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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趚锵鸣兮琳琅。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本歌共分四节，每节四句。第三节第二句脱落，一则全歌皆用阳韵，忽转歌韵，于韵不协；二则全歌皆以四句为一节，第三节忽变为三句，于体制亦不合。《九歌》经笔者考证，乃祭九重天主神之歌，东皇泰一所祀者为木星之神，此神乃神庭领袖，其证：一则此歌位置于《九歌》之首；二则题目东皇之“皇”，及歌辞中之“上皇”，其他九歌之神无此隆重称呼。何以知其为木星神，则于王逸注“吉日良辰”曰“日谓甲乙，辰谓寅卯”见之。

（一）我国古籍所言木星之神

一曰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高注：“尾、东方宿。”），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高注：“角，木也，位在东方。”）律中太簇，其数八（高注：“五行数五，木数三，故其数八。”），其味酸（高注：“春方木王，木味酸，酸者钻也，万物应阳钻地而出。”），其臭膻。（高注：“膻，木香膻也。”）其祭户，祭先脾。（高注：“……一说，木属脾。”）东风解冻，蛰虫始振苏，鱼上负冰，獭祭鱼，候雁北。

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辂，驾苍龙（马八尺为龙），载青旂，衣青衣，服青玉，食麦与羊（宋均云，《月令·郑注》：“麦实有孚甲，属木。”），其器疏以达。

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繁动，王布农事命田舍东郊……

《礼记·月令》、《淮南·时则训》、《淮南·天文训》其文皆大同小异，不具录。但《淮南·天文训》有“东方木也……其神为岁星”一语颇为重要，岁星正是木星。

这几篇文字论太皞帝为木德之帝、句芒为木星之佐，其色为青，其方位为东，其所司为春，三家文字都是一致的。若谓为彼此蹈袭，不如说它们所根据者为同一资料。

（二）木星之神的特征

《吕览》：“其帝太皞”，高诱注：“太皞伏羲氏，以木德王天下之号。死祀于东方，为木德之帝。”

《月令》：“其帝太皞”，郑玄注：“此苍精之君，自古以来，著德立功者也。太皞，宓牺氏。”我们现在来看太皞与伏羲，究竟是一是二？

（1）主为一人者刘歆《世经·太昊帝篇》：“《易》曰‘炮牺氏之王天下也。’言炮羲继天而王，为百王先首，德始于木，故为太昊帝，作网罟以田渔，取牺牲，故天下号曰炮牺氏。”

《汉书·郊祀志》谓刘向父子以为帝出乎震，故包牺始受木德。又《郊祀志·赞》亦云云。荀悦《汉纪·高祖纪》“《易》称帝出乎震，太皞始出乎震，为木德，号曰伏羲氏。”皇甫谧《帝王世纪》亦谓“太昊帝庖牺氏，风姓……蛇身人首。……继天而王，首德于木，为百王先。位于东方，主春，象之曰明，是称太昊。”

（2）主为二人者“太皞”之名见于《左传》昭公十七年传剡子对昭公历举黄帝、炎帝、共工，又曰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同传：“陈，太皞之虚也。”又僖公二十五年传亦言及太皞。但崔述说太皞与伏羲未必是一人，因照上古史的说法伏羲应列黄帝炎帝之前，而《左传》剡子则列之于黄炎之后。又《史记》以前未有言庖牺氏为龙师者，亦未有言太皞画八卦作网罟者，则庖牺与太皞非一人明甚。见东璧遗书。顾颉刚亦谓将太皞与伏羲传合为一人，乃刘歆所干的把戏。盖以《易·系辞》有“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个圣人本未指明为伏羲，惟以系辞有伏羲画八卦之说，八卦即是原始的文字，亦即所谓书，如此，则伏羲之画八卦，好像是效法河图的了。恰好《左传》有“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二语，河图原是龙马负来的，就此轻轻和伏羲一扭捏，那些《纬书》、《汉书·五行志》、伪孔安国《尚书传》、《宋书·符瑞志》，都纷纷跟着刘歆宣传了，太皞与伏羲从此合并而不可复分了。

不过太皞与伏羲可以为二，亦可以为一，此话下文再说。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同传：“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

《山海经·海外东经》：“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郭璞注“木神也，方面素服。墨子曰昔秦穆公有明德，上帝使句芒赐之寿十九年。”按此事见《墨子·明鬼篇》下，秦穆公实为郑穆公，郑秦音近，郭璞误记耳。郝懿行《山海经笺云》：“《越绝书》云：‘太皞治东方，袁何佐之，使主木。’疑袁何即句芒之异名也。《尚书大传》云‘东方之极，自碣石东至

木之野，帝太皞，神句芒司之。’《汉书》张揖注司马相如《大人赋》云‘句芒，东方青帝之佐也，鸟身人面乘两龙’，本此经为说也。”

照我看“木正”是公官衔，“句芒”是私徽号，“重”或“袁何”才是私名字。为什么名句芒呢？《月令》疏云“句芒主本之官，木初生时，句屈而有芒角，故云句芒”，又曰“芒之为言，萌也”。古神名号意义未可强解，强解徒贻笑柄，像《月令》疏即是。

《山海经》以东方句芒与北方禺疆对举，我曾说禺疆即西亚水主变型之一，则句芒也必是木星神马杜克变型之一。句芒与帝太皞本系一神，但一神本可衍为二或二以上。衍出之神即为该大神之臣佐，或子姓，乃神话学上的常例。

（丙）甲乙日及寅卯辰

王逸注东皇太一“吉日兮辰良”曾谓“日谓甲乙，辰谓寅卯”，《左传》“天有十日”谓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甲乙属木，主春。《吕览》、《淮南》及《月令》郑注于“其日甲乙”四字皆注“木也”。《墨子·贵义篇》又有：“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青龙”与“东方”皆属于木星神，“甲乙”当然也属木星神。

至于寅卯在年皆为春月，历家所谓“天一元始，正月建寅”。太岁在寅曰摄提格，为正月。《淮南·时则训》“孟春之月，招摇指寅”，“仲春之月，招摇指卯”，所以甲乙之日与寅卯之辰，正指木星之日与辰。

①东帝“东皇”是东方的大神，又名“东帝”。《文选》五臣吕向注：“泰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云东皇。”帝这个名称原是有的，商代甲骨文即有“方帝”或云即五方之帝。《吕览》、《月令》、《淮南》所称“其帝太皞”、“其帝炎帝”、“其帝黄帝”、“其帝少皞”、“其帝颛顼”也即是东南西北中的五方之帝。太皞在东方，当然可称之为东帝。

“帝”虽非指那独一无二的上帝，却是天神之称。至战国时，几个大国的君主觉得“王”字已不尊贵，渐有称帝的要求。他们见天文上有五方之帝，又见古代已死君主亦可称帝（如“帝乙”“帝辛”等），也想剿袭一下，于是遂有顾颉刚所戏称的“帝制运动”产生。

秦昭王十九年（公元前二八八）十月，自称西帝，使齐盡王称东帝，不久皆去帝号，复旧称。

燕昭王二十六年（公元前二八六）苏代劝昭王说秦，以秦为西帝，赵为中帝，燕为北帝，立三帝以令诸侯。

赵孝成王九年（公元前二五七）秦围邯郸，魏王使辛垣衍劝赵王尊秦为帝，鲁仲连适在赵，劝止之。会魏公子无忌救赵击秦，秦军引去。（以上皆见《战国策》齐策、燕策、赵策、《史记》秦本纪、六国表等。）

五方帝本为东西南北中，这三次“帝制运动”里已见四位了，为什么独缺南帝呢？楚在当时称为强国，其强更在赵燕之上，立国长江流域，地势偏南，拿“南帝”送给她岂不合宜之至？何以当时不如此做呢？这个理由，顾氏未说，我以为当时这个帝制运动目标在政治不在宗教，秦之目标在争霸中原，将来好推倒强齐，与楚又为不两立之敌国，当然不愿以帝号给她。

顾氏又说他自己“怀疑五帝之说，帝典之文，都在这个时代应时而生的”，这却是倒因为果的说法。要知秦所策动的东西中北之帝本是模仿神庭五方帝的。虽《吕览》、《月令》、《淮南》里仅有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颛顼之称；也有天子迎春东郊，迎夏南郊，迎秋西郊，迎冬北郊的暗示，而无东南西北中诸帝的明说，我们却不能说方帝之说之不存在，如前之说甲骨文便有“方帝”如“贞方帝”、“勿方帝”、“贞帝于东方”、“贞帝于西方”之文。《文选》吕向注也谓太一“祠在楚东，以配东帝”，当然其他方帝也有祠，吕向未提罢了。

②由东帝为东皇“帝”本天神称号，被人王拿来一用，价值贬低不少，况以五帝论，五位大神地位平等，也显不出这字眼有什么特殊尊贵来，于是又要求为皇。顾颉刚有《三皇考》详述皇字意义，说皇字原亦古已有之的，训大，训美，唯以前仅作形容词用，如金文及诗书之“皇考”“皇祖”“皇天”“皇上帝”，作名词用则始自战国末期，有所谓三皇五帝之说。《吕览》在其贵公、用众、禁塞、孝行各览里提了好几次三皇五帝，并且说“皇”字比“帝”字尊贵。谕大篇：“昔舜欲旗古今而不成，既足以成帝矣。禹欲帝而不成，既足以正殊俗矣。”矜大篇亦有此语，虽未提出皇字，但窥其设词之意，必“旗（当依校本作

，与冒同）古今，服海外”的才可称“皇”，否则只可成“帝”，再差一点只可称“王”了。《庄子·外篇·在宥》云：“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管子是秦汉人伪托的书，其中亦说：“明一者皇，察道者帝，道德者王，谋得兵者胜霸。”都可见皇比帝尊贵隆重。东皇泰一的歌主既为神庭领袖，若沿旧习称之为东帝，则何以别于其他方帝，当然要改称为“东皇”了。

③东皇与西皇屈原《离骚》：“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津梁兮，诏西皇使涉予。”按西皇据王逸注：“帝少皞也。”洪兴祖《补注》：“少皞以金德王，白精之君，故曰西皇。”可见西皇亦五方帝之一。在西亚，金星之神乃女性的易士塔儿，乃伟大女神。据神话学家说凡一切女神之属性皆萃于其身，为一切阴神之代表。同时木星之神马杜克则为一切阳神之代表。马杜克创造天地万物及人类，易亦有造黑头（人类）之事。又为宇宙第一原因，相传她对宇宙之创造亦有功勋。她乃阴阳二性之神，可男可女。她在我国为白帝少皞，又为长庚之神，则为纯粹的男神。《史记·封禅书》齐地八神将第六曰阴主，即金星之神易士塔儿。第七曰阳主，即马杜克，此二神又衍为“东王父”与“西王母”。《史记·赵世家》索隐引三国时蜀谯周之说云：“予闻之代俗，以东西阴阳之所出入，宗其神谓之王父母。”这个说法非常重要，东王父与西王母代表阴阳，不正是所谓阴主阳主吗？《淮南·原道训》有泰古二皇之说，高诱注曰：“指说阴阳”，《精神训》“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高诱注：“二神，阴阳之神也，混生，俱生也。”这可见东方之神与西方之神，在代表阴阳的时候，则地位平等，俱称为皇。

我们退一百步说战国时代尚有“中皇”“南皇”“北皇”之称也非完全不可能之事。在秦围邯郸，要求帝号，到始皇统一天下改称皇帝，不过二十余年，人王居然称起“皇”来了，则在屈原写作《九歌》时代，神明称“皇”又何足为异？不过现在除东西二皇外，我们尚未发现其他皇称，只有姑置不论。《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伍被言东海中大神称秦始皇为“西皇”，则无非言其为立国西方之皇帝而已，乃指人王。

（1）古今对泰一的意见

①天星王逸不知东皇泰一为何神，无注。《文选》五臣吕向云：“太一星名，天之尊神。”洪兴祖《补注》引《汉书·郊祀志》“天神贵者太一”外，又引《天文志》：“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淮南子》曰：“太微者太一之庭，紫微者，太一之居。”说者曰：“太一，天之尊神，曜魄宝也。”天文大象赋曰：“天皇大帝一星在紫微宫内，勾陈口中，其神曰曜魄宝，主御群灵，秉万机神图也，其星隐而不见，其占则以见为灾也。”又曰：“太一星……主使十六龙，知风雨水旱兵革饥馑疾疫，占不明，反移为灾。”

我们看“天之尊神”“天皇大帝”之星，“主御群灵，秉万机神图”，可见此星地位在天庭为最高，等于儒书的上帝，道家的玉皇。

②起于周末的祈福神戴震曰：“……震按古未有祀太一者，以太一为神名特起于周末，至汉武帝时因方士之言（亳人谬忌奏）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即甘泉泰祠）唐宋祀之尤重，盖自战国之时，即奉为祈福之神，其祀甚隆，故屈子就当时祀典赋之，非祠神所歌也。”（屈原赋注九歌东皇泰一章）

③楚人所祠之神因《文选》吕向注“祠在楚东，以配东帝”二语，故王夫之曰：“《九歌》皆楚俗所祠，不合于祀典，未可以礼证之。”（《楚辞通释》）刘永济大赞其说，谓宋玉《高唐赋》“礼太一”是楚所祀神之证。刘氏又谓前人所说太一即曜魄宝，即紫微宫中之北极星，皆不可信，盖歌题明言东皇，与北极之方向大不合故（见《屈赋通笺》）。闻匡斋亦谓太一为楚神，汉祀太一乃循楚故事。

④上帝闻匡斋以《东皇太一》为迎神曲，《礼魂》为送神曲。盖以汉《郊祀歌》有“合好效欢虞太一……九歌毕奏斐然殊”的二句。他说《郊祀歌》所谓《九歌》可能即楚辞十一章之《九歌》。九神便是《九章》之歌中的主角，原来他们到场是为着“效欢”以“虞（娱）太一”的。倘仿汉《郊祀歌》的意义，则屈原《九歌》可称为“楚郊祀歌”，或说得更详明点：“楚郊祀东皇太一乐歌。”

闻氏又说明东皇泰一之性质曰：“其实东皇泰一是上帝，祭东皇泰一即郊祀上帝，只有上帝才够得上受主祭者楚王的专诚迎送，其他九神都在王之下，所以典礼中只为他们设享，而无迎送之礼。”（见什么是《九歌》与怎样读《九歌》）

谓东皇泰一等于上帝，闻氏之言颇为有见，但汉代太一，却未闻冠以“东皇”字样，故闻氏之说仍窒碍难通。他又说《东皇泰一》为迎神曲，《礼魂》为送神曲，因《九歌》名为九，而实际上则为十一篇，遂必欲刊落二篇以合九数，则是不曾将《九歌》性质弄清楚之故。

（2）泰一意义之探讨

①哲学上之太一顾氏考太一名字之来源谓始于哲学上的抽象意义，即老子所谓“道”。《老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又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韩非子·解老》说《老子》这个“一”便是“道”，他说：“道者万物之所以然也。……天得之以高，地得之以藏，维斗得之以成其威，日月得之以恒其光……轩辕得之以擅四方，赤松得之与天地统，圣人得之以成文章。”但他们又渐渐地感觉到这个“一”字太平凡了，万不足以表示这个“道”，于是请来了一项荣耀的王冠，加在它的头上，名曰“太一”，或“大一”。

《庄子·天下篇》：“主之以太一。”《吕览·大乐》：“造于太一，化为阴阳。”又曰：“强为之名，谓之太一。”《惟南·本经训》“帝者体太一，王者法阴阳”。《诠言训》：“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礼记·礼运》：“是以夫礼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鬼神。”

②泰一之神化这个哲学上抽象意义的太一渐具体化而为神了，《淮南·精神训》：“登太皇，冯太一，玩天地于掌握之中。”高诱注：“太皇，天也……太一，天之形神也。”所谓形神即天的人格化之谓。屈原《九歌》东皇泰一当然是一位具体的神，宋玉《高唐赋》“礼太一”，当然也是一位具体的神。

③两种泰一泰一共有两种，古人既混同为一，今人亦然，所以永远弄不清楚。问这两种泰一是什么？其一是三皇的泰一，或三一中的泰一。今先论这个泰一。孟子时仅有“三王五霸”，夏商周三位开国君主为三王，齐桓晋文为五霸，荀子时则三王五霸之上又多了个五帝，及吕不韦时代则有三皇五帝。吕氏所谓三皇仅一空洞名词，五帝则为黄帝、颛顼、帝喾、尧、舜。可见三皇五帝之说起于战国末期。

秦始皇统一天下，议更名号，李斯等奏：“古有天皇、地皇、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始皇批道：“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吕览》所提三皇至此始有明确的界说。

至汉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四年）忽有“泰一”出现，稍后又有“三一”。《汉书·郊祀志》：“亳人谬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东南郊，日一太牢，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城东南郊，常奉祀如忌方。”“其后，人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祠三一：天一，地一，太一’，天子许之，令太祝领祀之于忌泰一坛上，如其方。”

这个三皇和三一，乃三分宇宙（天、地、水）之大神，为三人一组（Triad）之神，源出西亚，传衍至于希腊，印度，也于很早时代到了中国。这个三分宇宙的泰皇或泰一，乃是主水者，为水主。

至于另一种泰一，便是汉武帝时亳人谬忌所奏祠者，就是天神中最尊的那个泰一，其源亦出西亚，原文为倍儿（Bel）。倍儿义为“至尊之主”（The Lord par excellence）或曰“至大之主”（The Greatest Lord），或曰“主中之主”（The Lord of Lords），这个字眼的原义又为“合多神为一神而存在”之义（Bel should have existed at all as a deity）。中文译为太一，是一个非常确切的译法。盖泰、太同字，太又通大，泰一就是大一的意思，言其合多神以为一神云尔。

西亚诸大神对上帝那个头衔并未闻有人歆羡，对倍儿则每欲得之以为荣，而大神拥此头衔者实寥寥可数。大概具有创造宇宙之能力者始得称。暴风雨神兼地主恩利尔，拥此头衔最久，故人称恩利尔每以倍儿而不名。木星神马杜克屠龙创世前要求神庭群神以此头衔奉己。群神允之，马遂称“倍儿马杜克”（Bel Marduk）中译“东皇泰一”，东皇为木星神，泰一为倍儿，这岂不是又一个极确切的译法吗？这话说来太复杂而且冗长，要参阅《论丛》“三一与泰一”始得明白。

（一）西亚创世史诗的发现

英国考古学家蓝野（A.H.Layard）、雷森（H.Rassam）、司密斯（G.Smith）于1848年到1876年间在尼尼微亚述王Ashurbanpal（668—630B.C）的藏书处故址发现了一些创世史诗的残片，其后又在亚述首都掘得用亚述文字所写的巴比伦的故事，但史诗主神已由马杜克改为阿素尔（Asshur）了（前者乃巴比伦主神，后者则为亚述主神）。

1924年到1925年，这部史诗的第一、第六两全版在吉修（Kish）城掘出。泥版时代，据考证系在“后巴比伦”，这是牛津大学和芝加哥田野博物馆（Field museum）合组的远征队所获的成就。1928年到1929年，德国考古家又在伊拉克（Uruk）觅到第三泥版的残片。

这部史诗除地下发掘者外，尚有自民间收藏家当作古董收买者，今除第五版全缺外，其余一共七版，算已凑合完全，文字方面缺字脱句当然不免，经过“修补”“推测”，整部史诗意义已可读通了。

全部史诗大约有一千余行，其题目为Enuma Ehsh等于When above，因为史诗开篇之第一句乃“当天空尚未造成的时候”（When above the heaven had not yet），称为“创世史诗”或“开辟史诗”乃现代学者为方便起见而作为的。

（二）史诗的种类及来源

远在希腊时代，这项创世史诗便有人介绍过。据说当时巴比伦有两种此类史诗，其一系从古代符咒中辑出，仅四十行左右；其一则达二十三版之多。实则除上述“当天空尚未造成的时候”外，西亚尚有若干其他形式之创世史诗，惟皆不如这部史诗完全而重要罢了。

史诗最早来源当在苏末时代，那时恩利尔俨然宇宙主宰，祭典最隆盛，所以史诗主角为恩利尔。此外则天帝阿努、深渊阿伯苏、马杜克，苏末时代也已存在。苏末史诗亦言诸神均产自原始女怪蒂马特，后女怪与诸天神为敌，恩利尔征服之。恩利尔所带四风及戮魔创世诸情节均与今史诗合，又造人类亦与今合。总之苏末文化发展甚高，书法、文学、宗教及文化之一切，完全被代兴之巴比伦所吸收，史诗不过其一端而已。

（三）史诗组成之年月

尼尼微图书馆残址所掘出之残片，大概属于公元前七世纪，或者史诗写成年代约当公元前千年左右。然年代当可更推前，盖据元前十五世纪凯西特（Kassite Dynasty）第九朝君主亚亢二世（AgumII）的纪录，言他自己曾大修马杜克像及庙。他曾命工人在庙门楣及圣龛上用精工雕刻许多怪物，其形状为毒蛇、野牛、猛狮、疯狗、羊鱼及若干孽龙之类，与今史诗所叙女怪部下诸魔颇为相似。诸魔正为马杜克所戮者。若非史诗早已写成，则此类雕刻根据何在？如此，则我们可谓史诗时代当在距今四千年前的左右，或更古远。

（四）史诗在新年节目之朗诵

创世史诗非仅供文艺之欣赏，而在宗教上之应用。巴比伦新年时正为马杜克祭典举行之日，高级祭司于新年第四天，在神像前朗诵全部史诗，其他节日亦诵之，特不如新年隆重。又采取诗中重要情节，用歌唱及演剧方式表出之。担任剧中主角者乃国王及祭司等，扮演马杜克及原始女怪及双方重要人物。朗诵及表演史诗之作用在于驱除邪祟，及酿水患，盖两河流域至春季之际，阿美尼亚（Armenia）及昆德司登（Kurdstan）大山积雪溶解，化为洪流，奔注而下，使两河水位升高，泛滥成灾，人们每设想此一片汪洋者殆原始深渊光景，其中必有妖魔兴风作浪，故朗诵创世史诗，借屠龙大神之威力，俾洪水早日退去，人民生活早日恢复正常。

（五）创世史诗情节之大略

（1）原始深渊及神魔之来历史诗开始说天地尚未造，万物尚未生之际，充塞空间者乃无边无际之大水，名曰深（Deep）即深渊。深渊中，有一对神明的父母，即甘水神阿伯苏（Apsu），咸水神蒂马特（Tiamat），另有猛摩（Mummu）则为甘咸二水所蒸发之雾气，成为阿伯苏之相臣。两神生一双儿女，此一双儿女长大自为夫妇又生一双儿女，曰恩侠（Anshar），吉侠（Kishar），亦自为夫妇。他们生子曰阿努，是为天帝。阿努生哀亚，这是一位聪慧非常之神，为地下甘水之主，又为巫术之神，又为美索不达美亚主神。他在诸神中地位显得非常优越，甚至为他祖父辈之主。此乃今本创世史诗所言。

据另一资料，蒂马特又名蒂亚华滋（Tiawath），义为“深海”（Deep sea）或曰“深渊”即上文Deep，字源出阿迦底语文，原文为Apsu或曰Abyss，义为“万物根源”乃有生气之精灵体，其后逐渐赋以女性之性格，而认为即水主哀亚之母。Apsu又曰Zigarun，义为“天”（Heaven）或曰“产生天地之母”（The mother that has begotten heaven and earth），不过彼时天地尚未形成，此亦不过有其意义而已。后来阿伯苏Apsu竟由女怪变为女怪之子，且为其相臣。

谓哀亚乃直接生自蒂马特，亦有根据，盖西亚有最古女神曰婆（Bau），与原始混沌（The prem itive Chaos）同义，亦即蒂马特之化身，相传哀亚即婆神之子，则亦等于为蒂马特子。况哀亚即阿伯苏之衍化，此事当于《天问》详之。盖阿伯苏固为女怪之夫，实即其子也。

（2）神魔开始对敌及哀亚诛魔创世史诗谓年轻诸神富有活力，终日欢聚喧闹，而诸老神则喜寂静安眠，恶其扰而阻之，无效。阿伯苏乃率其相臣摩猛，劝女怪兴师与诸神为敌。女怪谓诸神乃自己子孙，可不较，阿伯苏不听。

但英国神话学家麦根西（Mackengie）根据另一史料，谓诸神之喧闹，系在计划建立宇宙秩序，而诸老神则宁愿宇宙永远混乱、黑暗。女怪吼叫时每兴起巨风大浪及暴风雨，及闻阿伯苏建议兴师，她狂怒，呼啸，发出可怖之诅咒，谓誓歼扰其睡眠之诸神，则女怪于其子孙并无怜惜之意。不过在西亚传说里，这位原始之母原是很仁慈的。

诸神闻魔谋甚惧，幸哀亚以咒语御其攻击。哀亚又发明一种强大能力之咒语，下降于深渊，催眠阿伯苏，乃夺其光华衣被己身，从此阿伯苏之神力及光荣皆为哀亚所有。乃斩断阿伯苏之脉络，锁而杀之。俘其相臣猛摩。

哀亚遂于阿伯苏遗体上建立自己居所，与其妻唐克娜（Damkina）共居，而诞生群神中最勇敢最智慧之马杜克。所奇者马杜克虽曰唐克娜子，并吮其乳以长，而史诗则谓其诞于阿伯苏遗体。因史诗说：“于阿伯苏内，马杜克诞生，于神圣的阿伯苏内，马杜克诞生。”（Within the Apsu，Marduk was born，within the holy Apsu，〔Marduk〕was born）此事传入我国成为夏禹诞生于其父伯鲧遗体故事。其事甚有趣，当于《天问》详叙。马杜克有双脸，四耳四目，眼光如电，庄严可畏，身体四肢均巨逾群神，哀亚一见其子，心中即充满快乐。

（3）原始女怪组织魔军女怪以阿伯苏惨死，日夜思量复仇，组魔军十一队。连她自己为十二队。魔军形状有利齿歧舌，浑身充满毒液之妖蛇；有凶恶无比之毒龙；有四身疯狗、大狮、蝎人、野牛；有身为人类而有二翼或四翼者，一身二首者；半鹰半马者，半人半马者，皆以“可怕”为冠冕，“畏怖”为甲胄，人若对之望一眼，即战栗而死。女怪以京固（Kingu）为新夫，以命运牌悬其项，授以最高权力，命统率魔军。

（4）群神之惊惶及推举马杜克为主女怪兴师之消息达于群神，哀亚闻而大惊失色，举体为之瘫痪，乃告其祖父恩侠，恩侠命之出战，似失败（因泥版至此残缺），恩侠又命阿努，阿努至阵前，见女怪军势之盛，自计不能抵抗，亦退回。满庭诸神惨默无言，恩侠摇其钥匙，一筹莫展，忽念及马杜克，命人召其来，欲其出阵。马允之，但乘机要求神庭举己为王。群神乃置宝座，拥马上座，而宣布其为神庭领袖之地位。又置一袍于前，令马咒之以验其神力。马口中发令，袍果不见，再咒，袍复现于前。诸神知其神通足以克敌，皆欢腾不已，以王杖置其手中，王袍着于其体，高呼“马杜克是君王”（Marduk is king），又尊之为“倍儿”（Bel）。

（5）马杜克戮魔创世马杜克出战时携一巨弓及箭，手握大椎，佩一网，着锁子甲，乘暴风雨战车，驾车四马，口喷毒液，蹄迸火焰，又带着其祖父阿努所赠东南西北四种风，及他自创之恶风、飓风、旋风共为七风。及与魔军领袖蒂马特对面，先谴责女怪兴师之不当，乃与动手相搏。女怪张口欲诵神咒，马以恶风进袭，乃乘势以箭自口射入腹中，劈其心肝为二，女怪遂死，魔军大溃。马撒网擒京固，卸其命运牌悬诸已身，其余魔军亦均被网住，无一能逃者。

马杜克乃跃上女怪尸体之背，以大椎碎其头盖，切断其血管，当污血流出，则以一阵北风送之至隐秘角落。再踱步其背，察看良久，觉得庞然大物，可以利用。乃将其劈开为两个部分，一半造成天盖，一半造成大地。至女怪周身各物无一不可利用为造成天地万物之材料（附图），惜史诗至此又残缺了。据另一种资料，马杜克尚有吃其肉之事，谓之（eats ku-pu of Tiamat），又谓他分析其肉（He divided the flesh of ku-pu）。Ku-Pu，一字颇难索解，有谓为无首之躯者，有谓为身体者。他吃了此肉之后，乃自这个可怖的大能之母身上，得到无限的智慧及能力，始具有创造主的资格。神话学家麦西根谓英雄屠龙或戮魔之后每食其心，而后始获得绝大智慧与能力。埃及故事有英雄戮不死之蛇，食蛇之心而能创造世界。罗马某人著一英雄传，言英雄屠龙而浴于龙血中，获大神通。又有某英雄屠龙而食龙心，亦获某种大能。此类故事颇多，兹从略。

史诗言马杜克造穹形天盖，安设门闩，使人守之，不让两天之间的水流下。盖西亚谓天之形状为两虹之相次，一内一外，两虹中间有水（我国古人也说“天表里皆水”）。至造地，系利用女怪腹甲（见下节）龟腹甲扁平而西亚则谓地系隆起之物，乃于深渊中捞腐朽之芦苇而堆积之。故地成半圆形，如一华幢（As a Canopy）名曰‘伊斯哈拉’（Esharra）（我国古时亦谓地为坟起之形），又穿过诸天，测其大小，并置身深渊，测其面积之广狭，凡此皆将于《天问》详论。马杜克为诸大神造了住所，又来安排诸星，他分别春夏秋冬的四季，定一年的长短，每一季安置星座三，是为黄道的十二宫。诸星各遵躔道而行，永不错误。他为他自己位置木星名曰尼比罗（Nibir0），他为恩利尔及哀亚也设立了星座。马杜克造天地毕，将群神分为二组，三百名为天神，三百名为地癨，于是马杜克成“天地群神的君主”。最后欲以己血造Lull0（人类），哀亚劝其就俘虏中择一作为牺牲，不必用己血。乃会群神大审叛党，群指京固为此战祸首，遂缚而杀之，以其血造人类，代替诸神为神明供役，而释其余魔令自由。一说马杜克实命一神断己首，以喷出之血造人类；又有一说马自芦管倾滴泥滴，为人类。

群地癨为表示感戴马杜克起见，建议在大地上选择一处为其下都，马选定巴比伦城。群神乃以一年时间鸠工集料，第二年为马建了一座带着层台的圣庙，名曰伊萨齐拉（Esagila），其基础直达“深渊”故又名曰“深渊之高台”（The lafty stagatower of the Apsu）。圣殿落成以后，群神举行盛大宴会，恩侠宣布应以五十个名号上马杜克。每一名号叙马之功德一桩或数桩，其语甚繁。不录。

所谓创世史诗既苏末时代便有，而且史诗的前身一定是些片断的零乱的传说。传入我国的究竟是些零碎的传说？还是完整的诗篇？是苏末时代的？还是巴比伦时代的？实在不易考定。本章题目所谓创世史诗，也不过是为了行文方便起见，请读者千万不要拘泥。

（一）原始女怪

（1）女怪之质素

前文引《老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名之曰‘大’”，笔者曾言此语殆指原始深渊而言，进一步也可说指已人格化之女怪蒂马特而言。又《老子》：“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谷者指深渊。《老子》曰“谷得一以盈”，又曰：“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可见谷乃大逾海洋之水，非原始深渊而何？“谷神”殆指原始深渊之精灵，亦即女怪。“玄牝”殆谓其为玄妙之女性。盖西亚原始女怪本为天地万物之本原，创世史诗称之为“大母”，又曰“产生天地之母”，其能力至大而智慧至高。马杜克吃其肉，始能将其智能吸收到自己身上，以成其创造主。可见女怪质素在西亚人想像中是如何的高深悠远，不可测量。创世史诗所叙她的故事固粗糙幼稚，但哲学家则无妨赋以哲理，使之玄妙化。老子之言，殆亦本之西亚哲学家之说。

再者史诗对蒂马特及其部下一概称之为“神”（God）与天神等。笔者为避免行文混淆起见，故改称为“魔”。况蒂马特原为长养万物之慈母，其后祭司为了颂扬天神创世之功，乃逐渐赋她以凶恶之性，使之恶魔化。但她的仁慈性仍在其子哀亚身上表现。详本人疏解之《天问》夏史部分。

（2）女怪之形体

关于女怪之形体，神话学家讨论甚多。创世史诗未言其状貌何若，根据西亚出土之石刻，或为满被鳞甲之牛，或为满被鳞甲之狮子，背有双翅，前二肢如狮爪，后二肢如鹰爪。一形如甚长之龙，头有角前半身有二爪，后半身则无。一形为如狐如犬身被鳞甲之兽，头上有一盘曲之角，前肢如狮，后肢如鹰。马杜克像脚下常有一兽，其状如犬如狐，口吐蛇舌，身披鳞甲，前爪如狮。神话学家称之为“混沌孽龙”（Dragon of choas），此兽后又属水星尼波。

但笔者则谓女怪本为神物，形状多变化，不足为奇，然其基本形状则应为巨龟，我国四灵，即龙、凤、龟、麟，盖皆女怪一身所衍化。此事后有机会再谈。现先论其龟形，则证据甚繁，兹略约举之。

①创世史诗言马杜克“将她劈开，有似劈开介类的两片，半造天盖，半造大地”，介类原文为Mussel。另一史诗资料则言马劈女怪身体，“像劈开一尾扁平的鱼，分之为两半”，鱼无壳不能造天盖，龙蛇狐犬则更不可能，然则此介类或扁平之鱼类，必为龟了。

②我国言架大地者为巨鳌，《列子》鳌负五仙山，中国负碑亦由此演出。印度言大地架四象上，象又立巨龟上。西亚有一石刻原始女怪背负七星坛（大地雏型），西亚又有大神手捧七星坛图像，当是水主哀亚，哀亚与女怪固是一而二者。再者哀亚在我国为手下有龟蛇二将之玄武大帝，印度则为偏入天韦纽，常卧大蛇上，蛇又盘于龟上，而玄武及韦纽本身实为龟。

③西亚大女神易士塔儿与最古婆神相混，与哀亚妻唐克娜亦相混，而婆与唐则固女怪衍化者。易士塔儿至希腊为爱神阿弗洛蒂德，再衍为罗马委娜斯。罗马Uranie地方祭委娜斯以龟，言所以象征妇女之聪明及贞洁。委娜斯岂贞洁之女神？亦后人不得其解强为说而已，原因当由她本身是龟。易士塔儿传入我国为西王母，《山海经》言其居龟山。又《西王母传》言：“王母者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也。”又曰：“一号九光龟台金母元君。”

④礼总：“神龟之象，上圆法天，下方法地。”《洛书》、《说苑》同。此说恐当来自西亚。中国古代灼龟取兆，以卜吉凶祸福，视为国家重典。龟名“灵龟”亦名“宝龟”。西亚蒂马特是否先知不得而详，但其子亦其化身哀亚擅巫术，善预言，称为“大巫”。希腊盗火者柏洛美索士与哀亚有相通处，称“前知”。海神亦无不善作预言，以此例上推，则原始女怪当亦如是。占卜必用龟，殆是这个理由吗？

⑤印尼巴都岛有Dao神话，言世界未造成以前，我们的母亲Dao即已存在，其状如龟。以其身汗垢造大地，乃不夫而孕，产生一男一女，兄妹为婚，是为人类祖先。Dao死，尸灰变成泥土，填大地之裂缝。窃意西亚谓木星神马杜克造天地之创世史诗产生时代较晚，最早资料大地当是原始女怪所造，于女怪背负七星坛之事可以见之。或谓是阿伯苏所造，于我国鲧窃帝息壤堵洪水之事，可以见之。在我国，女怪尚有一形，为猕猴，即巫支祁，见后。又有一形为虾蟆，见《云中君》篇。

（3）女怪故事在我国之梗概

①盘古盘古之说不见于周秦古书，三国时徐整《三五历记》始曰：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生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

盘古既生了出来必有个结局，他这样大的一个巨人到哪里去了呢？可见徐整的话尚未说完，应别觅资料补充。马骕《绎史》引《五运历年纪》曰：

元气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狱，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金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

任窻《述异记》曰：

昔盘古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问俗说：“盘古头为北岳，肠为中岳，左臂为东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先儒说：“盘古泣为江河，气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古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墓，亘三百里，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祠，今人祝祀。南海中有盘古国，今人皆以盘古为姓。窻按：盘古，天地万物之祖也，然则生物始于盘古。

自任窻主张盘古墓在南海，盘古祠在桂林，近代学者如夏曾佑，苏时学皆主张盘古即苗族之祖槃瓠。夏在其所著《中国上古史》中说：“今按盘古之名，古籍不见，疑非汉族旧有之说，或盘古槃瓠音近，槃瓠为南蛮之祖，故南海有盘古墓，桂林又有盘古祠。苏在所著爻山笔记中说，今西粤土音读“瓠”与“古”同。猺山中往往有盘古庙，猺人犹多姓盘者，以此征之可信云云。顾颉刚《古史辨》第一册“层垒地造成古史说”，遂谓：“汉代交通苗族将盘古传来，于是三皇之上又多了一个开天辟地的盘古。”

槃瓠传说见于后《汉书·南蛮传》、《搜神记》、《三才会图》、《玄中记》、《魏略》、《晋纪》等，略谓帝喾高辛氏时有犬戎之寇，募能得犬戎将吴将军首者，妻以少女。帝有猛犬槃瓠，毛五色，果衔吴将军首归，乃与帝女配生六男六女，槃瓠死自相为夫妇，今为长沙武陵蛮。关于槃瓠又有一传说，谓自帝喾宫中一老宫女耳中茧化生。“吴将军”有谓为“房王”；“高辛帝”，有谓为“南越王”，武陵蛮推广为猛、獠、狼、狑、糪及苗、诸族谓皆槃瓠后裔。按西南落后民族诚有槃瓠之传说，但与盘古则截然二事。盖盘古乃开辟之神人，死后尸体又化为天地万物，槃瓠则不过一猛犬而已。盘古为人类之祖，槃瓠则不过落后民族之祖而已，安可因其音近而混为一谈？自任窻作俑，苏夏盲从，硕学高才之史家如顾氏者亦误采其说，遂令言盘古者必言槃瓠，岂不可惜！

惟盘古说虽起后汉，但策源甚早，曰“秦汉间说”，曰“古说”，可见民间口耳相传之事，往往甚古。张衡《髑髅赋》有“借足西岳”之语，即用盘古之典，可证。

笔者认为西亚女怪尸体被剖开而为天地，又云马杜克细析其肉以造世界万物，惟史诗至此失落一百四十余行，以致不能与盘古尸体化万物相印证。窃意西亚最先传说尸化万物之女怪系自死非由屠戮，观盘古及Dao母事可知矣。《老子》曰：“大道汜兮其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被万物而不为主。”又曰：“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当然笔者引《老子》这类话来解释西亚原始女怪，似乎太亵渎老子，并有穿凿附会之嫌。不过西亚人对于蒂马特原来的观感如前文所说，实为仁慈之大母。而非恶魔，我们也不容不知道。

②巨灵神张衡《西都赋》：“汉氏初都，在渭縵，左有崤函重险，桃林之塞，缀以二华。巨灵赑屃，高掌远蹠，以流河曲，厥迹犹存。”李善注“巨灵，河神也。古语云此本一山，当河，水过之而曲行，河之神以手擘开其上，足蹋其下，中分为二，中通河流，手足之迹，于今尚在。”又引《遁甲开山图》曰：“有巨灵胡者偏得坤元之道，能造山川，出江河。”《路史》有巨灵氏，罗泌自注谓：“巨灵与元气俱生，为九元真母。”又曰：“巨灵能造山川，出江河，岂冠子所谓‘尸气皇’者耶？”“尸气皇”三字当即是以尸体造天地万物者。“九元真母”更可喜，西洋神话学家谓蒂马特为“雌龙”（Female dragon）。

张衡所谓巨灵赑屃即巨龟。今负碑之石龟正名。中国自古以来以石龟负碑，而皆不能言其故，现始知由龟负大地而起。盖龟力连大地都负担得起，负碑又有何难？

③浑沌氏浑沌又作浑敦，名见《汉书》古今人表。《路史》有浑沌氏，谓孔子与子贡谈及。《路史》将巨灵氏列于循蜚纪，而将浑沌氏列于因提纪，如此则巨灵与浑沌不仅变为二人，时代也相差数千年之久。惟纲鉴谓浑沌氏为盘古，则很有道理。《遁甲开山图》曰“巨灵与元气一时生浑沌”，此语当有甚古之根据。西亚原始女怪为“混沌孽龙”，她正是宇宙未造前那个“混沌”（Choas）的人格化。

（4）女怪之死法

创世史诗言马杜克以箭自女怪口中射入内脏，劈其心肝为两，始致之死。但又谓她被斩首者，前文言马杜克所食肉出无首之躯，希腊英雄波索士（Perseus）杀海底马杜萨（Madusa）切下其头颅，神话学家谓与西亚原始女怪大有关联。刑天无头，其头被天帝葬常阳山，蚩尤被黄帝斩首，身首分葬二处。我国古铜器常刻饕餮之形仅一首，谓其为“有首无身”之物。印度偏入天以轮宝断阿修罗之一曰罗

（Rahu）之颈。罗

身死，其首则成为蚀神。皆女怪被斩首说之衍化。

箭射斩首二说外又有第三之锁系说。哀亚催眠阿伯苏，锁住后分析其脉络杀之。希腊神话盗火者柏洛美索士被天帝宙士链系于高加索山，使妖鹫日啄其肝脏。北欧神话叛神罗吉被天帝链系某山，使毒蛇滴涎其身以楚毒之。我国《山海经》贰负臣危危被梏山上木。蚩尤被斩前亦为黄帝所械。大禹锁泗水水母，李冰锁孽龙，许旌阳锁蛟，皆从此衍出。（参看论丛“深渊巨魔锁系故事之流衍”）

第四说则分析筋肉。哀亚分析阿伯苏之脉络，马杜克分析原始女怪之肉。生神旦缪子之死，谓被野猪所咬，亦有谓切成块，磨成粉者，前者反映于埃及奥赛里士及希腊酒神狄奥仪苏士身上。（奥被恶弟赚入宝箱，后又切其尸为十四块，酒神幼时被仇擒去脔切。）我国托塔天王即哀亚衍形之一，其子哪吒析骨还父，析肉还母亦由此来。哪吒即旦缪子。后者反映于叙里亚赫伦人所奉大神被仇碾粉之事上。

第五说则火焚。女怪之夫京固被俘后被斩首取血造人类，亦有被火神放火焚死之说，皆女怪死法之反映耳。我国寒食节所以纪念被火烧死之介子推，寒食时期之长短，有三日者、一月者，但最长则达百有五日，魏武帝严禁始绝。介子推一介凡人谓得人民如此虔敬，决无此理，实则当由纪念原始大母蒂马特而已。盖古人本不视蒂马特为恶神，前文已屡见。

埃及冥府大蛇曰阿伯甫（Apep），与太阳神战斗，被杀死。其死法有矛刺、刀砍、断首、油烹诸式，最后则遗体被火焚尽。此说足以包括女怪诸般死法了。

（1）马杜克的倍儿徽号

创世史诗言马杜克出战前要求为群神领袖，群神上以倍儿（Bel）徽号。倍儿之义见前文，不赘。西亚阿努及水主哀亚均曾一度为倍儿，而恩利尔则拥此头衔最久。其后马杜克成巴比伦主神，又成创世史诗之主角，倍儿头衔又归于他，而恩利尔则成为“老倍儿”（Older Bel）。

《汉书·礼乐志·郊祀歌》十九首有“惟泰元”一首，辞曰：

惟泰元尊，媪神蕃厘，经纬天地，作成四时，精建日月，星辰度理，阴阳五行，周而复始。云风雷电，降甘露雨。百姓蕃滋，咸循厥绪……

这位泰元尊神所作所为，俨然是位创造主，与阿努、哀亚、恩利尔及马杜克故事吻合异常，我们当然得承认泰元便是倍儿了。而且一定要创造宇宙的英雄始足称倍儿，也可见了。

汉武帝幸泰山后，祀上帝，赞飨曰：“天增授皇帝泰元神策，周而复始，皇帝敬拜泰一。”泰元神策者，《索隐》谓为上皇所创历法，“惟泰元尊”、“泰元神策”，泰元二字，便是泰一，泰元也好像就是“倍儿”的意译，“尊”字不正像Par excellence吗？

（2）马杜克为神中之王

马为神庭领袖，创世史诗已有详叙。我国典籍资料则：

①上皇《东皇泰一》歌辞有“穆将愉兮上皇”，《史记索隐》谓泰元神策乃“古昔上皇创历之号”，《庄子·天运篇》有一段话正像是马杜克的创世颂，而且文中也正有上皇之名。

②虞泰一汉《郊祀歌》“合好效欢虞泰一，《九歌》毕奏斐然殊”，《九歌·东皇泰一》亦有大陈祭品，巫者歌舞乐神诸般情况，所谓“穆将愉兮上皇”。“虞（娱）泰一”与“愉上皇”正为一事。

前文固言巴比伦每于新春之首数日，祭司在马杜克神像前朗诵创世史诗或演剧以娱悦大神之意。“吉日兮辰良”，王逸注“日谓甲乙，辰谓寅卯”，则我国祭东皇亦在新春之首。

③岁星我们太阳系的九大行星木星体积最大，平均直径为八万六千哩，光芒强烈，可称行星中之王。马杜克正为木星之神，他当然要成为神庭领袖了。见请看下例：

一、岁星，其国齐，其位东方，苍帝之子，人主之象也。其色明而内实，天下安宁。夫岁星所居，人主有福，不可加以兵……岁星动，人主怒，无光，仁道失。

二、岁星所在国不可伐《史记·天官书》：“岁星……以其舍命国，所在国不可伐，可以罚（伐）人。”史书例证见《国语·周语》，《荀子·儒效篇》、《尸子》、晋文《春秋》、《左传》昭公三十二年传等。

三、岁星所聚，当王天下《史记·天官书》：“岁星……其所在，五星皆聚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义致天下。”例证见《史记》本文及《汉书·天文志》、晋《中兴志》、刘恕《外纪》、《新唐书·夏侯端传》、《宋史·太祖本纪》、《铁园山丛谈》。

四、岁星星犯所致灾殃。如言太白犯岁致兵祸、月犯太岁致饥荒等。

（3）地下的太岁

我国民间有言凡侵犯某不可犯之人或势力者曰“太岁头上动土”，其义来源为何，罕有能言者。唐人小说《广异记》、《酉阳杂俎》、《宣室志》言人民兴土木事，若不信所谓“方位所忌书”而于太岁头上动土者，则或掘得大肉块，有数千眼，状极可怖，或见其他怪异，屋主必全家死亡。笔者疑此地下太岁乃死神，死神固居地下，其所在无常，某时在某地，“方位所忌书”正指明太岁所在地位者。

马杜克之父哀亚以水主而兼为死神，马亦有降地府事，如此他即具冥君资格。且马创造天地后分天神地癨为两类，自为“天神地癨之君”则亦兼为死神了。神话学者又谓马与埃及奥赛里士极相类，奥固以太阳神而兼为死神者。又说希腊天帝宙士亦马所衍，宙士亦有死而复活之事，兼为冥君。又某地宙士像作三眼形，称“三眼宙士”（Zeus Triopas）死神固有三目者。（参阅《论丛》“天上地下的岁星”）

（4）马杜克为春神

西亚马杜克祭典举行于新年第四日，而元旦亦为其节日。是日各庙神像即远在数百里外者，皆舁来马氏之庙，云贺新禧。士女翩至，百戏杂陈，十余日始已。《九歌·东皇泰一》吉日良辰，王逸注“日谓甲乙，辰谓寅卯”，可见东皇祭典亦举行于新年开始数日内及寅卯二时间。

马有徽号五十个之多，有言其赐福麦壤，建设五谷仓库者，使青草茂茁者，为致云之雷使下民得食者，为丰年之神者，疏导泉流，使田野足水泽者，皆足表示其“春神”之特征。《史记·天官书》；“岁星所在，五谷逢昌”；《淮南·天文训》“岁星之所居，五谷丰昌”；天官五星占“岁星农官也，主五谷。春不劝农，则岁星盈缩”，与西亚之言若合符契。（参阅《论丛》“群神所上马杜克之徽号”）

马杜克又与旦缪子常混为一，旦为“春日之太阳”，马为早晨之太阳，但有时亦为“春日之太阳”旦形如牛，马亦如牡牛。（我国迎春有磔土牛之事，后世以纸糊之牛代土塑，迎春事毕则纷裂之，当与旦缪子之死状有关。大神之死有增益人类福祉及消减罪愆之诸般意义，其死状愈惨，其功勋愈巨。）其方向属东方。我国木星亦为青色，西亚则橘黄，然有时亦为青色。

我国古代所传大禹故事，“孕于父腹”即马杜克孕于阿伯苏；“快晁饱”即马食女怪肉以获创造天地之智慧与能力；“布土为大地”即马在龟腹上造“伊斯哈拉”；禹制朝夜，测量大地四极，即马之定昼夜，测天体及深渊广狭。其说详见我所著《天问正简》。惟我国所尊崇之圣君每为守文之主，像创世史诗，马杜克与女怪如火如荼，惊天动地之大战，夏禹身上只字不见。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中以“禹本纪”与“山海经”并论，言二书怪物奇事之多，使彼不敢言，则《禹本纪》当亦是一部充满神话之书，惜此书今已失传。《山海经》纪禹事仅有“杀相柳”，其他亦不详。我们只好就其他古籍，凑合一点资料。

（1）杀相柳《山海经·海外北经》：“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谿。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群帝之台，在昆仑北。”又曰：“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大荒北经》亦言共工臣名相繇，禹于理洪水时杀之。《天问》“雄虺九首”，即此。西亚石刻有大神持戈戮多首蛇，希腊神话英雄赫邱利诛九头虺，即由此衍出。

（2）攻共工《大荒西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禹攻共工山国。”郭璞注：“共工，人面蛇身朱发也。”不周又为共工所触之山，见《淮南·天文训》。《列子·汤问》篇，《周书·史记》篇则谓伐共工者乃唐氏。唐氏即帝尧，禹盖奉命攻其国者。

（3）攻云雨之山《大荒南经》：“大荒之中有山名

涂之山，青水穷焉。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禹攻云雨，谅系为夺取那个名为“栾”的仙药，惜山经对此未有详说。

（4）征有苗《墨子·非攻下》：“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高阳乃命〔禹于〕玄宫，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四电诱癨。有神人面鸟身，若瑾以侍。蝨矢有苗之祥。有苗大乱，后乃遂几。禹既已克有三苗，焉磨为山川，别物上下，卿（乡，同向）制大极，而神人不违，天下乃静，此则禹之所以征有苗也。”

“四电诱癨”，孙诒让谓当是“雷电悖（同勃）振”，雷字磨灭上半为“田”又误为“四”，“悖”之与“诱”，“振”之于“癨”；均形近而讹云云。我认“有苗”当是女怪之魔军。“诱癨”可改“

振”，“四电”则不必，因其必指马杜克所带东南西北之四风。“蝨矢有苗之祥”“之祥”二字疑有误，祥或为肠。“蝨矢有苗”则指马杜克亲自发矢射死女怪。“若瑾以侍”，孙氏谓当是“奉皀以侍”，皀位在东方，人面鸟身者乃句芒，正为东方太皞之佐。“磨为山川”四句，正指马杜克造天地，制神癨的事业。

（5）戮防风氏禹戮巨人防风氏见《竹书纪年》，《国语·晋语》。西亚马杜克虽无戮巨人的故事，伹未能保其必无。当以我国资料补其残缺。

（6）锁泗水水母事见唐时李肇《国史补》，其说甚略，言禹治水时锁水怪于泗水下。唐时渔人钓得大铁链，引出之则链端锁一大猕猴，倏忽没水中不见。后有验《山海经》者“水兽好为害，禹锁之军山下其名曰无支祈”。《古岳渎经》则言禹治水时获涡水神名无支祈，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以铁链锁之淮阳龟山足下。陶耕仪《辍耕录》：“泗州塔下，相传泗州大圣锁水母处，谬也。”以下陶氏引《括地志》及《古岳渎经》，谓所锁水怪实为禹所制服之猴。“无支祈”又作“无之祈”“巫支祁”。后又讹锁之者为僧伽。今平剧有泗州城，即演其事。

《国史补》言无支祈出《山海经》，今《山经》无此条，良可惜。水怪巫支祈性别，《国史补》及《古岳渎经》皆未言，元吴昌龄唐三藏取经曲文定心出，说孙行者“是骊山老母亲兄弟，无支祈是他姊妹”。女国出又说：“似摩腾伽把阿难摄在瑶山上，若鬼子母将如来围定在灵山上，巫支祁把张僧籋在龟山上。”则元时尚以巫支祁为女性。巫支祁出泗水，水母也出泗水，则二者实为一。

古亦谓水母如猴。扬雄《河东赋》“河神騛踢，掌华蹈襄”，騛可说副动词，用以形容“踢”字但也可说是名词。《吕览》“騛似母猴，母猴似人”，这种猴子，长约七尺，色苍黑俗称马猴。《吕览》说它似母猴，原始女怪本女性，则扬雄用“騛”字当是有意的。但原始女怪之实际形状当如龟，王褒《九怀》，“玄武步兮水母”，自注：“天龟，水神，侍送余也。”巫支祈锁龟山下，亦当由其形状如龟而已。锁巫支祈之锁字亦由锁阿伯苏及原始女怪衍出。芝加哥大学教授亚历山大·海德尔所译西亚创世史诗里，涉及哀亚制服阿伯苏后，仅有这样几句“松开他（阿伯苏）的缚索，而褫夺他的冠冕”，而后将之杀却。可见杀之以前，曾将他捆缚过。不过，用链子呢？还是用绳索呢？未曾明言。但法国E.Dharme的巴·亚神话则叙述得较为明显。他说：“哀亚用了一个咒语，催眠了阿伯苏，将他锁住将他打杀。”（Par une incantation，Ea réussit á endormer Apsu，le encha

ner，et le frapper ámort.）

Encha

ner这个字是专指“链子锁住”而言，“绳捆”“索绑”都不能用。

禹之治水所遇神怪甚多，少不得有神将为佐。真仙通鉴言禹遇云华夫人，从夫人处得神将狂章、卢余、黄麾、大翳、庚辰、童律、巨灵等，斩石疏波，决塞导阨……《古岳渎经》尚多出一个乌木。《荀子·成相篇》言禹得益，皋陶，横革、直成为辅。《吕览·求人篇》则言禹所得者有陶化、益、真窥、横革、之交五人。后有人谓禹所得庚辰、童律等半为天神，半为地癨，则与西亚创世史诗言马杜克手下三百为天神，三百为地癨，又相合了。所可怪者巨灵原是原始女怪的化身，也派作禹的部下，错了吗？但也未错，巨灵主要工作为擘开华山，禹也有化身为熊穿通轩辕山之事，原是有渊源的。但这要读我《天问正简》始明。

五帝各有其方色，有苍、赤、黄、白、黑之别。苍帝又名青帝。《史记·封禅书》谓秦宣公于渭阳作密时祠青帝。宣公立祠时代为周惠王四年，当公元前六五九。白帝祠之立在此前，黄帝与炎帝则在其后，皆在百年之内。五方帝既见甲骨文则发生时代甚早，不仅秦有，列国皆有。今日楚辞注家，以为屈原《九歌》所咏主神，皆为楚地之神，否则为他国传至楚者，抑何可笑。

春秋文耀钩，苍帝名灵威仰。《月令》：“立春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郑玄注：“迎春，祭苍帝灵威仰于东郊之北也。明堂位‘出十五里迎岁’，盖周礼也。”

苍帝所衍化的古帝王：

（1）伏羲伏羲的前身是水主哀亚，但又为马杜克，故以木德王。王嘉《拾遗记》又替伏羲寻出两个名号，一曰“春皇”，一曰“木皇”。司马贞《补三皇本纪》“太皞庖牺氏……以木德王，主春令，故《易》称‘帝出乎震。’《月令·孟春》‘其帝太皞’是也。”

伏羲的前身乃是西亚水主哀亚或其符合者尼波。详见我的“河伯与水主”篇。而中国《吕览》、《礼记·月令》、《淮南》时则训、天文训又都说东方春季之神为太皞伏羲氏。后世有以太皞与伏羲为一人者，又主为二人者。这个问题确难解决。但若知道木星之神马杜克与其父水主哀亚，常常相通，便不足为异。西亚神话之不易研究，就由于各神性质多彼此相混又彼此相通。相混是外在原因，哪怕它纠成一团乱丝，我们仍分析得开；相通是内在原因，有其神学上的根据，我们除了承认那个事实便别无办法了。马杜克与其父哀亚不仅神性亘通，名号亦亘用，哀亚曾对人言其子马杜克云：“哀亚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也将为我的名字（Ea shall be his name，his as mine），又西亚神话谓马杜克为木星之神又为水星之神（Marduk was also identified with the planet mercury）。这便是《吕览》等书以太皞伏羲主春的原因。所以刘歆主太皞与伏羲为一人是对的，崔述与顾颉刚想分之为二，反为多事。

（2）女娲《补三皇本纪》曰：“女娲，亦木德王，盖宓牺之后，已经数世，金木轮环，周而复始，特举女娲，以其功高而充三皇，故频木德王也。”照司马贞的话看来，是不承认女娲为伏羲妹的，因为她在伏羲后已数世。女娲乃女性，何以谓亦为苍帝所化，则无非在“以木德王”一语。

（3）史皇氏　即仓颉，原作苍颉，称“苍帝史皇氏”有四目，始作书。其前身本西亚水星尼波，尼为马杜克子，他父子本常相混，四目乃马之特征。因马有两张脸。

（4）周文王　周属火德，但文王却为苍帝子。《尚书》中候，“苍耀稷生感迹昌”，则周之始祖后稷亦苍帝之精。中候又有赤雀衔书止于昌户，上书“姬昌，苍帝之子”，《春秋元命苞》“周文，苍帝之子”，又曰“姬昌，苍帝之精，位在房心”。郑玄谓鲁人不祭皇天上帝，专祭苍帝灵威仰，与周同。

汉时东王公与西王母传说极盛。如伪东方朔《神异经》，言王公与王母在大鸟背上相会情形。汉时又有童谣云“著青裙，上天门，谒金母，拜木公”，见《拾遗记》。仙传《拾遗》“木公一云东王父亦云东王公，盖青阳之元气，百物之先也。……或云木公居东极大芦中……”芦字下或有洲字，马杜克以芦灰造大地，又言以芦苇为构架，积泥土以造地，倾芦管之泥造人，此事在我国似乎也有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