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　统

昌按：金毓黻《中国史学史》第八章云：“兹考本书内篇凡三十九篇，外篇凡十三篇，总为五十二篇。内篇之末三篇，曰《体统》，曰《纰缪》，曰《弛张》，皆亡佚已久。然《新唐书》本传，已云《史通》内外四十九篇；且考内篇之序，所亡三篇，皆在《自叙》之后，颇为不伦。或本无此三篇，抑编者之错置欤？”张蕴华《明蜀刻本〈史通〉初校记》则云：“《杂说下》篇杂记十条，尤为离异。详细绎之，其一、二两条，殆即《体统》；四、五、六、七、八各条，殆即《纰缪》；九、十两条，殆即《弛张》。岂此三篇者，惟有条记而书固未成欤？”此有关三亡篇之异说也。窃谓金氏本无此三篇之说，似不可从。盖伪造古亡书以欺世之事，固多有之，而伪造亡篇题目者盖寡。且此三篇之名目，既非别出旁记，而为宋本以来目录所固有，则其源流必有授受。云本无之，实无征验也。若张氏据《杂说下》篇之文以推证三篇仅有条记，实未成书，衡以《史通》全书义例，亦未见其可。盖子玄此著，艾历岁年，故其为书也，既集精要为专篇，亦鸠剩余为札记；时复自相牴牾，不除复重。外篇自《杂说上》至《暗惑》，凡有六篇，虽或题《杂说》，或标专名，而究其实际，何莫非条记之属，与内篇成文互相阑入者甚多乎？是故据《杂说下》篇以推证三篇之未成，转不如据此以证三篇本有其书，既成而佚也。至编者错置之说，其言近是，然亦未达一间。盖此三篇本来次第若何，诚不可知，而今本目录附诸《自叙》之后者，则以其书既亡，后人因移其篇题于内篇之尾，而为现存之三十六篇重编次第耳。浦起龙《通释》于三亡篇存目后附按云：“《自叙》后不应更有余篇。尝阅章宫讲(昌按：南宋章如愚也。)《山堂考索》，《纰缪》篇缀在《烦省》之下，其二篇者不复及，而先举其总曰五十余篇。则固有其文，而莫定其原次耳。”其说是也。

又按：汪之昌《青学斋集》卷三十二有拟补此三亡篇之文，辄遵先师黄季刚先生《〈文心雕龙〉札记》载所补《隐秀》篇之例，录以备参，非谓所补必符子玄原意也。

附录

汪之昌拟补《史通·体统》篇

六经之外，惟史为要。其并行而不可缺者，则以各自为书，各别其体统也。体言乎体裁，统言乎统摄。同一记事，而纪、传、表、志之攸分，仍应合而可备参稽，一有缺即体之不具；同一修词，而时、地、人、代之所系，随后先而无淆伦叙，一或舛而统已难言。是在立乎大而小不夺，举其纲而目斯张矣。观于《春秋》二百四十年事，编分隶于十二公；《史记》一百三十篇书，言综计祇五十万。莫非体统，以握要归欤。晚近史书，局廨官纂，未窥此旨，辄下己意。执笔率尔，起例忽诸。或限断之未清，乃名称之不正。喜述俚言文语，军国之计转略，论者谓差长于稗官；曲避国讳时嫌，纪载之文互违，读者徒益滋其疑窦。考夫断代成书，肇始班氏，述汉货殖之阑入范蠡等传，旧贯可诿仍司马成文。乃陈寿志蜀国开基，而以焉、璋冠列传；沈约以《宋书》标目，而为羲、昊侈祥符。何解于越畔之嫌，不几于类书之辑乎？夫沛公汉王并见于《高纪》，未免读者眩惑。吾观蔚宗《论赞》，于隗嚣而忽号以王；习氏《阳秋》，于昭烈而间举其字。迥殊轻重，莫辨谁何。《南史》于《宋武帝纪》胪历讲堂见龙等瑞，《齐徐嗣传》特增缚刍为鬼之奇，录及锁末，当无遗漏；乃山阴湖田之议，褚贲宋末之臣，民生所重，名节攸关，率从删汰，其义何居？若沈约《陈情》之书、《郊居》之赋，刘峻《辨命》之论、《自序》之篇，大都叹老嗟卑，动辄盈篇累牍。赢于此者，势必绌于彼；采其华者，不顾失其实矣。荀济、元瑾，协谋文襄之图；王谦、尉迥，举兵字文之代。在史官限于时会，于诸人加以叛名。乃异代之纂修，复旧文之因习，谓为实录，得勿恧颜！若此者，散漫无稽，如值流泉之溢出；参差不一，譬理乱丝而愈棼。惟法麟经之起例，扶质干以预定其基；参马氏而要删，审去取而无紊厥绪；则叙事源流，不同吏牍；亦遗文传播，无可雌黄，孰非体统之不自亵乎。爰陈其失，抒所见，以备作史者鉴别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