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惑第十二

与夫方内之士有何异哉？

昌按：《庄子·大宗师》篇：“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

故窊隆异等

昌按：《文选》左思《吴都赋》：“原隰殊品，窊隆异等。”李注：“窊，污邪下也。”又马融《长笛赋》：“窊隆诡戾。”李注：“窊隆，高下貌。”

庄王置酒，优孟为寿。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欲以为相。

昌按：杨慎《丹铅总录》卷十三“优孟”条：“此传以滑稽名，乃优孟自为寓言。云欲复以为相，亦优孟自言。如今人下净发科打诨之类，岂可真以为王欲复相之事乎。”此说足解子玄之惑。考《三国志·蜀志·许慈传》云：“慈(胡)潜并为博士，……更相克伐，……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会，使倡家假为二子之容，效其讼阋之状，酒酣乐作，以为嬉戏，初以辞义相难，终以刀杖相屈，用感切之。”亦犹优孟之所为也。以此相证，较然可知。下逮唐、宋人弄参军，作杂剧之类，则事例益夥矣。

夫人既从物故，然后加以易名。田常见存，而遽呼以谥。此之不实，明然可知。

昌按：此子玄不知古人著书，多有以后称前之习，不独叙人生前事而以谥称也。杨树达《古书疑义举例续补》有以后称前例，于兹事举证綦详。如云：“《史记·吕后本纪》云：‘齐内史士说王曰：“太后独有孝惠与鲁元公主。”’崔适云：‘孝惠、鲁元，皆谥也。此追称。若当时语，止当曰：“太后独有帝与公主”尔。’(《史记探原》卷三。)又《张耳陈余列传》记赵相贯高、赵午等说张敖语云：‘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时高祖尚在，而文称高祖，亦史公之追称也。孟坚撰《汉书》，改‘高祖’为‘皇帝’，则适合贯高等当时之语气矣。……《汉书·高祖纪》云：‘汉王怨羽之背约，欲攻之，丞相萧何谏，乃止。’服虔云：‘称丞相者，录事追言之。’……又《匈奴传》云：‘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树达按：单于本名囊知牙斯，后以王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风单于，故囊知牙斯改名为知。事在此事之后。而此文即称臣知者，顾炎武以为作史者从其后更名录之，是也。”

《史记》：家令说太上皇曰：“高祖虽子，人主也。”

昌按：王若虚《滹南遗老集》卷十九《〈史记〉辨惑十一》云：“是时未有高祖号，刘子玄辨之，诚中其病。《汉书》改为皇帝，是矣。”黄本骥《痴学》卷四《读史笔得》亦本子玄此节所举，谓《左传》载石碏言“陈桓公方有宠于王”，《田敬仲世家》载《齐人歌》“归乎田成子”之称桓公、成子为非，而《汉书》改《史记·高纪》“高祖”字为“皇帝”为是，皆当以上举杨说解之。

此乃童儿相戏，非复长老所为。观孟轲著书，首陈此说；马迁裁史，仍习其言；得自委巷，曾无先觉，悲夫！

昌按：洪迈《容斋随笔》卷十五“有若”条：“予谓此两事殆近于星历卜祝之学，(昌按：两事即《史通》所摘孔子知雨及知商瞿生子事。)何足以为圣人，而谓孔子言之乎？有若不能知，何所加损，而弟子遽以是斥退之乎？孟子称子夏、子游、子张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曾子不可，但言江汉秋阳不可尚而已，(昌按：见《滕文公上》篇。)未尝深诋也。……《檀弓》载有子闻曾子‘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两语，以为非君子之言，又以为夫子有为言之。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则其为门弟子所敬久矣。太史公之书于是为失矣。且门人所传者，道也，岂以状貌之似而师之耶？世所图七十二贤象，其画有若，遂与孔子略等，此又可笑也。”此论朗畅，足以张子玄之军。窃谓先秦诸子聚徒讲学，如孔子则周游列国，弟子三千；孟子则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人众事烦，自不能无团体及领袖。墨家钜子，人愿为尸，亦其明证。儒墨同属先秦显学，儒家之夫子，盖亦略同墨家之钜子。孔子既亡，门人推奉有若为夫子，以领袖其团体，容有其事，未可知也。及其枝分叶布，各尊所闻，乃分为八儒、三墨耳。《论语》于孔门惟有子、曾子称子而不名，是其位置原较崇高。或者，孔子在时，二子已被公认为可以传道承统之首座弟子，如佛门之法嗣；而曾子不以子夏诸贤欲以所事孔子事有子为可者，亦犹缁流传法传衣之争也。《论语》载曾子之殁，则孔子卒后，惟有子独尊。史公所载立师之事，当由于此，或以既立而不孚众望，旋即绌之，特阑入之野言为不足信耳。《宋书·谢灵运传论》：“张、蔡、曹、王，曾无先觉。”

万国具瞻

昌按：《诗·小雅·节南山》：“赫赫师尹，民具尔瞻。”传：“具，俱。瞻，视。”

阮嗣宗当圣善将没

昌按：《诗·邶风·凯风》：“母氏圣善。”此以“圣善”为“母”之代词，亦以聿修为祖，诒厥为孙，友于为兄弟之比。

闵凶所钟

昌按：《左传》宣十二年：“寡君少遭闵凶。”杜注：“闵，忧也。”

在邻伍者，尚申匍匐之救。

昌按：《诗·邶风·谷风》：“凡民有丧，匍匐救之。”笺：“匍匐，言尽力也。凡于民有凶祸之事，邻里尚尽力往救之。”

又《新晋书·王祥传》曰

昌按：《晋书》此传，系年多误；子玄所惑，亦有是非。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二十一尝为辨订，今具录如次。

祥汉末遭乱，扶母携弟览避地庐江，隐居三十余年。

昌按：钱大昕曰：“按：祥以泰始五年薨，年八十五。上溯汉建安九年，祥始二十岁。即使避地更在其前，距为徐州别驾之日，祗二十余年耳。此三十当为二十之误也。”

徐州刺史吕虔檄为别驾。年垂耳顺，览劝之，乃应召。

昌按：钱大昕曰：“按《魏志》，吕虔为徐州刺史，在文帝时，计文帝黄初四年，祥才三十有六耳。即被征在黄初之末，亦止四十余，何得云耳顺也？王隐《晋书》云：‘祥始出仕，年过五十。’盖据举秀才，除温令而言，非指为别驾之日也。”《论语·为政》篇：“六十而耳顺。”

于时寇贼充斥，祥率励兵士，频讨破之。

昌按：钱大昕曰：“按《魏志》，吕虔请祥为别驾，民事一以委之，讨利城叛贼，斩获有功。此传云寇盗充斥，即谓利城叛贼也。刘知几以为汉建安中徐州未靖时事，盖未考《魏志》耳。”

泰始五年薨

昌按：钱大昕曰：“纪在四年四月。”劳格《读书杂识》卷四《〈晋书〉校勘记》中云：“王隐《晋书》云：‘泰始四年薨。’(《国志·□□传》注。昌按：见《魏志·吕虔传》注。)与《本纪》合。按：下云：‘时文明皇太后崩始逾月。’考后崩亦在四年，则云五年者误矣。”(姚范《援鹑堂笔记》卷三十三所考《王祥传》事略同，不更录。)

盖语曰：君子可欺不可罔。

昌按：《孟子·万章上》篇：“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