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上第七

岂由以索续组

昌按：徐干《中论·亡国篇》：“以纶组为绳索，以印佩为钳铁。”以“索续祖”之语，疑变其意而用之，犹云“貂不足，狗尾续”，盖“组”贵而“索”贱也。“由”与“犹”通。李肇《国史补》卷上“命马继祖名”条：“马司徒之孙始生，德宗命之曰继祖，退而笑曰：‘此有二义。’谓以索系祖也。”(“祖”当作“组”。)是唐时有此恒言，故德宗以为戏。

非唯不可为鲁、卫之政

昌按：《论语·子路》篇：“鲁、卫之政，兄弟也。”

连踪丁、郭

昌按：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十三“《孝子图》”条：“《法苑珠林·忠孝篇》：‘郭巨，河内温人。父殁，供养母。妻生子，虑妨供养，乃抱儿掘地欲埋之；于土中得一釜黄金，有券云：赐孝子郭巨。’又：‘丁兰刻木作母，供养如生。邻人所假借，母颜和即与，不和则不与。’并称刘向《孝子传》。《太平御览·人事部》引郭巨事作刘向《孝子图》。”《风俗通义·愆礼篇》：“世间共传丁兰尅木而事之。”是其事皆见汉人著作。陈汉章纠浦起龙之失，谓征郭巨事不当据《氏族笺释》，是也。而其征丁兰事，乃举晋孙盛《逸人传》，亦非其朔。

故上客食肉，中客食鱼。

浦起龙注据明陈耀文《学圃.苏》转引刘向《列士传》：“孟尝君食客三千，厨有三列，上客食肉，中客食鱼，下客食菜。”

昌按：《史记·孟尝君传》：“初，冯闻孟尝君好客，蹑而见之。……孟尝君置之传舍，十日，孟尝君问传舍长曰：‘客何所为？’答曰：‘冯先生……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五日，又问传舍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舆车矣。”《索隐》：“按：传舍、幸舍及代舍，并当上中下三等之客所舍之名耳。”据此，则中客食鱼，史有明证，上肉下菜，盖由此而推衍之。

然食鲂鲙鲤，诗人所贵。

昌按：《诗·陈风·衡门》：“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宋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太平御览》卷九百三十六引《河洛记》：“伊洛鲂、鲤，天下最美。”沈括《补笔谈》卷三：“鲫鱼生流水中，则背鳞白而味美；生止水中，则背鳞黑而味恶。《诗》所谓‘岂其食鱼，必河之鲂？’盖流水之鱼，品流自异。”

原注：刘遗民、曹缵皆于檀氏《春秋》有传，至于今《晋书》，则了无其名。

昌按：孙志祖《读书脞录》卷三“刘遗民”条：“按：《宋书·周续之传》云：续之入庐山，时彭城刘遗民遁迹庐山，陶渊明亦不应征召，谓之浔阳三隐。《史通》所称刘遗民，殆即其人。白乐天《宿西林寺》诗：‘木落天晴山翠开，爱山骑马入山来。心知不及柴桑令，一宿西林便郤回。’注云：‘柴桑令，刘遗民是也。’曹缵无考。”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三考索群书，得刘遗民事甚多。又辨宋陈舜俞《庐山记》卷三载《十八贤传》称刘程之，字仲思，后易名遗民，乃出后人附会；《世说新语·任诞篇》注与《太平御览》卷五百四引《晋中兴书》所载刘之，字子骥，一字道民，与刘遗民亦非一人。文繁不录。

而太史公述《儒林》则不取游、夏之文学，著《循吏》则不言冉、季之政事，至于《货殖》为传，独以子贡居先。掩恶扬善，既忘此义，成人之美，不其阙如？

昌按：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六“《史通》驳《史记》”条：“愚谓游、夏、冉、季、子贡已载《仲尼弟子列传》，《史通》妄也。《困学纪闻》有《〈史记〉正误篇》，愚谓子长与经传牴牾处诚多，至于《史通》此条，《纪闻》亦取之，则无识。”《论语·颜渊》篇：“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又《子路》篇：“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思刊一字，购以千金。

昌按：《史记·吕不韦传》：“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但夙沙出《左氏传》，汉代其书不行，故子长不之见也。

昌按：黄廷鉴《第六弦溪文钞》卷三《书〈史通〉后》云：“余少读《史记·夏本纪》，如羿篡夏，太康中兴，一代兴亡，缺而不载，而伍员之谏，见于《吴太伯世家》。夫魏绛之对晋悼，与子胥之谏吴王，俱见《左氏传》中，而一载一不载，岂史公当日有见有不见耶？夫‘左邱失明，厥有《国语》’，史公明言之，故周穆王语诸篇，并载《周本纪》。桓、厘以下，宜及内传文而甚略，故有谓史公第见《国语》而未见《左传》者。及读《史通》外篇《杂说》，论史公称弥子瑕而不及夙沙卫事，以为汉初《左传》未行，史公故未之见，知此语刘氏实倡之。然余未敢信为然也。盖尝统观《史记》列国世家，如吴季札观乐、鲁败狄于咸、齐管仲平戎于王、桓公召陵之师、卫孔悝之乱、楚商臣弑君、灵王次乾谿诸事，皆全本《左传》文而加点窜，非取之《国语》；自余记载各国时事，文异而事合，无大乖缪于内传者。则谓史公未见《左传》也，岂笃论哉？然则《史记》于《左传》，有载有不载，何也？考汉兴，三传并出，第以世尚《公》、《穀》，习《左氏》者少，故藏其书者罕，加以简册繁多，或如壁中之经，残阙断烂。史公所见，未获其全，所云羿、奡、夙沙卫事，适当其阙，本末未具，故在所略欤？子元论其一节，而未究全书，亦见其疎也。或曰：《左传》一书，本采春秋诸国记载之史，笔削成之。周、秦之际，岂无儒生别有纪述，杂取诸国之文为书者？如《晋世家》所载屠岸贾、公孙杵臼事，亦出《春秋》内外传之外，《史通》所谓多取旧记，时采杂说是也。故史公未见《左传》，而其书有同于左氏之文者，职是故也。是说也，倘可为刘氏进一解欤？”

终能坐登大宝

昌按：《易·系辞下》篇：“圣人之大宝曰位。”

譬夫行不由径

昌按：《论语·雍也》篇：“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

出不由户

昌按：《论语·雍也》篇：“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又韩王名信都，而辄去都留信，用使称其名姓，全与淮阴不别。班氏一准太史，曾无弛张。

昌按：王若虚《滹南遗老集》卷二十《诸史辨惑》云：“韩王，韩国之后，其姓为姬，袭封于韩，而非姓也。又加王字，有何不别？然迁于《绛侯传》，(昌按：当云《世家》。)固作淮阴等赞，亦称两韩信。而《高祖纪》八年又云：‘上东击韩王信余反寇于东垣。’何耶？”谓韩王信都为韩信，盖当时流俗简称，史公著书，因循惮改，可别而不别，遂有两韩信之说。子玄斥之，是也。

如固之为《迁传》也，其初宜云迁字子长，冯翊阳夏人，其序曰云云，至于事终，则言其自叙如此。

昌按：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八“《汉书·司马迁传》”条论子玄此说云：“其说固然。然此例人所共知，孟坚命世大才，讵犹未了？盖叔皮父子踵史迁而作书，故《自叙》一篇，悉因旧史，附以后事，取述而不作之义。意主谦，非失于检点也。”

未见文园之集

昌按：《隋书经籍志》：“《汉文园令司马相如集》一卷。”子玄所称“文园之集”，盖谓是也。然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卷六《文集篇》曰：“周、秦诸子之学，……专门传家之业，未尝欲以文名。苟足显其业而可以传授于其徒，则其说亦遂止于是，而未尝有参差庞杂之文也。两汉文章渐富，为著作之始衰。然贾生奏议，编入新书；相如词赋，但记篇目，皆成一家之言，与诸子未甚相远。初未尝有汇次诸体，裒焉而为文集者也。”是故别集肇端，实始后汉。《隋志·别集类序》所云：“别集者，汉东京之所创”者，是也。《隋志》所载周、汉人别集，自荀卿、宋玉以下，皆出后来补辑追题。孟坚之代，尚无文园之集，又安得责其未见乎？(若责其未见马卿《自叙》，则无不可。)子玄盖于古今书籍流别嬗递之情，犹有所未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