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第二十八

故列御寇之言理也，则凭李叟。

昌按：《汉书·艺文志》：“《列子》八篇。”原注：“名圄寇。”刘向《列子叙录》：“列子者，郑人也，与郑缪公同时，盖有道者也。其学本于黄帝、老子。”然子玄所见《列子》，亦即今传晋人所造伪书，非刘、班著录之本。《史记·老子列传》：“老子姓李名耳，盖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文选》赵至《与嵇茂齐书》：“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

杨子云之草《玄》也，全师孔公。

昌按：《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汉书·扬雄传》：“雄好古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曶之，惟刘歆、范逡敬焉，而桓谭以为绝伦。”《汉志》著录扬雄所序三十九篇，有《太玄》十九在。

盖古者列国命官，卿与大夫为别。必于国史所记，则卿亦呼为大夫。此《春秋》之例也。

昌按：《春秋》隐二年：“无骇帅师入极。”杜注：“无骇，鲁卿。”孔疏：“《春秋》之例，卿乃见经。今名书于经，传称司空，故知无骇是鲁卿。诸书名于经，皆是卿也。故于此一注，以下不复言之。又《王制》云：‘上大夫，卿。’则卿亦大夫也。故注多以大夫言卿。下注云：‘裂襦，纪大夫。’如此之类，皆是卿也。其名见于传，而注云大夫者，则其爵真大夫也。”

秦有天下，……目宰辅为丞相。

昌按：《汉书·百官公卿表》：“丞相，秦官，金印紫绶，掌承天子，助理万机。”

而谯周撰《古史考》，思欲摈抑马《记》，师放孔经。

昌按：《晋书·司马彪传》：“谯周以司马迁《史记》书周、秦以上，或采俗语百家之言，不专据正经；周于是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皆凭旧典，以纠迁之谬误。”

其书李斯之弃市也。

昌按：《释名·释丧制》：“市死曰弃市。市，众所聚，与众人共弃之也。”

而干宝撰《晋纪》，至天子之葬，必云：葬我某皇帝。

昌按：干宝以为修史宜准《左传》，本书《二体》、《载言》、《序例》诸篇皆言之。《文选》干氏《晋纪·总论》李注引其书云：“镇东大将军诸葛诞贰于我。”又《世说新语·贤媛篇》注引云：“(王)经正直，不忠于我。”皆其仿《春秋左传》称晋为我之证。

兴亡继绝

昌按：《论语·尧曰》篇：“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尚书大传》：“古者诸侯始受封，必有采地。其后子孙虽有罪黜，其采地不黜，使子孙贤者守之，世世以祠其始受封之人。此之谓：‘兴灭国，继绝世。’”(《韩诗外传》卷八略同。)

不失旧物也

昌按：《左传》哀元年：“祀夏配天，不失旧物。”

春秋诸国皆用夏正。鲁以行天子礼乐，故独用周家正朔。

昌按：《尚书·甘誓》：“怠弃三正。”《释文》引马融云：“建子，建丑，建寅，三正也。”《尚书大传》：“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为正。”《史记·历书》：“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顾炎武《日知录》卷四“三正”条：“三正之名，见于《甘誓》，……其来尚矣。《微子之命》曰：‘统承先王，修其礼物。’则知杞用夏正，宋用殷正。若朝观会同，则用周之正朔。其于本国，自用其先王之正朔也。”据此，诸国皆用夏正之说，亦不尽然。然古之王者，易姓受命，则必改正朔，以示维新，故三王不相袭耳。《礼记·明堂位》篇：“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是以鲁君孟春乘大路，载弧旂，十有二旒，日月之章，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礼也。”

至于“元年春王正月”者，年则鲁君之年，月则周王之月。原注：考《竹书纪年》始达此义，而自古说《春秋》者，皆妄为解释也。

昌按：《竹书纪年》今本经后人窜乱，不足据信。朱右曾、王国维所辑古本，亦业碎之余。惟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后序》云：“其《纪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也。

唯特纪晋国，起自殇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庄伯，……皆用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编年相次。”(《隋书经籍志·古史类序》略同。)今本有称“元年春正月”者，而无“王”字。盖以非用周正，则“王”字无所附丽。或子玄所见《纪年》亦如此作。其说盖以明周时诸国，所奉正朔不一其制。若鲁者，年则鲁君之年，月则周王之月；若晋者，年则晋君之年，月则夏王之月。时当周代，则鲁史可称王正月，晋史不得称王正月，以此相证成，因谓《竹书纪年》能达此义耳。邱光庭《兼明书》卷三“刘子玄误说周王诸侯用夏正”条云：“古者，孟春之月，天子颁朔于诸侯，诸侯奉而行之。安有周代诸侯而用夏家正朔？按文十七年《左传》，郑子家《与赵宣子书》云：‘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齐。’杜注云：‘郑文公二年六月日，即鲁庄公二十三年六月二十日也。’此即诸侯用周正之明文也。而子玄不精鲁史，妄斥先儒说经典之玷，不可为训。或曰：《春秋后序》，是杜因所书□□□曲沃庄伯之十一年十一月，鲁隐公之元年正月也。所书是魏国史记，魏本周之诸侯，何故不用周正也？魏国之兴，在周之末。时称战国，鲁不臣周。自造史记，追书前代称王改朔用夏正。而子玄执战国之史而论春秋之制，以末正本，无乃悖乎？”(此据石印《宝颜堂秘笈》迻录，中有阙误，俟更得善本补正之。)邱氏以《竹书纪年》之用夏正，乃魏于战国称王后所改，无征不信。郑用周正，亦不得即谓诸侯皆用周正。其说殆未足以证子玄之为误也。

而孙盛魏、晋二《阳秋》，每书年首，必云：“某年春帝正月。”……以此而拟《春秋》，又所谓貌同而心异也。

昌按：本书《题目》篇当论孙氏著《魏史》而号曰《春秋》，“虽得稽古之宜，未达从时之义”。《三国志·魏志·武帝纪》裴注云：“凡孙盛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嗟乎！后之学者将何取信哉？”又《陈泰传》注云：“检盛言，诸所改易，皆非别有异闻，率更自以意制，多不如旧。凡纪言之体，当使若出其口。辞胜而违实，固君子所不取，况复不胜而徒长虚妄哉！”亦皆其食古不化，貌同心异之证。

三传并兴，各释经义。

昌按：范宁《穀梁传序》：“凡传以通经为主，经以必当为理。夫至当无二，而三传殊说，安得不弃其所滞，择善而从乎？《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穀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若能富而不巫，清而不短，裁而不俗，则深于其道者也。”

作仪同

昌按：《后汉书·邓传》：“延平元年，拜车骑将军，仪同三司，自始也。”“三司”者，太尉、司徒、司空。太尉，周之司马。

盖语曰：“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异。”

昌按：《韩非子·五蠹》篇：“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

此韩子所以著《五蠹》之篇，称宋人有守株之说也。

昌按：其文云：“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义理玄同

昌按：《老子》五十六章：“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文选》左思《魏都赋》：“世笃玄同。”吕延济注：“玄同，犹大同也。”

亦犹孔父贱为匹夫

昌按：《左传》桓十年：“匹夫无罪。”杜注：“庶人夫妻相匹，其名既定，虽单亦匹，故通谓之匹夫匹妇。”然检校孔子事迹，似不得谓为匹夫。

而能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昌按：《礼记·中庸》篇：“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亦何必居九五之位

昌按：《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王注：“龙德在天，则大人之路亨也。夫位以德兴，德以位叙，以至德而处盛位，万物之睹，不亦宜乎。”孔疏：“夫位以德兴者，位谓王位，以圣德之人能兴王位也。德以位叙者，谓有圣德之人得居王位，乃能叙其圣德。若孔子虽有圣德而无其位，是德不能以位叙也。”

处南面之尊

昌按：《论语·雍也》篇：“雍也可使南面。”何晏《集解》引包咸曰：“可使南面者，言任诸侯可使治国政也。”(据阮元《校勘记》引皇侃本。)

有类效颦，弥益其丑。

昌按：《庄子·天运》篇：“西施病心而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

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而不知之所以美。”“”，“颦”之借字。

盖君父见害，臣子所耻。

昌按：《汉书·苏建传》附《子武传》：“臣事君，犹子事父也。”故古者皆以君父臣子连言。

太子劭使力士排徐湛、江湛僵仆，于是始与劭有隙。其后三年，有江湛为元凶所杀事。

徐湛，浦起龙曰：“二字宜衍。”又云：“按(江湛)本传及徐湛之传，俱无同受排仆之文，虽裴《略》不可得见，而历考时事，知是《史通》衍文也。”下“江湛”原作“徐江”，浦改。

昌按：此文“徐湛”下或夺“之”字，(如徐湛之为天师道信徒，则其名亦可略去“之”字，或《宋略》即如此作。说在《杂述》篇笺记。)下“徐江”字不误。《宋书》二传虽皆无徐、江同受排仆之文，然不得据谓《宋略》亦无此说。至二人同为劭所恶，又同时被害，则明见《元凶劭传》，(《传》载其语云：“不斩江湛、徐湛之，无以谢天下。”又载其弑文帝事略云：“张超之等数十人拔刀径上合殿。上其夜与尚书仆射徐湛之语，至旦，烛犹未灭。超之手行弑逆，并杀湛之。劭进至合殿，太祖已崩，遣人于崇礼闱杀吏部尚书江湛。”)亦不得云历考时事，知是衍文也。

如《左传》上言羊斟，则下曰叔牂；前称子产，则次见国侨。

昌按：王若虚《滹南遗老集》卷二十《诸史辨惑》：“左氏文章，所谓‘毫发无遗恨’者，惟参举人名字，颇为不惬。如邲之战，既称士会，复曰随武子，又曰随季，又曰士季；既称却克，复曰驹伯，又曰却献子；初称荀林父而后称桓子；初称先穀而后称彘子。大率皆然，不可殚举。一段之文，而错杂如是，向无注释，读者孰知其为一人耶？”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卷三《繁称篇》：“尝读《左氏春秋》，而苦其书人名字不为成法也。夫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昌按：此见《礼记·檀弓》篇。)此则称于礼文之言，非史文述事之例也。《左氏》则随意杂举而无义例，且名、字、谥、行以外，更及官、爵、封邑焉。一篇之中，错出互见。苟非注释相传有授受，至今不识为何如人也。是以后世史文莫不赞仰《左氏》，而独于此不复相师也。”两家之论甚是。子玄佞《左》，于此等不加针砭，反以子野之是则是效为貌异心同，亦未免于颛固矣。

又按：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二“羊斟不与”条：“宣二年，宋‘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不与’。据后文‘羊斟’，两见，是羊斟为人姓名。按《淮南·缪称训》云：‘鲁酒薄而邯郸围，羊羹不斟而宋国危。’则‘斟’为斟酌之义，当以‘羊’为其御之名，‘斟不与’三字为句。细玩下文，其御字叔牂，正与羊名相应，则《淮南》说亦可通。《传》文后两‘斟’字或后人所加。”张文虎《舒艺室随笔》卷一亦主“羊”为人名，《传》文当读为“其御羊，斟不与”。其释“斟不与”云：“《说文》：‘斟，勺也，分羹之器也。’古以斟分羹，(如《史记·赵世家》，襄子使厨人操铜枓行斟是也。)因即谓之斟，而叔牂不得与也。”马叙伦《读书续记》卷二：“陆续辂《合肥学舍札记》七曰：‘“其御羊斟不与”，“羊斟”非名也。《史记·宋世家》作“羊羹”。“羊羹”即“羊斟”。《方言》：“斟，汁也。”盖华元之“御”字叔牂，因疑“羊斟”为名。《传》“羊斟”非人羊斟之谓，疑皆“叔牂”字而后人妄改者。“羊斟”不及“羊斟”，恐无此适值之事。’(昌按：洪亮吉《晓读书斋》四录卷上所论与陆略同，不更引。)伦按：《吕氏春秋·察微》篇曰：‘宋华元率师应之大棘，羊斟御。’吕氏时盖据列国之史，未必依《左传》也，而言‘羊斟御’与《左传》应。且‘羊斟’非人名，则辞当曰，华元为羊斟飨士，其御不与焉；安得曰，杀羊飨士，其御羊斟不与乎？然则自是《左传》借‘斟’为‘羹’，或《世家》借‘羹’为‘斟’耳。以其字叔牂观之，则‘羹’字是。”诸家之说，以马为长。《左传》疏引诸汉师说，皆以“羊斟”为名，即子玄所本。

《左氏》与《论语》有叙人酬对，苟非烦词积句，但是往复唯诺而已，则连续而说，去其“对曰”、“问曰”等字。

昌按：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卷二《两人之辞而省曰字例》：“一人之辞自为问答，则用‘曰’字。乃有两人问答，因语气相承，诵之易晓，而‘曰’字从省不书者。如《论语·阳货》篇：‘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居，吾语女’，乃夫子之言，而即承‘对曰未也’之下，无‘子曰’字。‘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女安，则为之’，乃夫子之言，而即承‘曰安’之下，无‘子曰’字。”此事古书恒见，俞氏所举，尚有《孟子》、《檀弓》，而未及《左传》。今补一例如次。宣十二年：“还无社与司马卯言，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