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第二十

则知饰词专对，古之所重也。

昌按：《论衡·对作》篇：“《论衡》者，所以诠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非苟调文饰辞为奇伟之观也。”“饰辞”犹言修辞。《易·乾·文言》载孔子曰：“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礼记·表记》篇亦载孔子曰：“情欲信，辞欲巧。”《论语·子路》篇：“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此古重饰词专对之证。

夫上古之世，人惟朴略。言语难晓，训释方通。

昌按：《文心雕龙·宗经》篇：“书实记言，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义晓然。”盖子玄此之所本也。《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注：“发端曰言，答述曰语。”贾疏：“《诗·公刘》云：‘于时言言，于时语语。’毛云：‘直言曰言，答述曰语。’许氏《说文》云：‘直言曰论，答难曰语’。‘论’者，‘语’中之别，与‘言’不同。故郑注《杂记》云：‘言，言己事。为人说为语。’”

周监二代，郁郁乎文。

昌按：《论语·八佾》篇：“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大夫行人，尤重词命。

昌按：《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序》：“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昌按：“不歌而诵谓之赋”一句，乃班志本刘向《七略》《别录》之文，当在“传曰”之上。《文心雕龙·诠赋》篇称：“刘向明云：不歌而颂。”又《别》引传曰：“登高能赋，可为大夫。”即本刘、班。盖齐世《别录》尚存，或彦和所见《汉书》此文犹未误倒也。)言感物造耑，材知深美，可与图事，故可以列为大夫也。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论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周礼·秋官》：“大行人掌大宾之礼乃大客之仪，以亲诸侯，……谕言语，协辞命。……小行人掌邦国宾客之礼籍，以待四方之使者。”

战国虎争，驰说云踊。人持弄丸之辩，家挟飞钳之术。

昌按：数语全仿《文心雕龙·论说》篇。彼文云：“暨战国争雄，辩士云踊，从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

剧谈者以谲诳为宗

昌按：《文选》刘峻《广绝交论》：“骋黄马之剧谈，纵碧鸡之雄辩。”陆机《文赋》：“说炜晔而谲诳。”

利口者以寓言为主

昌按：《论语·阳货》篇：“恶利口之覆邦家者。”《史记·庄子列传》：“庄子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索隐》：“其书十余万言，率皆立主客，使之相对语，故云偶言。又音寓，寓，寄也。故《别录》云：‘又作人姓名，使相与语。’是寄辞于其人，故《庄子》有《寓言》篇。”

虽有讨论润色

昌按：《论语·宪问》篇：“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记其当世口语，罕能从实而书。

昌按：子玄论史家叙事记言，皆当从实而书，不避俚辞俗语。于旧史之怯书今语，勇效昔言，或用夏变夷，崇华损实者，抨击不遗余力，所见卓矣。亦见《叙事》、《杂说中》、《下》等篇。

又按：赵翼《陔余丛考》卷十四“史传俗语”条：“史传中有用极俗语者，《唐书》以前不多见。惟《齐书》：文帝幸豫章王嶷第，须由宋长宁陵隧道过。帝曰：‘我便是入他家墓内寻人。’《薛安都传》：‘京师无百里地，若不能胜，便当拍手笑杀。’《北史》：宇文化及谓许善心曰：‘我好欲放你，乃敢如此不逊？’又化及谓李密曰：‘我与你论相杀事。’《隋书》：太子勇曰：‘阿娘不与我一好妇女，亦是可恨。’”钱大昕《甘二史考异》卷三十六“《南史·王藻传》”条：“按《南史》多俗语，如呼父为爹，(《梁始兴王憺传》。音徒我反。)又为阿爷，(《侯景传》)呼乳母为你，(《王藻传》)布施为，(《张融传》)举移为！(《齐东昏侯纪》)之类。”然持较全史，两氏所举，固皆稀如星凤也。”

方复追效昔人，示其稽古。

昌按：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九“文人求古之病”条：“《后周书·柳虬传》：时人论文体有今古之异。虬以为时有今古，非文有今古。此至当之论。夫今之不能为二《汉》，犹二《汉》之不能为《尚书》、《左氏》，乃剿取《史》、《汉》中文法以为古，甚者，猎其一二字句，用之于文，殊为不称。”又云：“以今日之地为不古而借古地名，以今日之官为不古而借古官名，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皆文人所以自盖其俚浅也。”

颠沛造次

昌按：《论语·里仁》篇：“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集解》引马融曰：“造次，急遽。颠沛，偃仆。”

被发左衽

昌按：《论语·宪问》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邢疏：“衽谓衣衿。衣衿向左，谓之左衽。夷狄之人，被发左衽。”

遂使沮渠、乞伏，儒雅比于元封。

昌按：钱大昕《甘二史考异》卷二十二“《晋书·乞伏乾归载记》”条：“乞伏父子生长西徼，不习华书，而史纪国仁言：‘先人有夺人之心。’乾归言：‘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又云：‘孤违蹇叔，以至于此。’词人文饰，失其本真，大率如此。”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卷三“《晋书》”条尝引竹汀此文，而复有所沾益，其言曰：“予案自唐以前，人尚华藻，纪载修饰，大率如此。载记中若此等者，不胜偻指。如秃发兄弟，鲜卑之族；诅渠蒙逊，卢水胡雏，岂尝知有书史？而鸟孤有曰：‘兼弱攻昧，三者何先？’利鹿孤之钱杨桓，有曰：‘鲲非溟海，无以运其躯；凤作修梧，无以晞其翼。’"檀之谓杨桓曰：‘安寝危邦，不思择木。’谓宗敞曰：‘卿，鲁子敬之俦。’又引《诗》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蒙逊之谓景保曰：‘昔汉祖困于平城，以娄敬为功；袁绍败于官渡，而田丰为戮。卿策同二子。’又乾归谓诸将曰：‘昔曹孟德取袁本初于官渡，陆伯言摧刘玄德于白帝，皆以权略取之。’其子炽磐有曰：‘此虏矫矫，所谓有豕白蹄。’其臣翟瑥之言曰：‘昔项羽斩庆子(即卿子冠军)以宁楚，胡建戮监军以成功。’乞伏昙达之言曰：‘昔伯珪凭险，卒有灭宗之祸；韩约肆暴，终受覆族之诛。’后凉吕超出氐种，而其对姚兴之问宗敞，有曰：‘敞在西土，方魏之陈、徐，晋之潘、陆。琳琅出于昆领；明珠生于海频。若必以地求人，则文命大夏之弃夫，姬昌东夷之摈士。’其对吕隆有曰：‘应龙以屈伸为灵，大人以知几为美。’又曰：‘孙权屈身于魏，谯周劝主出降。’皆动称古今，属辞典雅，出于增造，不问可知。”皆足证子玄之论。窃谓史氏修饰言语，致失本真，诸家弹射，实中其病。然金行已降，五胡君长汉化程度颇深，如匈奴刘氏、羯石氏、鲜卑慕容氏、氐苻氏、羌姚氏，博通经史，富于才艺者，不乏其人，《晋书》载记，历历可考，固无论矣。即如《越缦》所斥为卢水胡雏之沮渠蒙逊，载记即明著其“博涉群史，颇晓天文”。是其引娄敬、田丰之事为言，殆无足异。若此之类，又当分别观之也。

犹鉴者见嫫姆多媸

昌按：《太平御览》卷一百三十五引刘向《列女传》：“黄帝妃曰嫫母，于四妃之班居下，貌甚丑而最贤，心每自退。”(今本《列女传》无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