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出担架

1934年10月，山一点点被染红了。

颖超躺在担架上，旁边是列队的士兵和奔跑的马匹，炮声和枪声在不远处响起。

就要开始大规模撤退了。整整一年，难以想象的苦难行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行程始于江西省瑞金，至陕西省北部的吴起镇。

这是一场冲破国民党军队十重、二十重包围，寻求活路的殊死决战。作为主力军的红军第一方面军，其成员为临时政府机关的职员和家属，共八万六千余人。这场苦难的撤退工作从筹划到实施都由恩来负责。虽然受到指挥部的排挤，但恩来卓越的务实能力和实干能力对党是不可或缺的。

颖超这个时候几乎见不到恩来。为了救更多的同志，恩来整日在外面奋战着。

出发的时刻到了，颖超还没能同恩来见到面，一定是在不眠不休地工作吧。“恩来，加油！恩来，为了救更多的同志、更多的妇女和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颖超从心里喊道。

颖超为自己不能帮上恩来感到自责。两个士兵用担架抬着她，是两个长着孩子面庞的年轻士兵。颖超想，他们一定很累、很饿吧，也许心里还很恐惧。谢谢你们！颖超向两个年轻人双手合十。“我一定要活下去，就是为了这两个年轻人也一定要让革命成功，开创美好的未来！”

颖超的部队名字很长，叫红军第一方面军中央纵队干部修养连，主要由干部中的伤病员和老人组成，其中有上了年纪的董必武、徐特立、谢觉哉等干部。

颖超虽然没有高烧，但还是持续低热，痰中也总是带血，身体虚弱，咳嗽不止。

颖超一旦下定“活下去”的决心，就一点都不害怕了，感受不到任何死亡的影子。颖超在担架上想：我不能总是躺在担架上吧？能做点什么呢？我应该做点什么呢？对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精神上不能垮，要振奋精神，鼓励大家拿出勇气来，团结一致啊！

想到这里，颖超强撑着活跃起来，开始鼓励大家。她讲五四运动学生和民众的胜利，讲前辈郭隆真勇敢无畏的故事，讲上海、广州的地下活动，讲自己喜欢的花草……

颖超想，只要能稍稍引起大家的兴趣，让大家忘掉恐惧、疲劳和痛苦就好，彼此重新确认革命的初衷，再次振奋大家的士气。

队伍中的廖似光怀孕七个月了，意志坚定的她默默地走着，决不发出一声呻吟。但行军途中，廖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来，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大滴的冷汗像洗了澡似的眼见着把衣服弄湿了。最前面的中队长急忙把自己的马让出来给廖，但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廖腹痛愈加激烈，在马上待不住了。

颖超下了担架，摇摇晃晃走都走不稳的她对搀着她的年轻士兵说：“没关系，多亏了你们，我好多了。来，让小廖上来吧。”说着，把担架让给了廖。

“大家再坚持一下吧，前线的战士们更加艰苦，我们不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啊！”

廖似光感动的流下了眼泪，喃喃地说道：“小超姐，小超姐……”

颖超被士兵搀扶着，继续一步步向前走着。

到营地不久，廖似光就开始阵痛，产下了婴儿。虽然是早产，但孩子很健康。面对不知如何是好的廖，颖超安慰她说：“太好了！这个孩子是我们大家的孩子，是中国的未来和宝贝。我们部队又多了一个小士兵呢。”

但是，廖似光无论如何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带着个婴儿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累赘，孩子的哭声说不定会让敌人听见。廖把孩子用毛巾包好，在纸上写上孩子的生辰年月和自己的名字，夜里偷偷跑出部队，把孩子放在农民常经过的路边树下，一个人跑回营地，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第二天，颖超知道了这件事。她没有批评廖，因为不想再增加她的痛苦了。她反复考虑了很久，已经这样了，就和廖一起祈祷孩子能被谁捡走吧。颖超下决心一定要让廖安然无恙地和大家一起走完全程。她把担架让给廖，决心自己再也不用了。

1935年1月，红军到达贵州省遵义。这是一次艰苦的行军，从武器弹药、衣服，到日用品、医药品全都极端缺乏，很多人牺牲了，也有一些人忍受不了艰苦的环境脱离了队伍。

颖超的队伍几乎没事。大家都咬紧牙关，努力坚持着。支撑他们的正是对革命的信仰和同志之间的信赖。

颖超还是持续低热，痰中带血，好几次因为身体虚弱，差点倒下。

“我决不能叫苦，不能呻吟！我屈服了会影响大家的士气！”颖超给自己打气。她想：人应该是坚强的。

大家都吃不到什么东西，连给病人、孕妇的药也几乎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却要翻山过河，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行军不止。“同志们真伟大啊，大家都是顽强不屈的人啊！”颖超不禁感慨道。

不知怎么，颖超突然想到了恩来。颖超每天都在想恩来。恩来夹在以苏联为后盾的王明、博古等人和以毛泽东为首的寻求中国自己道路的干部中间，一定很辛苦吧。恩来自己也是被指挥部排挤的，但他只是默默地工作着。颖超了解他，在恩来的脑子里没有权力，没有地位。一心为了革命的成功和民众的解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到遵义不久，颖超就听到一个好消息。中央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总结过去并确定了今后的方针。其中主要清算了以王明、博古为代表的极左冒险主义。

周恩来支持毛泽东。他为了中央的团结，自己承担了过去错误军事路线的责任。作为最高领导人之一，恩来作了自我批评：“错误的责任在我，为此失去了很多同志，也伤害了很多人。”因为恩来的自我批评，很多事情明朗化了。王明、博古被否定，并在事实上确立了毛泽东的领导权。党在遵义会议后形成了以毛泽东、周恩来、朱德为核心的领导集体。

让颖超高兴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目标明确了。一直以来的撤退事实上就是败退。虽然大家说革命是迂回曲折的，这只是一次考验，要继续努力。但中央没有提出明确的目标，撤退的方向也没确定。

遵义会议明确了“北上抗日”的长征目标。长征不单单是撤退，更不是败退。它明确提出了在撤退的同时调整体制，重建更加稳固的革命根据地，开始真正抗日的大目标。

颖超很兴奋，感觉浑身一下子有了力气。“原来我想得没错。今后的行军会更加艰苦吧，但我不会服输的，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颖超向自己发誓。

一入遵义城，红军就与守卫在那里的国民党军队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红军胜利了，很多国民党将领和士兵都成了俘虏。

颖超站在俘虏们面前。他们盯着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她面色苍白一副虚弱的样子。

“兄弟们！”

颖超凛然的声音响起。俘虏们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面对敌人的俘虏，“兄弟们”是什么意思呢？

颖超的声音有力、自信且让人感到温暖。

“兄弟们，你们和我们一样，大家都是中国人啊。为什么要打仗，要互相残杀呢？现在正是祖国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日本帝国主义，正在分裂我们的国土，残杀我们的民众！祖国要靠我们的双手来拯救！谁也救不了我们，只有我们自己救自己。民众希望‘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现在正是我们拉起手来，回应民众期待的时候！这也是你们的妻子、父母、祖父母所期望的。让我们一起站起来吧，一起去拯救我们的祖国！”

颖超用尽力气，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向俘虏们倾诉着。

很多俘虏的脸都被泪水打湿了，他们非常感动，“一个妇女都可以如此地爱民众，不畏惧死亡，宽容敌人，为拯救祖国而奔走呼号。同样身为中国人的我们也必须一起战斗啊！”

“停止内战！”一个俘虏站起来喊道。

“一致抗日！”又一个人继续着。

很多俘虏当场就加入了红军的队伍，决心参加抗日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