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中第八
所谓欲益反损
昌按:《文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动而见尤,欲益反损。”
求妍更媸者矣
昌按:此疑暗用《庄子·天运》篇丑人效颦事,引在《模拟》篇笺记。
按后石之时原注:田融《赵史》谓勒为前石,虎为后石也。
昌按: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四:“《开元占经》载:‘前石时,有星陨魏郡邺县。’又:‘前石时,临泾县马生角。’又:‘前石时,安定太守上言,蛇与鼠斗于郡门。’《北堂书钞·礼仪部》:‘前石时,有佛图澄,号曰大和尚,道法大行。’《太平御览·人事部》:‘前石数游猎,每丞驰骋。主簿程琅谏,前石驰逐自若。草间有瓦木,驰马逐之,马即死,前石亦危殆。’又云:‘石肇,前石之昆弟也。前石既贵,肇在军中,人送诣前石,前石哀之,拜建威将军。’《刑法部》:‘后石率精骑五千袭赵续,一战擒续。’又《车部》:‘后石远(昌按:当作造。)猎车千乘,辕长三尺。’……并引《赵书》,皆称前石、后石。(其称石勒、石虎者,当是征引所改。)”
刘敬叔《异苑》称:晋武库失火,汉高祖斩蛇剑穿屋而飞。其语不经,梁武帝令殷芸编为《小说》。
昌按:余嘉锡《论学杂著·〈殷芸小说〉辑证序》言云:“姚振宗曰:‘按:此殆是梁武帝作《通史》时,凡不经之说为《通史》所不取者,皆令殷芸别集为《小说》,是《小说》因《通史》而作,犹《通史》之外乘。’(见《〈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三十二。)其说是矣。《北户录注》(卷三。)引介子推事,题为《梁武小说》,正因其为奉勅所撰,犹唐之修《晋书》,号称太宗御撰云尔。”
近者,宋临川王义庆著《世说新语》。
昌按:《四库提要》卷一百四十“《世说新语》”条云:“黄伯思《东观余论》谓《世说》之名,肇于刘向。其书已亡,故义庆所集名《世说新书》。段成式《酉阳杂俎》引王敦澡豆事尚作《世说新书》,可证。不知何人改为《新语》,盖近世所传,然相沿已久,不能复正矣。”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十七云:“黄氏说见《东观余论》卷下《跋〈世说新语〉后》,云:‘《世说》名肇刘向,六十七篇已有此目。(昌按:《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儒家》:“刘向所序六十七篇,《新序》、《说苑》、《世说》、《列女传颂图》也。”)其书今亡。宋临川孝王因录汉末至江左名士佳语,亦谓之《世说》。’所考甚确。然《通典》卷一百五十六引曹公军行失道三军皆渴事,亦作《世说新书》,不止于《酉阳杂俎》。且《世说》之《规箴篇》有东方朔、京房各一事,《贤媛篇》有陈婴母、王明君各一事,则其书托始前汉之初,黄氏谓起于汉末,非也。沈涛《铜熨斗斋随笔》卷七云:‘涛按:《太平广记》引“王导”、“桓温”、“谢鲲”诸条,皆云出《世说新书》,则宋初本尚作《新书》,不作《新语》。然刘义庆书本但作《世说》,见《隋书经籍志》。《艺文类聚》、《北堂书钞》诸类书所引,亦但作《世说》。《新书》、《新语》皆后起之名。’余按:沈氏引《太平广记》,可为黄氏说添一佐证;至其谓义庆本名《世说》,其《新书》之名亦后起,则非也。刘向校书之时,凡古书经向别加编次者,皆名《新书》,以别于旧本。故有《荀卿新书》、(见《荀子》后刘向叙。)《/氏新书》、(见《隋志》。)《贾谊新书》(见《新唐志》。)之名。《汉书·艺文志》有左邱明《国语》二十一篇,又有《新国语》五十四篇,注云:‘刘向分《国语》。’又《说苑·叙录》云:‘臣向所校中书《说苑》,更以造新事十万言,号曰《新苑》。’(见宋本《说苑》后。)皆其证也。刘向《世说》虽亡,疑其体例亦如《新序》、《说苑》,上述春秋,下纪秦、汉。义庆即用其体,托始汉初,以与向书相续,故即用向之例,名曰《世说新书》,以别于向之《世说》。其《隋志》以下,但题《世说》者,省文耳。犹之《孙卿新书》,《汉志》但题《孙卿子》;《贾谊新书》,《汉志》但题《贾谊》,《隋志》但题《贾子》也。”余氏所考《世说》一书名义,至为精确。《史通》宋本,此文正作《新书》,不作《新语》。其诸本作《新语》者,乃后人习于新起之名而妄加改易者也。此亦足证沈氏所云此书宋初本尚作《新书》之说为不误。
遂采康王之妄言
昌按:《宋书·宗室传》:“临川王道规无子,以长沙景王第二子义庆为嗣。……永初元年,袭封临川王,……(元嘉)二十一年薨于京邑,时年四十二,谥曰康王。”
遂疑《外戚》裁篇,辄叙娥姁之事。
“辄”,顾广圻改“辍”。向承周曰:“‘辄’乃‘不’字之误。谓读者见高后列于《本纪》,遂疑《外戚》无高后事,而不知《外戚篇》中固有娥姁事也。正此一字之误,则全段瞭然矣。‘辄’字盖涉上文而误。”(上文,指“安得辄引吕氏以为例乎”句。)
昌按:向说足解浦起龙本条按语所云“文内似多脱讹”之惑,然所改之字则当从顾。“辄”“辍”形近,“辄”之与“不”,则形声皆绝远也。《暗惑篇》“《新晋书·阮籍传》”条:“悲荒遽辍。”张鼎思本讹“辄”,何焯校改为“辍”。此二字形近易淆,又证之本书而可知者也。
及李氏撰《齐书》,其庙号有犯时讳者,(原注:谓有“世”字,犯太宗文皇帝讳也。)即称谥焉。至如变世宗为文襄,改世祖为武成,苟除兹“世”字,而不悟襄成有别。
昌按: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三“《北齐书》”条自注云:“按:文襄庙号世宗,非世祖。”“武成庙号世祖,非世宗。”“《史通》原文如此,盖谓百药但见‘世’字,即便涂改,而仓猝之间,失不详审,至误改世祖为文襄,世宗为武成,不悟文襄武成既非一人,随意乱改,则时代全非,致成巨谬也。浦起龙作《通释》,乃妄改世祖为世宗,世宗为世祖,又谓‘襄成有别’句意未足,恐有脱字。不知百药果若变世宗为文襄,改世祖为武成,则不过易庙号而称谥法,事实并无谬误,知几何须饶舌也?不通文义,而窜乱古书,深为可恶。”
又按:黄本骥《避讳录》卷三云:“刘知几《史通》不避‘世’字,其论李百药《齐书》曰:‘变世祖为文襄,改世宗为武成。’是讥百药不应避时讳也。其他征引书目,则《世本》、《世说》,屡见于篇。其第五篇以‘世家’标目。书中泛言‘世’字,如‘春秋之世’,‘高、惠之世’,不下二十余处。又曰:‘民者,冥也。’两言‘民无得而称焉。’‘民到于今称之。’皆一以‘人’代‘民’,一则直言‘民’字。是太宗二名皆不讳也。其引古人,则石虎、刘)、邓渊、张渊、石显、萧子显、韩显宗、高堂隆、卫隆景,皆直言其名;崔伯渊、魏彦渊,皆直书其字。其泛言‘虎’、‘渊’等字,则曰:‘画虎不成’,‘虎踞龙盘’,‘临朝渊默’,‘治国字人’,‘旦行不臣之礼’,‘基业未彰’;而用‘显微’、‘显晦’、‘隐显’、‘幽显’等字,亦不下十余处,皆不用同义字代。是于祖宗庙讳、明皇御名,皆所不避,又不独太宗偏讳也。然《史通》称鲁庄公曰严公,称楚庄王曰严王,远避汉明之名,而于本朝不讳,殊属怪谬。且知几以明皇嫌讳,改以字行,嫌且改避,隆基正名绝不顾忌,是谨于问安小礼,而不顾父母之养,恶得为孝子!”陈垣《史讳举例》卷六已《避讳》而以为未避例则驳之云:“唐以前避讳,多用改字法。唐以后避讳,缺笔改字,二者兼用。既有缺笔之法,则临文较前方便。然古书辗转传写雕版,则原文缺笔与否,无由得知。《避讳录》讥《史通》不避唐讳,安知非后人校改,而必断定今所传本为知几原文耶?”据《史通》今本于唐讳或避或不避,其有后人所回改无疑,至缺笔则更无由稽考。陈说是也。又据余、陈两家之说,盖亦不得谓《史通》论《北齐书》之语为“讥百药不应避时讳”。至于以庄为严,乃是沿袭汉世旧文。古人引书,类此者众,抑又不足责也。
玉石同尽
昌按:《尚书·胤征》:“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原注:蔡允恭《后梁春秋》。
昌按:朱希祖《萧梁旧史考》:“《唐书经籍志》:‘《后梁春秋》十卷,蔡允恭撰。’《新唐志》同。《唐书·文苑传》:‘蔡允恭,荆州江陵人也。祖点,梁尚书仪曹郎。父大业,后梁左民尚书。允恭有风采,善缀文,仕隋,历著作佐郎,起居舍人。……江都之难,允恭从宇文化及西上,没于窦建德。及平东夏,太宗引为秦府参军,兼文学馆学士;贞观初,除太子洗马。寻致仕,卒于家。有集十卷,又撰《后梁春秋》十卷。’按:允恭父大业,伯父大宝,均官后梁,尊显用事。史称大宝有智谋,达故事,文词赡速。国之章表、书记、教令、诏册,并大宝专掌之。宣帝推心委任,以为谋主。……大业有五子,允恭最知名。允恭虽仕隋及唐,然其眷念故国,缅怀家世,不无有黍离乔木之感,故其述《后梁春秋》特详。惜其书至宋已亡。明姚士粦重作《后梁春秋》二卷,不过存蔡书十之一二耳。”
原注:萧韶《太清记》
昌按:《隋志》:“《梁太清纪》十卷,梁长沙藩王萧韶撰。”《南史·梁宗室传》:“韶,字德茂,……太清初为舍人。城陷,奉诏西奔,及至江陵,人士多往寻觅,令韶说城内事。韶不能人人为说,乃疏为一卷,客问者,便示之。湘东王闻而取看,谓曰:‘昔王韶之为《隆安记》十卷,说晋末之乱离。今之萧韶,亦可为《太清纪》十卷矣。’韶乃更为《太清纪》。其诸议论,多谢吴为之。韶既承旨撰著,多非实录。湘东王德之,改超继宣武王,封长沙王,遂至郢州刺史。”“记”,当据《隋志》及《本传》作“纪”。
原注:裴政《太清实录》。
昌按:《隋志》:“《梁太清录》八卷。”两《唐志》作《太清实录》,皆不著撰人。《史通》本篇及《杂说下》篇原注均称裴政《太清实录》,则此书出自裴手无疑也。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十三云:“《隋书·列传》:裴政,字德表,河东闻喜人,仕梁元帝,历周入隋,至襄州总管,卒官,年八十九,著《承圣降录》十卷。《北史》作《承圣实录》,亦十卷。不言有《太清实录》。按:梁元帝承圣改元之前三年,犹称太清年号。此《太清录》其即裴政之《承圣实录》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