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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关志
1.14.5.2 第三节 当代散文

第三节 当代散文

嘉峪关魏晋墓砖壁画

阳飏

两晋时期,中原战乱频繁,“州县萧条,人口鲜少”“十室九空”,由于甘肃河西走廊处于社会生活相对稳定的“五凉”时期,便成为了中原人的避难之处。史料记载,两晋时期全国流亡人口有一百五十万之多,平均每八户人家就有一户流亡在外,其中有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人,人口集中往西北迁徙,主要去向就是河西走廊。再加之西汉时在河西设置郡县,并且从中原大量移民,垦荒屯田。这些措施,对河西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的发展都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乃至河西经济文化的繁荣一度甚至超过了中原。

1972年,嘉峪关市东北二十公里处的新城乡戈壁滩上,发现了一片魏晋古墓群,经调查,共有一千四百多座魏晋时期(公元220-419年)的砖墓,发掘清理了八座有砖壁画的墓葬。其中的五号墓1973年被完整地搬迁到兰州,在甘肃省博物馆内复原保存。

嘉峪关魏晋墓砖壁画大部分为一砖一画,记录和反映了魏晋时期社会各阶层的现实生活,并且逐渐形成了今天我们所见到的“世界上最大的地下画廊”。墓砖壁画的内容是对亡者的纪念,同时也是希望亲人在冥间能过上好日子——人间的好日子兔子尾巴似的,总嫌太短。好日子没过够,换个地方接着过。

墓砖壁画以天然矿物质为颜料,红、黑为主色,这也和当时崇尚红、黑的社会习俗有关。墓砖壁画大致可以分为:畜牧业、农业、交通驿传、军事及狩猎、炊事、宴乐等等。

魏晋时期,河西养马业得到了大规模的发展,这在墓砖壁画中有充分反映。六号墓中的《四马图》,一匹匹肥壮健硕,马头高昂,那匹身上涂有大块红彩的马是不是可以称为“五花马”——就是李白“呼儿将出换美酒”的那种“五花马”?另一匹就是“三花马”了,还有一匹头上鬃毛微卷的应该是“凤头骢”,剩下那匹白马就是“白玉”吧——这些流落民间的皇室名马,生就不是驾辕犁地的,也许世道太平了,四蹄生风就又跑回中原皇家马厩了。不过,传说能手缚猛虎尚武爱马的汉武帝,用一场战争赌回来了几千匹大宛马,也就是所谓汗血马,再加上乌孙马等良种马的引进,河西已经渐渐发展成良马交易、繁殖基地了。三号墓《马配种》一图画的就是一匹公马正和一匹母马交配,说不定什么“白玉”“紫玉”还是它们的后代呢。再看四号墓的《牧马图》,六匹奔跑的马,其中三匹红马三匹白马,寥寥几笔,马鬃飞扬犹似大风刮过。

马是贵族,牛要拉车、犁地吧?五号墓的《牧牛图》中七头牛,黑牛黄牛一头头犄角朝天,像是七个男高音正按照一个音调拔嗓门呢。五号墓的《牧畜》共计画了十一只羊两头牛,羊有山羊绵羊,一只只膘肥体壮尾巴上翘,两只犍牛尾巴细长下垂,旁边站一手拿鞭子的牧人,如果这牧人是位女子,就会让人想起《在那遥远的地方》那首民歌了,一千多年以前,有这歌吗?不过,我还是在画面以外听见了这样的歌声:“我愿变一只小羊,跟在你身边,让那细细的皮鞭轻轻抽打在我的身上……”

放羊牧牛养猪喂鸡,安逸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宰猪杀羊是逢年过节才有的热闹场面,一号墓的《宰猪图》中,一庖丁手持利刃正准备下手,他身后的一个盆子里盛满了红红的猪血,看来他要宰杀的已经不是第一头猪了。宰猪是一门技术也是一种职业,记得小时候我家和几家邻居合伙养了一头猪,残汤剩羹烂菜叶子瓜皮,这猪天天吃得肚皮滚瓜溜圆,猪一大,卫生成了问题,街道干部三番五次来找,左邻右舍一合计,干脆杀了给孩子们提前过年吧。请来一杀猪师傅,说不收钱,按这行当的规矩猪下水归他。猪一被捆,知道要挨刀了,嘶扯着嗓子就叫开了。师傅不急,蹲在猪跟前慢条斯理先抽了根烟,然后站起身来,还没等我们看清楚怎么动的刀,冒着热气的猪血已经噗噗往盆子里淌了,猪凄厉的叫声从高向低就一声比一声小了,然后刮猪毛,从猪的肛门还是后腿——记不清了,插进去一根细铁棍子,吹气,一头光溜溜鼓胀鼓胀的猪看起来已经不太像猪了,模样十分滑稽。最高兴的还是一群孩子们,举着猪尿泡抢来抢去,最后让三毛踩了响炮。肉已经分到各家了,再玩一会儿,回去就可以吃到母亲做的咬一口满嘴流油的红烧肉啦。

杀完了猪,再来看五号墓的《烫鸡》。二女婢相对跪坐,各自在盆内烫着已经杀好的鸡,左边盆的鸡有冠,为公鸡;右边盆的鸡无冠,是母鸡,手提鸡脖子的女婢正在认真地烫鸡拔毛。拔鸡毛这活我也干过,记得母亲让我把一只已经杀好基本褪了毛的鸡拔干净,尤其是鸡脖子上的毛,又细又小,要用镊子一根一根拔。这哪是男人干的活,我宁肯去扛砖头。母亲警告我,不干就别吃!不吃就不吃——嘴上犟着一溜烟就跑得不见影了。晚上还没进家,老远就闻着了香喷喷的鸡肉味儿,除了兄弟姊妹一人一份的鸡肉,母亲说了,鸡头也归我。吃啥补啥,吃了鸡脑子让我更聪明,教室后面墙上成绩表我的名字下面天天小红旗飘飘。

猪杀了鸡烫了,我们接着看五号墓的《犁地图》和三号墓的《杷地图》。《犁地图》为一手扶犁,一手扬鞭驱牛,可以看出,犁铧系铁制;《杷地图》乃一农夫站耙上,正执鞭驱牛耙地。此外,五号墓、六号墓、七号墓、十二号墓等均画有农夫蹲、站于双套或单套牛的铁耙上耙地。据专家考证,魏晋墓砖壁画中所表现的耙,是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始用于汉代的耙的形象图。另外,魏晋墓砖壁画中描绘的打连枷、打场等干农活的场面,至今还可以在一些偏远的乡村看见。

一直认为中国的丝绸长在树上的古罗马人,称呼中国人谓“丝人”。有一流传的故事,说一西行远嫁的和亲公主,受异邦未婚丈夫暗地里的嘱托,将蚕种藏在帽子里,得以躲过了关防的检查,从而将养蚕技术传入国外。魏晋墓砖壁画中有多幅与采桑有关的画面,所描绘的采桑叶者有妇女,也有儿童;有汉族人,也有少数民族人。五号墓的《采桑图》二人正在桑树下采摘桑叶,其中一人一手持装桑叶的笼,一手拿笼钩,此二人皆编发为辫,服饰为汉族,发辫却似少数民族。其实这并不足为怪,一直以来,河西走廊都是北方游牧民族生活的地方,羌族、氐族、鲜卑族等和汉民族的相互影响和融合,打破了地域和民族间的界限,共同造就了远离战乱的河西盛景。

一只掠过桑树的鸟在一片果树的梢头飞来飞去,五号墓《果园》画的是高墙围绕的枝叶繁茂的果树,半开的门扉,站着一体格彪悍手持木棍的看园人,都说河西的水果甜,再好吃饱饱眼福就走吧,说不定从园子里还会突然窜出一条狗来——这狗在五号墓前室北壁正龇牙咧嘴狂吠着。惹不起躲着点,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多得很嘛,喝酒、弹琴、拨弄琵琶,六号墓长袖飞扬的七个舞女正在跳“七盘舞”,墓主人生前喜欢的那个舞女额前头上还抹着额黄呢。

提醒一句,如果肚子饿了别忘了去吃羊肉串。是不是魏晋人的饭量大?不然烤肉的三股铁叉为什么又粗又壮,几乎成了吕布的方天画戟了。六号墓的主人看来喜食烤羊肉,连续几幅画的叉羊肉、烤羊肉、吃羊肉,旁边还有在炭火盆上温的酒。一口肉一口酒,人间好日子,想必天堂也不过如此吧。

有吃肉喝酒的,有狩猎出行的,一号墓《骑猎图》中一个女子装束者骑在马上,正回身引弓欲射,远景中,一只已经中箭的动物拼命跑着,四蹄腾空奔驰的马和背道逃窜的动物加大了画面的距离感。魏晋时期曾时兴过男人女装,一些名士甚至还梳起女式的双丫髻,表示不受世俗礼教的约束,以至女人男服、女人骑马狩猎,在当时社会都成为时髦。不过我看见这狩猎的女子,想起的却是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只是戏台上的花木兰只见妩媚,她的另一面全被戏台上哐啷啷的锣鼓声遮掩了。这骑马狩猎的女子倒是不乏威风。七号墓的《猎鹰图》,一猎人纵马右臂架鹰,另两只鹰正在捕捉飞逃的两只野鸡。这种捕猎方式今天看来像是传奇,已经从我们的视线中永远消失了。

和平的日子要有军队作保障。三号墓的《屯营图》“戈矛如林,牙旗缤纷”。三号墓、六号墓、七号墓,一幅幅《出行图》浩浩荡荡。五号墓的《出巡图》画面尤为壮观,为一长120厘米,宽35厘米的小幅壁画。马队八排,前为先导,中列持旄与朱幡,后几排全为兜鍪札甲、佩弓持鞘,烟尘起处,一匹匹壮硕的战马威风凛凛。

不得不提的是五号墓的《驿使图》。秦朝统一中国后,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的政策,建立了以咸阳为中心的驿站网,促进了邮驿的发展。汉朝时,朝廷规定驿卒戴红色头巾、穿红袖衣服、背红白两色相间的信袋。目的是为了让沿路的车马行人远远看见驿卒飞马奔驰而赶忙让路,“驰命走驿不绝”。鸦片战争后,清政府海关试办邮政业务,当时主事的英国人规定:信差、船夫均穿海军蓝马褂,胸前有“大清邮政”四个红色大字。到了1905年,任邮政总办的法国人提出:邮政事务,均采用黄绿两色为邮政专用颜色,以绿色为主要基色。这一规定,从清末一直沿用下来。新中国成立后,于1949年12月第一次全国邮政会议上,曾讨论了邮政专用颜色的问题,讨论结果认为,绿色象征和平、青春和繁荣,因此决定,人民邮政一律采用绿色为专用色。

中国邮电部在1982年发行了《驿使图》纪念邮票一枚,纪念中华全国集邮联合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召开。

手举简牍文书,马上飞驰的驿使同志辛苦了——想当年穿一身绿衣服的邮递员每每喊我名字签字取稿费单,就心生感激,老想请来家里坐坐喝杯茶,稿费钱不多,但好像经由他们手白送我似的,一口一个谢谢师傅。绿衣服的男师傅女师傅骑上自行车一路响着车铃铛就拐进另一条巷道了。

驿使还在路上,马不吃草人不休息白天黑夜跑着。

那时候黑山就这样高。

那时候空空荡荡的戈壁滩上还没有修建嘉峪关。

那时候魏晋人把羊肉猪肉包上面,人头模样,祀神去——那时候的馒头是包馅的——馒头做成人头模样,让人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魏晋人把他们几百年的安定日子就这样用墓砖壁画固定下来让后人欣赏,至于乱世,至于乱世之后的盛世,至于姓魏姓晋还是姓唐姓宋元明清——爱姓啥姓啥,与尔等无关。

嘉峪关下(外一题)

胡杨

东经98°16′,北纬39°48′处的戈壁沙碛滩上,坦荡的目光会被一座高大壮观的褐色建筑所遮掩,目光再深邃一些,你会看到汉代的“玉石障”,五代的“天门关”直到明洪武五年征虏大将军冯胜率领的马队……从那时起的一百六十多年间,一座占地面积约三万三千五百平方米、周长一千二百六十三米的城堡,高过河西人的想象,与河西人头顶上的祁连雪峰一样,成为一种象征和家园的分界线,“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的民谣由此而来。

褐色的巨大的石条铺延着、褐色的锈蚀的砖块堆积着,在宁静的夜色中,更像是一具具尺体,散发着血腥和杀气。一场场战争,骨肉的积聚,灵魂的夯筑,是嘉峪关全部的悲壮之所在,与关下荒凉的土地无关。

据今一百八十多年前,肃州镇总兵李廷臣欣然写下了“天下雄关”四个大字。今天,在嘉峪关城西四百米处,我们看见这快高大的石碑和刚劲的书法,就像秋风扑面,一种彻骨的寒冷直逼心灵,没有丝毫的骄傲和自满,石碑的根部所埋藏的物质,时刻都在作出一种提醒和呐喊。

嘉峪关下,狂风扫净了一切,我们能够找见这种寒冷。

顺着长城远去的背影,我们看见了雪,即是炎热的八月,那光亮的晶粒也连成一片,像银色的头盔和长剑,这是祁连山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雪线。再顺着雪线,我们看见了顺流而下的雪松、嘉峪关侧翼的田畴以及丰茂的草原……

月氏、乌孙、匈奴、羌、氐,吐蕃……骁勇的马队纵横驰骋,面对祁连山,他们却有着天生的恐惧,往往过之则“下马拜焉”,并从内心发出了“失我祁连,使我六畜不兴旺;失我祁连,使我嫁妇无颜色”的感叹。这感叹是沉重的。他们与强大的中原文明的争夺和抗衡,拼杀中的智慧和勇气,赖于此。这时候,身居金殿、手持金樽的中原官僚们已经感到了这股寒冷的不可忽视,挑战与捍卫,在祁连山下燃起了烽火,嘉峪关开始奠基。

成千上万个戍卒,充军者、流浪者、屯田者……源源不断地涌来,没有谁能够回到梦中的家园,他们是最初的夯筑者。嘉峪关的高大,是无名者的汇集,嘉峪关的不可仰视,是卑微人格愤怒的汇集。

历史的线条被每一个具体的受难者分解开来,是血淋淋的;嘉峪关的基础被一颗颗头颅分解开来,是一杆杆长缨和一簇簇利箭。因此嘉峪关下没有迷惘,纯洁的雪流响在一切根源之上。本世纪四十年代,嘉峪关北敌楼内一块墨绿色石碑,没有任何文字的印痕,每当天晴日朗,阳光照射,片刻之间,祁连雪峰以及山坡上的流泉、松柏、草地……就会在石碑上映照出来。

巧妙的纪念碑,用沉默表示真实,只要雪花不灭,冰川永存,灵魂就不会被时间的尘埃所湮没、所覆盖。

黑山石刻

深藏心中的精神秘史,当肉身在风中渐渐萎缩,他们找见了水关峡的石壁。嘉峪关北行,沿着长城的走向,可以看见雄奇险峻的黑山,作为嘉峪关的天然屏障,黑山东麓的水关峡,流水淙淙,却是一个幽静的生活之所和灵魂的栖息之地。他们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把全部的激情和隐秘交付给了水关峡的石壁。

没有人能够揭秘。从原始狩猎和驯养时代,从新石器时代早期或旧石器时代晚期,战国至秦汉,唐至明代。这秘密一直延续着……并且一代一代粗细不同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们的肉体腐烂了几千年、几万年,他们的灵魂却生活在陡峭的岩壁上。

他们在狩猎。一人骑马射野牛;一人骑马追赶野骆驼;一人徒步射杀一只石鸡;一人只身捕野牛,伸臂屈膝,围绕野牛的两只小动物紧张万分;两人拢弓射一野牛,野牛发觉,扬头,翘尾,奔跑;三人骑马奔跑,三人弯弓搭箭,四人一狗追赶,六只双峰驼被围;一烈性蛮牛抵头扬尾,将一人挂于角上……

他们在舞蹈,庆祝狩猎后的丰收。单人舞、双人舞、集体舞,里三层外三层,舞者多达三十二人,两手叉腰,头饰翎毛,蓑衣紧身,长袍拖地,舞姿婆娑……

高高的岩壁上,隐藏着这样一群人,这样一些牛、羊、鹿、驼、虎、豹、狼、巨貘、狐狸……没有人发觉他们,他们甚至在热闹的人群和穿梭的战争中宁静地生活。

的确,除了史前的部落纷争没有记载以外,从汉武帝通西域,设立河西四郡,畅通丝绸之路以后。这里就喧嚣起来了。水关峡,成为丝绸路上的咽喉要道之一,无数的兵卒在这里服役,铁打的营盘,直到现在还微露痕迹。五代以后,延及宋初,屡屡被点缀于诗句和典籍的煌煌玉门关,又东移至水关峡,使这里又多了些商旅的争吵和驼铃的叮当声。但是他们仍然不知道水关峡深处所盛藏的秘密,对于这里异常的繁华和权柄的光泽,这些石壁,却表现出超常的无动于衷。

明洪武五年的大规模筑城,一百多年间形成了嘉峪关的无与伦比的威严。驻军、垦荒的队伍蜂拥而至,他们与水关峡岩壁同饮一条河流里的雪水,水关峡周围的荒地散发出桑麻的芳香,小桥、流水、人家、斜阳中的一缕炊烟……这一切,水关峡的石壁都亲眼看到了。

秘密还是不能揭破。但这背后的忍耐和付出是巨大的,说不上会被突如其来的灵感一语道破。

灵感选择了本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位牧羊人,当这位牧羊人在夕阳的余晖中目睹这些古朴、笨拙的图画,不知是出于灵魂的颤动,还是本能的吸引,用他那并不干净的衣袖轻轻地擦拭石壁上的尘埃,就像最初摩崖者的虔诚。

我们终于听清楚了隐约的、遥远的、并不响亮的凿岩之声,在今后的日子里,这音乐不会消失。

与嘉峪关相关的几个词语

王琰长城

长城是战国时秦昭王开始修的,一修就没个头了。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先急急地去修复长城了。

城墙夯土筑就,夯筑时土里加了砂砾加了红柳、胡杨枝。没有了眼泪浇灌,红柳、胡杨枝干渴着站了几千年。据说守城墙的士兵,会在墙内侧铺上细砂,来观察看有没人翻越城墙。

巍巍嘉峪山西麓,是明长城的西终点嘉峪关。城头垛口林立,垛墙砖砌而成,素有“河西第一隘口”之称,随以关名建市。放眼河西走廊,一座名叫嘉峪关的城市成长得越来越雄奇伟岸。

嘉峪关城墙内壁放一块砖。因为计算用料的人是个天才,所以城墙彻完,只剩此一块砖。最有趣的是内外城之间的瓮城,进了瓮城,就成了鳖了。

城上角楼,角楼砖砌,角上是砖雕的龙头。

一有战事,长城的烽火台是要点狼烟的。白烟冲天,消息依次就传递走了,援兵将至。烧出狼烟的不是狼粪,《狼图腾》中说干狼粪点着是不冒烟的。我察的资料中说,点的是芦苇。狼烟四起当然比芦烟四起雄壮得多,所以还是狼烟吧。

烽燧附近码了很多芦苇垛。

漠北一战,已经很久不打仗了,城墙之内,芦苇堆成了山。还是堆成山了好啊,狼顾处,狼烟不起。

附近一烽燧周围堆了十五堆十分整齐的芦苇垛,凝结一起,已经如化石般坚硬了。

风吹平了马蹄印,耳旁还有厮杀的声音,远了远了。

只有嘉峪关城墙,灰蒙蒙的,沧桑斑驳。

在城墙下照了张相,跟它比起来,我显得异常年轻。

匈奴

长城在中国古代的不同时期持续修建,其功用是为了抵御塞北游牧部落联盟的侵袭,这其中,主要是为防备匈奴而修建。这是些善骑马、面如生铁、以攻伐为乐趣的人组成的群体,总如疾风掠过。长城,有效地阻挡了他们的进攻。自秦昭王修筑长城之后,很长时间匈奴一直没有南下掳掠。

在河西偶见戴着礼帽的人,据说是匈奴遗风。某个放浪不羁的朋友,说他是匈奴后裔。于是更不羁起来。

匈奴铁骑曾踏碎多少中原的梦想。我们拥有高度文明和伟大传统的农业大国,常常经不起他们猝然一击。马蹄之下,只是尘土吗?

嘉峪关市辖域,先秦为西羌地,秦为乌孙地,西汉初为匈奴昆邪王地。

汉武帝发动对匈奴旷日持久的战争。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出陇西,越焉支山、居延海,斩获数万匈奴人。

骠骑将军霍去病击破匈奴右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从此,嘉峪关一带属酒泉辖地。

风过处,隐隐嗅到泉水里还残存的酒味。酒泉酒泉,是个可以以泉当酒的地方。

爱吃鱼的霍去病叫人去效谷挖了渔泽。效谷的渔泽早被填了,麦苗青青至人膝。

马铃阵阵,箭无虚发,铁甲骑士,头顶是同一片蓝天和正要落在他肩上的鹰。獒在他身前身后奔跑着寻觅猎物。

英姿飒爽的霍去病爱吃鱼,风干了千里迢迢从长安驮了去,吃完武帝御赐的厨子为他精心烹制的鱼,霍去病抹抹嘴站了起来,带领他的铁甲骑兵开始了第九次的进攻。

这一战,攻取了焉支山。

焉支山为浓烟笼罩,失去了沃野千里,单于满心绝望。骄傲的霍去病才不去想这些,他又重新装满了他和箭袋。遍地青草。乌云被太阳染上了金边。

焉支山连天向南横。这一带多美女,匈奴诸藩王的妻妾多从这里挑选。

焉支山也叫胭脂山。用胭脂涂脸的美女才可以当阏氏吗?

焉支胭脂阏氏,就这样,一座山与数个美女有了关系。

匈奴大单于的阏氏,是汉朝远嫁的公主。

公主梦回汉朝,铁骑踏着飞燕而来。

风吹草低,单于骑马飞驰而过,阏氏的衣裙旗帜般在风里飘扬,如同这场无可避免的战争。

风不知道等了有多久,沙不知道等了有多久。

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单于回眸,他的汉朝阏氏脸色苍白。

一箭封喉,英雄一去不复还。骤起的烈烈风,撕扯着狼旗,长生天这一次没有佑护这个英雄的民族。

战火中飘浮着脂粉气。

涂脸剩下的胭脂,被拿去修缮卧佛寺了吗?卧佛寺里的释迦牟尼,视之若醒,呼之则寐,一脸的温情脉脉。脸上镀了金,胭脂被用来涂红佛身上的长袈裟吗?

阏氏胭脂焉支,这山的名字就带了脂粉气。

单于庭迁往漠北。大漠,是无可跨越的极限。

大漠风起,黄沙席卷。

霍去病英年早逝,墓冢修成巍峨的祁连山形状,墓前石雕有马踏匈奴像。马蹄下的匈奴人,身材粗壮,腿短脖粗,脸平鼻扁。汉朝人细心的在饰品和细节上炫耀着霍去病曾经的胜利。霍去病可以安心的闭目睡去了。

如果单于墓中也有霍去病的话像,那又该是什么样子呢?匈奴人在豹爪下,蛇抱中,铜马和野驴,金质饰牌上的花纹里,细腻的刻画着细节的咬与恐怖。

解读一向是主观的。

公元91年,汉军出围北匈奴单于于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威胁中原地区近300年的匈奴之患彻底解除。

战场已为青草覆盖。

风平浪静时,我们整顿行装,像是要继续靠近那些敛迹于蓝天绿草之间的答案吗?

祁连山

嘉峪关始建于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与“天下第一关”山海关遥相呼应。这里地势险要,明代以前,一直是“有关无城”。白雪皑皑的祁连山,与连绵起伏的长城一路延伸而去。

史料记载,“祁连”是古匈奴语,意为“天山”,不知是不是指它的高度,高得与天相连的山吗?

匈奴没有文字。反复记述他们的,是与他们敌对的汉人。他们以铁蹄在汉人的目光下圈定疆界。

从嘉峪关继续向西,河西戈壁荒凉,一路总有祁连山做伴。

在《中国国家地理》上看过整幅从山顶俯拍的祁连山图片,不再是我眼中那一条曲曲折折的线,而是无比壮观的山脉群。于是,不光高,还有了体积。

千里之内是祁连山,千里之外还是祁连山。4000多米的祁连山,拦腰剖开个口子,一个小小的傻女子,站在高处,就看见了班昭、卫青和霍去病吗?小声些,别吵醒戍边的那些将士们。

偶尔有羚羊、野驴出没其间。

战场风尘还未散尽。雨裹在风里来了。

等到太阳出来了。拉着丝绸的车走来,休息一会吧,一场大雨让丝绸受了些潮气,一匹匹轻轻晾晒在风里,让人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满天云彩都成了丝绸。

汉朝已成过往,南巡的隋炀帝,用丝绸裁制船帆,还有妃子们好看的衫襦长裙。

南巡完了西巡,六月飞雪,挡不住的冷啊。来不及脱下铁甲英雄的军士,和着血冻在了身上。披甲将士,以山的姿势挺立。

血色祁连山,永远带了顶白雪的棉帽子。

成吉思汗和他横扫天下的英雄铁骑,也走上这条刚刚运送过丝绸的路,只是天上没有雕,射鹰?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驼队沿大漠缓缓而行,“叮当叮当”的驼铃声,使行走变得生动起来。

一位摄影家朋友拍了很多大漠驼队的照片,黄沙漫漫,夕阳斜照,一支长长的驼队,在沙上走成剪影。很是唯美的景象。于是就问他这么好的景怎么都被他遇上了?他说是选好景,等着太阳西下,花五块钱雇一支驼队走走,就可以拍了。

艺术往往来源于虚构。

祁连山不需要虚构,祁连山实实在在。

1991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