有白黑之分法。《大唐西域记》：“月盈至满，谓之‘白分’，月亏至晦，谓之‘黑分’，黑分或十四日至十五日，月有大小故也，黑前白后，合为一月。”《杂语》：“印度历法以月之盈缺，立白黑之名，自月盈至于满之间为‘白分’又为‘白月’，自望至晦之间为‘黑分’，又为‘黑月’。”这与埃及不能说毫无关系。

（四）佛经里的月天子《起世经》所记月天子的宫殿与日天子完全相同。见下文东君篇。不过月宫系以冷色珍贵构成，与日宫稍异。“纯以天银、天青琉璃而相间错，二分为天银，清净无垢，无诸滓秽，其体皎洁，光甚明曜，一分为天青琉璃，亦甚清净，表里映彻，光明还照”。

佛经言月盈亏之故月之盈亏。《起世经》解说原因道：“月天宫殿，渐渐而现，有三因缘，何等为三？一曰背向转出；二者身青，诸天（月天子外前引行者尚有无量天子）衣服璎珞，一切悉青。常半月隐覆其宫，以隐覆故，彼时月形渐渐而现；三者从月天宫殿有六十光明，一时流出，障彼月轮，似是因缘，渐渐而现。是月圆则每月之十五日，形最圆满，光明炽盛。譬如多油中燃大炽炬，诸山灯明悉皆隐翳，如是如是。”又说月中树：“诸比丘，此大洲中，有阎浮树，因此树，故名阎浮洲。其树高大，影现月轮。以此因缘，有诸影现。”

王逸于“云中君”三字下注曰：“云神丰隆也，一曰屏翳，已见《骚》经，《汉书·郊祀志》有云中君。”或云此乃洪兴祖注，非。洪注必有“补曰”字样。自王逸作如是注以后，注《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者于与东君并列之云中，皆指为云神丰隆。洪兴祖《楚辞章句补注》，朱熹《楚辞集注》，并从王说。

戴震《屈原赋注》分“云中君”之歌辞为三章，曰：“云师也。《周礼·周宫·大宗伯》以賧燎祀风师雨师，而不及云师，殆战时国有增入祀典者，故屈原得举其事赋之。汉《郊祀志》：‘晋巫祠五帝、东君、云中’之属，是汉初犹承旧俗，其后不入秩祀。唐天宝五年，始祀雷师，至明乃复增云师之祀。”这虽仍旧贯，却也算增加了一点关于云神祭典变迁的资料。

徐文靖《管城硕记》十四：“《左传》定四年，‘楚子涉睢济江，入于云中’，杜注‘入云梦泽中’。是云中楚之巨薮也。云中君，犹湘君耳。《尚书》‘云土梦作硋’。《尔雅》‘楚有云梦’，相如《子虚赋》‘云梦者方九百里’，湘君有祠，巨薮如云中，可无祠乎？‘灵皇皇兮既降，焱远举兮云中’。亦犹湘君‘横大江兮扬灵’耳。岂必谓云际乎？”此说一出，从者纷纷，胡濬源《楚辞新注》求确“云中，以比襄王，云中楚大泽也。有国之谓”。又曰：“云中直称帝服。以前东皇，直称上皇，知前比怀，此比襄也。以后诸神，则仅帝子、君、公子、汝、灵之类。无此称者。日月齐光，明比怀王在秦，襄王新嗣位气象。”陈培寿《楚辞大义述》：“九歌云中君、王逸谓丰隆云师，朱子亦谓云神，余以为楚有云梦二泽，左传楚子涉睢济江。入于云中；令尹子文初生弃于梦中。云梦皆楚之大泽，云中君当是水神，与湘君、湘夫人、河伯同为一例，不得以东君为日，而以云中君为丰隆也。”王运《楚辞释》以东君为主东方的句芒之神，以云中君为楚泽神，而曰：“云中，楚泽所谓云社，云梦者，泽君也。”这一派说法倒颇新颖，惜我们却不能承认它。

廖平《楚辞讲义》又有一说云：“云中君，即黄帝以云名官，指地中而言。文有‘冀州’，《地形训》‘大地中’曰冀州。”这又是一新解，惜不知其详。——但我们即知其详，也不必采用。

笔者认为云中君并非云神，更不是什么水泽之神，而是月神。中国月神像希腊一样是女性的。官方祀典如前文所引《祭礼》“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以别外内”，外为男子事，内则女子事。又曰阴阳云云，月为阴。而日为阳。《礼记·礼器》：“大明生于东，月生于西，此阴阳之别。夫妇之位也。”《纬书·春秋感精符》：“人主父天母地，兄日姊月”，民间传说月中主者为太阴星君、月中仙子为嫦娥等皆是。《山海经》的常羲假定她是月神，则她也是女性。但《九歌》云中君则是一位男性之神，第一个理由：湘君、东君皆男神，云中亦称君，则云中君也是男神。第二个理由：祭神者为女巫，有“思夫君兮太息”语与湘君“望夫君兮未来”意同。第三个理由：战国贵族封爵称君：如孟尝、信陵、平原、严君（秦惠王之弟樗里疾）、泾阳（秦惠王之弟悝）；非贵族而有大功者亦得封君，如商鞅之为商君，张仪之为武信君，魏冉之为华阳君，白起之为武安君、乐毅之为望诸君，毅子乐闲为昌国君，指不胜屈。妇女之称君者固不能说绝对没有，但少之又少，我是已知以湘君为娥皇者乃汉人之说。第四个理由：汉武帝好神仙，所祀神有泽山君（泽一作皋）、武夷君等。当皆是男神。第五个理由；也是最大最重要的一个理由。西亚月神辛，埃及月神爱邱、刚素、度蚩、奥赛里士；印度月神旃陀罗及其后佛教化宝吉祥菩萨（大势至菩萨〔Mahastham aprapta〕化身之一）一概是男性。齐地八神之一的月主，性别未可知，但看来也像是男性，所以《九歌》云中君之为男性月神，实具有世界性的。

至其称为云中君，月固常在云中也。也许与西亚“天空光明之舟”有点关涉，前文不曾说西亚人想像新月穿过云层，宛如小舟之穿过波浪吗？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辵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翶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蕍远举兮云中，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全歌应分四节，每节四句，第四节失落二句，前人以“忡”与“中”、“穷”同韵，遂将第四节归并于第三节，以为全歌仅三节。不过《九歌》成例，每以四句为一节，故不如以方块补足二句，使“忡”韵的二句独立。

歌词是独语体，乃祭祀月神女巫所唱。

第一章首二句，王逸说是女巫飨祭前准备，也还不错。兰，香草。芳，据洪氏补注：本草，白芷一名芳香。女巫以兰芷等香草，煎汤沐浴，然后着五采之华衣，以昭事神之敬。惟王洪于“若”字皆解为“杜若”。“英”，洪氏引《尔雅》“华而不实者谓之英”，则“若英”即杜若之花了。但杜若仅香而已，花并不美。朱熹曰：“若，即如也。犹《诗》言‘美如英’耳。注以若以杜若。则不成文理矣。”俞樾谓汾沮洳（按在魏风）次章曰“美如英”，三章曰“美如玉”，即瑛之假字，《说文》玉部“瑛。玉光也”，这个注解虽受朱熹启发，但俞氏能考出英即瑛之假字，并引《说文》指为玉光？甚为可取。

次二句“灵连蜷兮既留”，王逸因楚人名巫为灵子，咬定这里灵字指巫，并说他看见过一种楚辞本子，灵字下有“子”字。本句“灵”字乃主辞，“留”为宾词，王逸却分成两橛：将“灵”字归之于巫，“留”字归之于神，而曰“言巫执事肃敬，奉迎导引，颜貌矜庄，形体连蜷，神则欢笑。必留而止……”文法最精密的三闾大夫，碰见了最不通王校书郎？可谓倒运之至！

王逸不知道灵固可指巫，如东皇泰一之“灵偃蹇兮姣服”，但此处则所以指神。《东君》“灵之来兮蔽日”，《河伯》“灵何为水中”，《湘君》“扬灵兮来极”，《大司命》“灵衣兮披披”，皆可为证。而且本歌第三章又有“灵皇皇兮既降”，难道也可指为巫吗？巫可自天而降吗？

“连蜷”，洪氏谓“连卷长曲貌”，引《南都赋》“蛾眉连卷”以证。以前楚辞注家既认歌主为云神，遂相率在云字上做文章。王夫之谓“连蜷为云行回环貌”，其实屈赋常用楚国方言，或者用以形容神明自空下降祭坛时行动之姿态。《大司命》“君回翔兮以下”，也是这种意思。

“烂昭昭兮未央”，烂与昭昭均为光明貌。昭昭为光明，抽象名词，烂形容昭昭，为形容词。未央为无极无尽貌，为副动词。这一句言神之灵，光华焕发，烂然盈目，非月神而何？

第二节“蹇”同“謇”，发语辞。刘永济独以为“蹇即瑶台偃蹇之蹇，崇高貌”，但此处并无瑶台，刘氏强指之为寿宫，实太勉强。“辵”，王逸注“安也”，《东君》“羌声色兮娱人，观者辵兮忘归”；《山鬼》“留灵修兮辵忘归”，语意皆同。

王夫之谓：“寿宫，清虚之宇，终古不变。灵有去来，而神澹荡于空际，终古不灭。”林云铭也说：“寿宫，神久居之处，即云中也，旧注非。”他们自己误解寿宫二字的意义，反诋他人为非，未免可笑。

《封禅书》谓汉武帝“置寿宫神君，寿宫神君最贵者太一”。瓒注：“寿宫奉神之宫。”或以为寿宫二字起于汉武时。近代有人主张《九歌》出于汉代，寿宫一词亦为重要证据之一。但寿宫一词早见于春秋战国。《晏子春秋》：“景公游于寿宫。”谓为离宫之名。《吕览·知接篇》齐桓公临死时，“公慨然叹，涕出，曰：‘嗟夫，圣人之所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乎？’蒙衣袂而绝乎寿宫”。高诱注：“寿宫，寝堂也。”《晏子春秋》是一部靠不住的古书，不过桓公景公都有寿宫，则非后人伪托，这个寿宫也许是齐国普通宫室之名。至汉武时乃以为奉神之宫罢了。

据此，则寿宫之名当起于齐，原亦不过凡人的宫室，屈原借用于云中君，则以月之由缺而盈，循环不已，等于永驻之青春；死后复活，等于永远之生命。何况月中尚有不死药。夫“青春永驻”，“永生不死”，世上还有什么寿命能比得上吗？则奉祀月神之庙宇名之为“寿宫”岂不百分之百的适合吗？

所堪令人惊诧者，本歌“寿宫”二字亦非泛语，竟有一个出典。据杰士特罗（Jastrow）在他巴比伦神话研究里说：“在汉伦（Harran）地方，有一座月神庙，时代颇古，名曰E-Khubk-hul，义为“快乐之屋”（House of joys）。其后信徒们又改庙名为“长命之门槛”（Threshold of long life），意谓跨进了月神庙，即可跻于寿宫了。”这不是“寿宫”二字的铁板注脚吗？

然则汉武帝立寿宫，将方士所推荐的诸神如泰一，五帝日月诸神一概奉祀在内，并不专祀月神，又作何说？我以为武帝并不知屈原《九歌》云中君为何神，以为他无非是一位天神。帝之祀神目标本在求延寿命，既有现成“寿宫”二字，即贸然采用。他若知道云中君是月神，也许要考虑一下，而以之专祀月神了。这里王逸的话却用得着，王曰：“寿宫，供神之处，祠祀皆欲得寿，故名为寿宫也。”

“日月齐光”，王逸注：“云神爵位尊高。乃与日月同光明，夫云兴而日月

，云藏而日月明，故言齐光也。齐一作争。”这都是不得其解而强为之说的话，无怪刘永济骂他“迂回”。云本无光之物，何能与日月齐其光明？这当然是指月亮了。但云中君既为月神又曰与月齐光。语亦费解？照八股家的术语，便是“骂题”。我以为原文或是“与皎日兮齐光”，皎字或另易形容字如“朗”、“白”、“朱”、“杲”、“旭”均无不可。若原文并未错，则日月指日月轮，或日月神所居之宫殿，所御之车乘，神自言其体光明与日月轮共耀也。东君为日神，而亦有“暾将出兮东方，照我槛兮扶桑”，“灵之来兮蔽日”之语，援以相比，则“日月齐光”，语意并无不通。

“龙驾”无非泛言大神车驾之威严，不必深求，更不必像王逸以《易》有“云从龙，风从虎”为解。“帝服”，则前文屡言西亚月神手握王杖或王笏，踞宝座，威重有帝王气象；且其征号为“大阿努”，其地位尚在天帝阿努之上，则“帝服”一词，正所以明示月神身份之高贵。

“聊翱游兮周章”，五臣云：“翱游周章，往来迅疾貌。”此语甚佳，宜与下节“蕍远举”合看。

第三节“灵皇皇兮既降，蕍远举兮云中”，皇，光明貌。言月神浑身发大光明。降于祭坛，享受祭祀，忽然又升入云中，月神在西亚称“天与地之光明”、“大天之光”（La lumiere du grand ciel），而其南那尔的名字即“产生光明者”或曰“光明”（lumière），则“皇皇”两字的形容词，用得岂不切当之至！

月神行动剽疾，希腊神话狄爱娜捷足善驰，其女信徒亦无不然，《淮南·览冥训》：“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电奔而鬼腾。……骋若飞，骛若绝，纵矢蹑风，追蕍归忽。”此系日月并言。日行既疾，月当然也疾。王充《论衡》曰：“日月五星随天而西移……天行六十五度，凡积十三万里也，其行甚疾，无以为验，傥与陶钧之运，弩矢之流相似乎？”

“览冀州”句中的“览”字大可注意。览者乃用眼睛观看之意。谓日月为天之双目，乃人类自然而然的观念。

第一、埃及谓天地之主曰伯泰（Ptah），乃天的象征，后又谓他是锤神（the hammer god），用锤敲打成天盖，等于我国开天辟地的盘古，他以日月为双目。太阳神垒称为伯泰的眼睛。其后垒成创造主，又以日神和喇士为目。和喇士与黑暗之神赛特大战，失其一目，大概是表示日蚀。

第二、希腊古太阳神羲里和（Helios）为能看见一切，听见一切之神（The God who sees and hears evervthing）。日既如此，月亦有同焉。

第三、印度日神苏利耶是梵留那和米特拉的眼睛，韦陀颂歌颂日神苏利耶云：“用你同一只眼，你观看那些忙碌的人类。”“太阳，巡视一切出生的万物……哦，你远瞻者！”

第四、我国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见《五运历年记》。又曰“盘古……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见《述异记》。《尸子》曰：“火在井中，不能烛远。目在足下，不可视近，君之于国也，犹天之有日，居不高则不明，视不尊则不远。”《任子》曰：“日月为天下眼目，人不知德；山川为天下衣食，人不能谢。”（皆见《御览》三）道书谓西王母目为日月。右目为日，左目为月。至修炼之士存想己身为整个宇宙。未有不以目为日月者。其例甚繁，不必多引。诗人则卢仝《月蚀诗》，刘基《二鬼歌》亦有此类说法。

因此，仅凭这一个“览”字，亦可知云中君是月神，云并无目，请问叫它如何览呢？

“冀州”，王逸注：“两河之间曰冀州。”五臣：“冀州，尧所都，思有道之君，故览之。”

顾炎武《日知录》：“古之天子常居冀州，后人因之遂以冀州为中国之号。楚辞‘览冀州’，《淮南子》‘杀黑龙以济冀州’，《路史》云‘中国总谓之冀州。’”戴震曰冀州，古帝都，因以为王畿之通称。《春秋》传曰“郑同姓之国也，在乎冀州”皆隔靴搔痒语。惟洪兴祖较有道理。他说，“《淮南子》曰‘正中冀州，曰中土。’注：‘冀，大也，四方之主。’又曰：‘杀黑龙以济冀州。’注云：‘冀，九州中，谓今四海之内。’”

冀州为今河北山西及河南黄河以北之地，并非天下之中。更无所谓两河者。谓其为天下之中，实与齐州同义。《列子》黄帝第二、周穆王第三、汤问第五、杨朱第七，所谓齐州，有言“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又尝以四海之外与齐州对举。《尔雅》谓：“殷、齐、中也。”郭璞疏齐州曰：“齐、中也、中州为齐州、中州、犹言中国也。”笔者尝谓《尔雅》“两河之间为冀州。”这两河正指替格里斯与幼发拉底斯两河中间的美索波达美亚而言。冀与齐一音之转。齐即脐，脐在人体居中，则大地之中亦可名之以脐。此事拙著昆仑之谜第六章“昆仑与中国”有详细介绍。现请从略。

在本歌，“冀州”与“四海”相对成文，可知这个冀州并非河北一带，乃指全中国而言。不过这个中国又非我们这个中国，却是两河流域的那个中国。

第四节所失二句，必系域外神话有关月神重要资料。中国人因不解而将其删去，或王逸因自己注解不出，故加刊落，殊为可惜。所存末二句，王逸又在屈原与怀王关系上大发议论，其实乃月神女信徒语。信徒与其所奉祀之神，必有类乎男女之情爱，始能激发其舍身入道之意图，或以身殉神（即人祭）之决心，且亦藉此维持其历久不渝之虔敬。此例《九歌》中甚多，以后自见。

（丙）月神故事的余论

（一）月蚀甲骨蚀字从残缺上端的食字，表示日月之缺乃由为物所食。《春秋》、《左传》记日月蚀，皆曰“日有食之”，“月有食之”，分明是说日月为活物吞食。此事与域外文化有关，当我介绍域外关于月神神话时也算已连带说明，犹恐读者不详，请再叙述一次。

（1）西亚文献残缺过甚，此事已不详。在“月神与魔战”一节内，谓每月晦的三天，为月神受魔鬼攻击最剧烈之日，倍儿至遣使到哀亚处求援，诸大神亦均出动攻魔救月。窃意月晦之事每月有之，事态并非十分严重，我以为此当指月蚀，西洋神话学家未知其所以然，所以误指。苏末有宗教颂歌言杀旦缪子者为野豕，其名曰Nin-shosh，与埃及赛特为相类之魔（Set-like demon），旦缪子本质为太阳神，则野豕食旦缪子，等于蚀日。

西亚人视日月蚀为大事。以为可以影响当国者之生命。西亚太史官，亦能预测日月蚀。

（2）埃及谓月望至晦乃黑豕吞食白豕。但赛特既号为食月者，则月蚀也当是他所为。相传赛特与和喇士交战失败，变为夜驴（The night ass）逃出埃及，而夜驴又变形为蛇，即地府之阿伯甫蛇（Apep），专食日。日神每夜乘舟巡行冥界，必与此蛇大战一番。有时被魔吞食。

（3）印度诸天搅海神话，天神与魔鬼（阿修罗）合作，共同搅出乳海中的不死甘露，却负约不以分魔。魔中有名罗缑（Rahu）者幻形为天窃饮其药，为日月两神所瞥见以告诸天。偏入天祭起轮宝，断罗缑颈，其身虽死而头以饮药故，永生。恨日月刺骨，常追逐而吞啖之。每吞啖一次，则发生日月蚀一次。详见拙著《天问印度诸天搅海故事》。

（4）北欧神话，狼神Managarm常欲啖月，即由觊觎其中不死药故。

（5）希腊亦言魔鬼吞食海伦娜（Helena）。海伦娜乃Dioscuri之孪生姊妹，太阳之女。其被魔吞即太阳见蚀之反映。因此笔者见古希腊人屠犬祭地方性的月神狄克替娜，疑为了犬常吠月之说不甚确，或者犬亦啖月。埃及黑暗之神塞特在冥界常变为驼首犬身之怪物。攻袭亡灵，又变阿伯甫蛇以吞日。我国古籍固谓食月者乃蟾蜍，而民间却有天狗食月之语。此事当皆原自西亚原始女怪。或将曰你在《东皇泰一》篇谓女怪有狐狸之一型，在《东君》篇又谓食日之天狼乃狐之变型，今又变食月之犬，同在希腊，似乎不容有此歧异。答曰阿坡罗与狄爱娜本非希腊本土所产，传入希腊之地段不同，稍有歧异。不足为诧。且狼与犬固一类，狐亦远房弟兄。北欧神话，妖狼啖月，固知我国民间天狗之说其来有由。《酉阳杂俎》：“天狐九尾，金色，役于日月宫。”似乎可当作一条连贯犬与狼的线索。

（6）《淮南子·天文训》：“麒麟斗而日月食。”陶方琦云：“《初学记》一事类引许（许慎）注：‘麒麟大角之兽。故与日月相动。’《御览》四引‘日月相动’作‘相符’。又‘大角’事类赋引作‘一角’。”

《春秋演孔图》：“麒麟斗而日无精光。”宋均曰：“麒麟少阳之精，斗作于地。则日月亦将争于上。”《春秋元命苞》则曰：“麟凤斗。日月薄蚀。”（《渊鉴类函》卷二引）谅皆出于《淮南》。

我们现在不必问世间是否有麒麟这种兽，也不必问它们相斗怎样会影响日月而致其薄蚀，不过照《淮南》的话看来，无非是气之相感而已，并非麒麟直接食日月。我国古时于日月蚀都说“有食之”，但食日者不知究为何物。有时好像是三足乌。《史记·龟策列传》褚先生曰：“日为德而君于天下，辱于三足之乌，月为刑而相佐，见食于虾蟆。”可证。食月者则说是虾蟆，也即是蟾蜍。《淮南·说林训》：“月照天下，而蚀于蟾诸。”晋传玄诗：“蟾蜍食明月。”美洲红人也说月蚀系巨蛙食之之故。大概此说之古，当在人类未分家以前。日本藤田丰八谓中国虾蟆蚀月事疑与印度诸天搅海神话的“罗缑执月”有关。罗缑窃饮不死甘露被日月二神告发，偏入天祭轮宝而断其头，恨日月而常逐以吞啖。藤田谓虾蟆口大形短，全身殆由口形成，颇与罗缑的巨头相似，人们遂误认它是食月的虾蟆了。笔者则谓凡神话均有其来历，由误认而成者居其极少数。且误认之事当由图画或雕刻，而神话必在前，画刻必在后，又何能误认？我认为罗缑执月与虾蟆食月果有关联，但说法与藤田异。这件事大概又来自西亚创世史诗之原始女怪。据《山海经·海外西经》女怪形体有狸、

、鳖、四足之鲤等等。

，疑即虾蟆。

通虾，《尔雅》释鱼有“大

”，又有“鲵，大者谓

”之语。鲵有四足，能居陆，能缘树，可见它并非节足虫科之虾。虾蟆乃复音字，惟可以单称虾，亦可单称蟆，《说文》虾字注：“虾蟆也，从虫假声。”蟆字注：“虾蟆也，从虫叚声。”可见二字单称是无害的。我国古书言食月者为蟾蜍，其字多作詹诸。《说文》无蟾蜍二字，虾蟆与蟾蜍虽同属蛙科而非一族。段玉裁云：“虾蟆见于本草经，背有黑点。身小能跳，接百虫，解作呷呷声，举动极急，蟾蜍身大，背黑，无点，多痱磊，不解作声，行动迟缓，绝然二物。”但前人多混同之。《抱朴子》谓《黄帝医经》：“有虾蟆图。月生二日，虾蟆始生，人亦不可针灸其处。”这分明是把月中蟾蜍当作虾蟆。名医别录：“虾蟆，一名蟾蜍，一名

，一名去甫，一名苦

。陶隐居云：此是腹大多痱磊者。”实则虾蟆当是蛙字之急读。既为蛙，则蟾蜍亦可包括在内。原始女怪之死法有被斩头之说，也许她被斩之身体，变为刑天一类无头之战神，而其被斩之首则变为吞食日月之虾蟆，印度人因此遂捏造出罗缑执月的一段神话。惟此事不过是“想当然耳”，尚未得到充分证据，姑存之以备一说。

（二）月中不死药月中有不死药似亦具有世界性。不过印度传之更盛而已。《天问》“夜光阿德，死则更育，厥利为何，而顾菟在腹？”即言月之每月由亏而盈如死之复活，果凭藉何种生气？（闻匡斋解“德”字为生气。甚是。）而生气之由来，岂非凭仗顾菟所持之不死药？传咸《拟天问》曰：“月中何有，白兔捣药，兴福降祉。”我国古代帝王所服之袞衣，上绘十二章，其一为“捣不死药之兔子”。北欧神话，天帝奥亭（Odin）好饮不死之仙浆，此浆原在冥界，自美梅之井（Mimers well），涌出人间，深藏于隐秘不可见之山中，有二仙童一名Yack，一名Jill为之守护。月神马尼（Mani）自二童手中将仙浆夺去奉天帝饮用，奥亭之能永生及获得无上智慧，都凭乎此。从此遂将仙浆藏之月中，以免盗窃。但狼神仍图啖月以取之。北欧神话产自条顿民族，而条顿与印人同属安里雅民族。神话学者谓此或自印度传去，我国自古亦有月中有不死药之说，或亦由印度传来。

（三）月与地之关系《尚书考灵曜》“月合地统”，《春秋感精符》“月者阴之精，地之理”。普世古人都说月亮与地相连。古人所谓地是地面与地下整个儿说的。地面则草木蔬谷人畜一切非水气不活之类皆属之；地下则为冥界。月神为测量人类寿命长短者，等于我国之司命，月神为冥界君主，月中生命水来自冥界，皆是。

（四）常仪与纤阿《汉书·律历志》：“黄帝使羲和占日，常仪占月。”《吕览·勿躬篇》：“羲和作占日，常仪作占月”，《山海经·大荒西经》：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女喾妃娵訾氏亦名常仪。遂与《山海经》的常羲混为一，帝俊遂亦变为帝喾。她与黄帝时占月的常仪又混为一。但帝喾与黄帝时代相后二百余年，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故又有人谓大概帝喾妃娵訾氏也善于占月，所以帝喾戏号之为常仪。

笔者认为常仪二字当由印度Chandra而来。古音仪字读音如俄。而Chandra中译为旃陀罗。Chandra之音为Ch

ndr

，我国古音无不以r0为“罗”，亦可转而为“俄”。于今我们说Chan与“尚”为对音，ra与“俄”为对音，是非常自然的。

稍晚又有纤阿为月御之说。司马相如《子虚赋》：“阳子骖乘，纤阿为御。”《集解》：“纤阿，月御也。”《索隐》引服虔云：“纤阿月御。”又引乐彦曰：“纤阿，山名，有女子处其岩，月历岩度，跃入月中，因名月御也。”笔者认为纤阿也是由印度月神之名而来。印度Chandra又作Candra，故中国佛经译为旃陀罗或战达罗。‘旃’、‘战’之与‘纤’发音皆近。本为月神却变为月御，这有羲和本日神，变为日御之例可援。

（五）月兔与月桂月兔来自印度，详见拙著《天问正简》。“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四句，我在《天问》疏证里引《一切经音义》、《大唐西域记》以证，其实佛经中此类故事尚多，如“兔王舍身供养梵志缘起”、“兔烧身供养仙人缘”、“兔自烧身供养大仙缘”。侧重兔子舍施之慷慨，入月宫事反倒不提。大概月兔事在印度太普遍了，所以略去了。

惟月兔事亦不限于我国及印度。Hottentotten地有民间故事谓从前月亮派一昆虫向人类送消息，其语曰：“就像我死，死了又复生，同样，你们也应当死，死而复生。”但昆虫行缓，被兔子超过。兔便假冒月使对人类说：“就像我死，死就死了；同样，你们也应当死，死就完全死了。”月亮发怒向兔鼻打去，裂其鼻，故兔缺唇；兔子则抓破月亮的险，故月面有斑点。该地土人从此不食兔肉。（采取杜而未说）

至月中桂则传说当亦甚古，文字则始见于晋时。晋虞喜《安天论》：“俗传月中仙人桂树，今视其初生，见仙人之足渐已成，桂树后生。”六朝人咏月辄离不开桂树，如简文帝“桂花那不落，团扇与谁妆”（《望月》），沈约“桂宫袅袅落桂枝”（《关山月》），张正见“长河上桂月，澄影照高楼”（《薄帷鉴明月》。）至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乃更及伐桂之吴刚。《杂俎曰》：“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使伐树。”段氏也引佛典阎扶树事，曰：“释氏书言须弥南面有阎扶树，月过，树影入月中。或言月中有蟾桂，地影也；空处水影也，此语差近。”

笔者对于月桂则有以下之假设：希腊神话，仙女丽都在迭落岛产子于棕榈树下，或说二桂树下，或者后来一桂移植日宫，至我国改名扶桑；一桂植月宫，至我国尚仍其原名。又河女神达芬由月神之力变为桂树，在希腊是个有名神话，安知月宫之桂非由她来？惟此说无据，姑妄言之而已。

晋虞喜既言仙人与桂树，可见吴刚伐桂亦非始于唐时，此仙何故被谪？何以其惩罚以伐月桂为事，则有待于将来之再考。

但谓月中有人及树者，不仅我国为然。德国某学者说某地黑种人说月中有一男子正在击鼓。某地土人说月中有一锻冶工人手持锤砧正在敲打，则与我国吴刚伐树同。某地土人谓月中黑影是一个男子因与姊妹犯亲奸罪被囚，则与吴刚犯罪被谪同。纽西兰岛有一传说，有一男子名Rona，夜出汲水，忽见月亮向他走来。惧而隐大树后紧抱树身，但人和树竟没入月中成为一体，则人和树都有着落了。（以上数条亦系采杜而未之说）

（六）嫦娥奔月为蟾蜍《淮南·览冥训》“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娥窃以奔月，怅然若丧，无以续之。”《初学志》引《览冥训》正文尚有“托身于月，是谓蟾蜍，而为月精”十二字。

据说奔月事始见《归藏》。文曰：“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

《后汉书·天文志》上注，班昭所上表，引张衡《灵宪》论娥奔月事，语与《归藏》同，疑所引即此文。但班昭所引《灵宪》尚有“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二句。

《归藏》又有：“昔者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为月精。”（《北堂书钞》一百五十；《文选·月赋》注；《宣贵妃诔》注；《祭颜光禄文》注；《御览》九百八十四引，皆作《归藏》易，《归藏》经。）

《文选》郭璞《游仙诗》注引许慎注：“常娥，羿妻也，逃月中，盖上虚夫人是也。”

现在请把“恒娥”、“娥”、“常娥”三个不同名词来辩一下。“常”“恒”同义，音以韵母通转，古人常通用。印度月神名曰Chandra，又名Candra，后一字发音颇似‘纤阿’，前文已及。但此字发音亦近“恒娥”。再说“娥”，据说这位女仙本名“恒娥”，汉人为避文帝讳，改为“常娥”。而刘安之书仍名恒娥，可见避讳说无稽。惟《览冥训》作“娥”也是不对的，“”字不见《说文》，这是后人因常娥为女仙遂造出这个字，因之连带地将《淮南》原文也改了。

常娥当来自常仪。此事前文已屡有论及，现不妨更一细析。刘家立云：“余旧读汉志，见谓黄帝使羲和占日，常仪占月，车区占星，疑常娥即常仪之误，然不敢臆决也，及读周官注云：仪义二字，古皆音俄，而洪丞相适尝引诗‘实维我仪’，协‘在彼中河’，‘乐且有仪’，亦协‘中阿！’扬雄太玄亦以‘各遵其仪’协‘不偏不颇’，而汉碑‘蓼莪’皆书作‘蓼仪’，然后自信‘嫦娥’即‘常仪’明矣。”（《淮南集证》）。

刘氏又谓常娥奔月即由常仪占月之附合，谓为“可笑”；诋为“恍惚怪诞之论”，这就错了。笔者固尝云神话传说各有其来历。不能由“误会”或“附合”而起。常娥之为羿妻及其奔月为蟾蜍，原来也来自域外，现请解说如次。

埃及有一有名蛙女神（Frog goddess）名海克特（Hekt），本是母神（Mother goddess）。埃及人以蛙多产于尼罗河低湿之区及泥沼中，遂以蛙为肥沃之代表，人格化而为海克特女神，又当作生命的代表。因她带月神性，又为“复活”（Resurrection）的象征。这位女神起源极古，曾与埃及许多有名女神相混，好像那化身为苍穹的娜特（Nut），那个埃及美神兼爱神哈都儿（Hathor），那个奥赛里士妻埃西（Isis）都与这位蛙女神成为一体。埃西是月神之后，哈都儿之月神性尤为浓厚，她是完全黑色的，一面象征她的水神性，一面则象征月亮生于黑夜，她头上所冠新月，双钩上仰，据说初为少许之光辉，愈老则愈为明亮。摩西在那里接受十诫的西奈山，原文Sinai，以月神辛（Sin）而得名，实际应译为“月山”，该处原有大庙，即为崇祀哈都儿者。

海克特之夫为天神Khnumu，其后又与太阳神垒、安孟相混。安孟形体有六七种不同型式，身为人，首则为猿、狮、蛇等，他有时亦作蛙首神，乃受其妻的影响。

如此，则嫦娥为羿妻，与海克特为垒及安孟妻不正相等吗？奔月为蟾蜍，与海克特本身为月神，为蛙神，又不正相同吗？我们因此知道月蟾蜍有二种，一种是食月之魔，由外面对月侵袭者；一种则原居月中，即蛙形之月女神。

不死药见于希腊、北欧、印度更盛，难道埃及这个关于蛙女神的神话传至印度，印人加上窃药情节，又传来我国？或由我国人改作？（北欧月神马尼自二仙童手中夺去不死药，以奉天帝奥亭，印度亦有群神领袖因陀罗藏不死药于月宫，被大鹏鸟窃去事。《天问》“焉得夫良药，不能固藏？”正指此。可见偷窃月中不死药，普世神话亦有其痕迹。惜今不能详考。）

羿妻嫦娥窃药事是来自《天问》之神话部分中之射日神话。颛共之战本为争夺宇宙主宰权之故，在射日故事中，则我早说过是为了争夺不死药。可见嫦娥者乃原始女怪之变型。

中国江汉一带崇拜蛙神，其风甚盛。《聊斋志异》曾载数则，与五通并举可见其非正神（西洋亦以蛙为魔鬼象征，见《约翰启示录》）。疑皆与原始女怪有关。《中国神仙图》又有“刘海戏蟾”者，一短发覆额，长发披肩，貌类童子之人，手持金钱一串，逗蟾为戏。唐刘操自号“海蟾子”可见其事之古。一实则当更古。刘海何人，无人能道其详，我以为当是西亚开辟史诗以哀亚为屠龙创世主角时所遗。刘海特征在披发，披发来自玄武大帝，而玄武之披发又来自哀亚之以幕覆面。初时发亦覆面，后乃渐改为披肩及覆额。人以此惟孩童如是，遂变刘海面貌为孩童，而覆额之发世俗遂称为“刘海”。金钱不知何物，疑为哀亚身旁成串之鱼所衍变（参看《天问》篇四附图）。又相传刘海所戏之蟾为三足，这又与鲧所化黄能三足有关；也和女娲断鳌脚支大地有关，而鳌负大地或负五仙山当由此而生映带作用。鳌和蟾本四脚，只因争帝失败，触塌天柱的不周山，被女娲斫去其一，作为重整乾坤的工具了。

关于月神的故事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尚有一二小节附此一谈。我国汉时祭月以羊、豕、特。特即牛，新月双钩类牛角，故西亚月神辛称为“天庭之巨犊”、“小牝牛”、“小牡牛”；埃及之神牛给人印象最为深刻，《旧约·出埃及记》，摩西为以色列人崇拜金牛而气愤得将上帝十诫石版摔毁，印人至今奉牛为圣畜，中国人也以不吃牛肉为善行，当系其遗俗。豕，则埃及月神有什麽“白豕”“黑豕”的话。所奇者刘基二鬼歌咏日精郁仪，月神结瞞，谓“一鬼乘白狗，走向织女黄姑矶，一鬼乘白豕，从以青羊青兔赤鼠儿。”太阳神与狗之关系，后再论，月神乘白豕则谓非受埃及影响不可。兔即月兔，鼠大概沿袭佛经白黑二鼠之说，白鼠为日，黑鼠为月，代表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