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之死

秋去冬来。当北风吹过、寒流袭来，重庆的气温也降到了零度左右。在没有暖炉的房间里，颖超边搓着冻僵的手边想着该如何是好。母亲振德病倒了，颖超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几天之后了。虽然同住在重庆，但因为太忙，顶多一周见母亲一次。振德也不想让女儿担心，为了避免影响女儿的工作，她没有将生病的事告诉颖超。

颖超刚刚看望了母亲。母亲高烧不退、腹泻也很厉害，脸色苍白、毫无生气，虽不过才六十五岁，可看起来却像是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医生说母亲的状态不太好。颖超打算在母亲身边照顾些日子，但母亲却坚决地拒绝了。

“小超，许多工作都在等着你呢。我没事，你要先想着工作，可不能忘了还有许多百姓在受苦呢。”

——回想起来，母亲的经历充满了艰辛。

怀抱幼小的我，不断地流浪。即使那样，母亲自己省吃俭用也要供我读书。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现在还回荡在我的耳边：

“要成为坚强的女性。不要依靠别人，要自己思考，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要做一个独立的人、独立的女性。”

“要用功，要增长知识，要一辈子不断地学习。”

“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咬紧牙关也要坚持，不要让别人说女人就是爱哭。”

母亲一直在身后支持着我的革命活动。她愉快地承担了一些不起眼的杂务。母亲曾遭逮捕，在被称作反省院的监狱中关了三年。敌人强迫母亲给我和恩来写信让我们停止革命活动，却遭到了坚决拒绝。她还经受住了敌人的拷问。

据说母亲挺胸抬头地说：“女儿是女儿，我是我。我也无法改变女儿的信仰，而且我还以从事革命活动的女儿为荣，要杀你们就杀吧。”

还有，妈妈，你实在是太清贫了。那是一种我无法效仿的清贫。妈妈永远穿着同样的衣服，即使是洗过几百遍了也还是穿着，我从没见过妈妈穿新衣服。妈妈给数不清的同志治过病，如果不是妈妈给我配了药让我带上，我肯定会死在长征路上。

虽然终于可以一起生活了，但妈妈却坚决不要与我们同住。她总是说她不想给我和恩来添麻烦，她自己能过。并且，她不喜欢因为是恩来的岳母、颖超的母亲而受到照顾……

想到这里，颖超热泪盈眶。虽然知道若是妈妈看到了也许会批评她说不能哭，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母亲的病日益恶化，已经衰弱得起不来了。即使如此，母亲的意识仍然清楚。她对来看望她的颖超和恩来慈祥地微笑着说：

“小超、恩来，我就要回‘老家’了，你们不要难过。”母亲的表情好像很平静、幸福。

颖超知道母亲的生命就要燃尽，她强忍着泪水望了一眼恩来。

“好的，就那么办。”

恩来清楚地知道颖超的想法，她是想让母亲在自己家度过最后的时光。

振德搬到了颖超家，不久就静静地停止了呼吸。旁边放着她穿了几十年、洗得已经褪了色、到处都是补丁的棉袄。

那天是1940年11月18日。

颖超看着母亲安详的面容，心中发誓：

“妈妈，谢谢您。作为您的女儿，我从心里感到骄傲。我会更加坚强，会为人民尽力。不管遇到什么困苦，我都不服输，就像妈妈一样。我决不会做对不起妈妈的事，所以请您放心，安息吧。”

重庆的生活对颖超来讲，充满了紧张。重庆是国民党的陪都。虽说在搞国共合作，但国民党的反共本质一点没变，恩来、颖超他们常常被监视、被跟踪。

中国共产党南方局办事处和八路军办事处，位于稍离重庆市区的红岩嘴。由于有些不方便，颖超就在市中心租了房子，作为恩来的活动据点。这所房子位于曾家岩五十号，人们称之为“周公馆”。这所快要倒掉的三层高的老房子，位于一条黏土路上铺了沙子的巷子的尽头。走起来黏糊糊的，实在无法恭维说它很舒适。尤其是一下雨，巷子就泡满了水，弄得鞋上净是泥。一楼门口旁边的房间里住着负责监视的国民党的官员，连厕所都被他们弄了个洞用来窥视。国民党在附近设了许多密探的据点，开在巷子里的小店以及晚上出来摆摊的，大都是在当局的控制之下。

令人讨厌的事多如家常便饭，也遭到过恐吓，收到过装有子弹的恐吓信，流氓地痞也曾随便闯进来抢报纸及资料，有一次秘书在送拜访恩来的客人回去后归来的路上，被枪杀身亡。

尤其是在八万国民党军队突袭安徽的九千共产党的军队并致其覆灭的“皖南事变”发生后，重庆的形势变得更加严峻。

恩来的处境也很困难。他所领导的重庆八路军办事处，说起来就是延安的共产党和重庆的国民党的黏合剂。尽管被国民党的不讲道理气得要命，但从抗日的大局出发，国共合作还是必要的。

责任感很强的恩来，连续几天都在和国民党政府进行交涉，以打开僵局，同时他还会见各层各界的领袖，向他们阐述一致抗日的大义。

颖超很担心恩来的健康，同时她也痛感职员们开始对国民党感到不满。

想到了就立即付诸行动的颖超，将全体职员召集到一起，开了学习会。她让大家说出并议论所思所想、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并重新认识该怎么办，也就是希望强化“思想统一”和“精神武装”。

大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意见，也发泄了不满。认为，如果国民党的态度不改变，我们就应该坚决斗争……等等。

颖超也发了言：“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中华民族与日本帝国主义的矛盾，国共矛盾是次要矛盾。我们虽然有必要同国民党的不讲道理进行斗争，但最终还是应该把维持合作作为大局来考虑。不过，我们有必要做好两种可能性的思想准备。一是国共能很好地合作，共同与日军作战。另一个就是国共分裂。但即使是分裂了，我们也必须与全国人民一道将抗日战争进行到底。”

“国共合作破裂的话，我们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会有生命危险，不知什么时候会被袭击，会经常面临被捕、受审、被暗杀的危险。对此，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然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必须把生命看做是最宝贵的，不能白死，一定要活着继续战斗。”

通过这次学习会，大家的看法统一了，重新决定要冷静地坚持复杂的斗争。这样的事情，在时间上恩来实在是没法去做。然而，站稳脚跟又是必不可少的。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颖超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