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谓第十四

又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必也正名乎”。

昌按：《论语·子路》篇：“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是知名之折中，君子所急。

昌按：《史记·孔子世家赞》：“折中于夫子。”《索隐》：“《离骚》：‘明五帝以折中。’王叔师云：‘折中，正也。’”(“指苍天以为正，令五帝以折中。”《九章》惜诵文。古人每以《离骚》为楚辞共名也。然“折中，正也”之注，今本亦佚去。)则斯语即是知正名君子所急意也。

昔夫子修《春秋》，吴、楚称王，而仍旧曰子。

昌按：《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乃因史记作《春秋》，……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

至于更始中兴汉室，光武所臣。

昌按：此节当与《编次》篇论更始语参读，彼就编次为言，此就称谓立论。

度长絜短

昌按：《文选》贾谊《过秦论》：“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与文、襄而并霸

浦起龙曰：“比魏于晋、宋。”向承周曰：“文、襄之霸，用《左传》语，自谓晋之文、襄，与宋何涉？”

昌按：向说是也。本书《五行志·杂驳篇》论晋悼公之政，亦云：“威行夷、夏，霸复文、襄。”可证。

惩恶劝善

昌按：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为例之情有五，……五曰惩恶而劝善，求名而亡，欲盖而章，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之类是也。”

金行版荡

昌按：《诗·大雅·板序》：“凡伯刺厉王也。”又《荡序》：“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故世乱谓之“板荡”。“板”“版”字通。《晋书·惠帝纪》论：“生灵版荡，社稷丘墟。”

小道可观

昌按：《论语·子张》篇：“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

道武追崇所及，凡二十八君，……而《魏书·序纪》，袭其虚号。

昌按：子玄此论，盖本魏澹。《隋书·澹传》载所撰《魏书·义例》有云：“魏氏平、文以前，部落之君长耳。太祖远追二十八帝，并极崇高，违尧、舜宪章，越周公典礼。但道武出自结绳，未师典诰，当须南、董直笔，越而正之。反更饰非言是，观过所谓决渤澥之水，复去堤防，襄陵之灾，未可免也。”赵翼《廿二史札记》卷十四“后魏追谥之滥”条则但论道武追崇之失，而于魏收作史，袭其虚号，未尝指摘。周一良《魏收之史学》云：“追尊之二十八帝，魏澹谓‘违尧、舜宪章，越周公典礼’，不当尽称其谥法。刘知几《史通·称谓》篇亦同其说。然谥法乃道武所加，固非收为之者。苟纪其事，必如是称，否则有违元氏典制，收焉得而裁抑之乎？”此言视)渊、子玄为平恕矣。

若王《晋》之《十士》、《寒俊》，沈《宋》之《二凶》、《索虏》……

“十士”、“寒俊”，浦起龙曰：“亦列传中篇名也。王隐《晋书》已亡，无可考证。”“十”，卢文弨校改处，云：“十非。”陈汉章曰：“按《采撰》篇：‘至于江东五俊，始自《会稽典录》，而修《晋史》者征彼虚誉。’是寒俊本作五俊。”

昌按：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一云：“《太平御览·人事部》：刘叔龙赤色大唇，少言语，有大志，自县小吏至雍州刺史一事，题名《寒俊传》。《文学部》：王褒读诗流涕一事，题名《处士传》。处士与十士异。《史通》以二凶对言，取数相配，非处士之讹。”其说甚通。据此，知浦云无可考证，固非；卢改十士为处士，(张鼎思本作“处士”，或据王书佚文所改。)陈改寒俊为五俊，亦未是。疑王《晋》所纪处士适为十人，故子玄得以属对之便改为十士耳。

用舍之道

昌按：《论语·述而》篇：“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附录

黄家岱读《史通·称谓》篇(《兴艺轩杂著》卷下)

欲知史法，宜治经学。《尚书》，唐、虞、三代之史也，为后世志传体之所祖。《春秋》，东周之史也，为后世编年体之所出。自经义不明，而史例遂乖。区区称谓间，史家之小焉者耳。然名不正则言不顺，讥于《论语》；称名小而取类大，赞于《易传》。台名逃责，尚曰周王；君未系颈，且曰秦国。讵有天子而称讳？亦何有匹夫而不名？杂家或从其便，史氏毋庸少苟。刘子元作《史通》，辨称谓之多舛，至哉言乎！窃有取焉。然修一朝之史，与修历代之史有别；修一国之史，与修列国之史亦有别。孔子修鲁《春秋》，最称谨严。褒逾华衮之加，贬同斧钺之诛。而杞用夷礼，黜而为子；毁虽贤主，恶而称名。或奉王命以进退，或禀时君之爱憎。准是以推，标格自存。则戎羯称制，虽君其国；而晋臣助君，直比诸盗，揆诸古人扶中夏抑四夷之恉，讵至大相刺谬？而刘氏以为是徇私忘公之见，读者又美其无党同伐异之病。(斥纪晓岚。昌按：《史通削繁》评《称谓》篇论《晋史》对五胡各国之称谓云：“此论尤公，深中世人党同伐异之病。”即此所指。)嗟乎！《春秋》之微言将绝，三《传》之大义其乖矣。若夫修列国之史，自可不拘一朝之制。萧方之书，(昌按：“方”下脱“等”字。梁萧方等撰《三十国春秋》，本篇及《杂说中》篇均曾论及。史志误脱“等”字，《通释》已加订正。然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十二云：“《经义考·拟经类》：‘王应麟曰：“《通鉴》晋元兴三年引方等论纲目，但云萧方，误削‘等’字。”杨慎曰：“佛氏有《方等经》，犹云平等世界也。故萧氏取以为名。”按今刊本新旧《唐书》、《宋史》、《通志》皆削去“等”字矣。’”又赵德麟《侯鲭录》卷三云：“方等者，即周遍义。《止观论》云：‘方等者，或言广平。今谓方也者，法也，如般若有四种方法，即四门入清凉地，故云方也。所契之理，即平等大慧，故云等也。禀顺方等二者而立戒坛也。既不拘禁忌，广大而平等之，故谓之广平也。’”其所释“方等”名义，则浦所未及。)固为合宜。吾独怪刘汉云亡，天下鼎峙，论王道则曹逆而刘顺，论国祚则魏促而吴长。陈寿意在崇晋，遂以正统与魏。岂知惩恶劝善，义将何属？凿齿意在尊汉，遂以正统与蜀，又恐刘亡曹并，年又安归？帝魏固谬，帝蜀亦非，自不若秦缪、楚庄，与文、襄而并霸；意无偏袒，事求核实。子元此论，信千古不磨矣。若谓晋康、(昌按：浦校改成，云：“旧作康，非。”)穆以下诸帝，皆当削其庙号；魏道武追崇诸帝，亦当削其虚号，揆诸周人之追王及亶、季，亲庙存幽、厉，未免爱憎出于方寸，予夺由其笔端矣。盖子玄长于文史，疏于经传；心无主见，语遂两歧。故曰：欲知史法，宜治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