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刘熙载《词概》

【作者小传】

刘熙载(1813—1881)，字伯简，号融斋、寤崖子。江苏兴化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后授翰林院编修。清代著名学者、教育家。刘熙载治经，无汉、宋门户之见，不拘泥偏执于一家之说。经学外，刘熙载还精于制艺辞章及诗文词赋，并曾研读宋明理学与声韵学，广泛涉猎诸子书、历代史传和文集，旁及佛经、道藏、天文、历算等书，成为晚清博通的学者。刘熙载晚年将自己的笔记分别整理为《持志塾言》二卷、《艺概》六卷、《昨非集》四卷(有词一卷)，另编成《四音定切》四卷、《说文双声》二卷、《说文叠韵》二卷，合称《古桐书屋六种》。其子彝程等又从所存遗稿中分类抄录，辑成《读书札记》、《游艺约言》、《制艺书存》三种，合称《古桐书屋续刻三种》。其集有同治十二年(1873)刻本，光绪三年(1877)刻《昨非集》本，刘立人标校《刘熙载集》本(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薛正兴校点《刘熙载文集》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生平见俞樾《左春坊左中允刘君墓碑》、萧穆《刘融斋中允别传》(《续碑传集》卷十八、七十五)、《清儒学案》卷一七九等。

【成书时间】

《艺概》初版为刻于同治十二年(1873)的《古桐书屋六种》本，可知其成书时间。

【内容述略】

《艺概》凡六卷，依次为《文概》、《诗概》、《赋概》、《词曲概》、《书概》、《经义概》。是书“举此以概乎彼，举少以概乎多”^[168]，理论概括性强。

《词概》一卷115则，前5则为总论，点明本源，揭示要义;次48则按时间顺序评论唐宋金元词人词作，大家惟不及李煜与李清照;余62则论词旨词法，举凡炼字、炼句、构章、用韵、点染、寄托之法，多有精辟之论。

其论词之起源云:

梁武帝《江南弄》、陶宏景《寒夜怨》、陆琼《饮酒乐》、徐孝穆《长相思》，皆具词体，而堂庑未大。至太白《菩萨蛮》之繁情促节，《忆秦娥》之长吟远慕，遂使前此诸家，悉归环内。

明人论词，多云词起源于六朝。此以词起于梁、陈，至李白《菩萨蛮》、《忆秦娥》已臻成熟，亦备一说。论词旨则云:

乐歌，古以诗，近代以词。如《关雎》、《鹿鸣》皆声出于言也。词则言出于声矣，故词，声学也。

故知词也者，言有尽而音意无穷也。

乐中正为雅，多哇为郑。词乐章也，雅郑不辨，更何论焉。

主雅正，重意蕴，盖欲合浙常二派为一者也。复又拈出一“音”字，推重词之音乐可歌性。

刘熙载论词最重品，故于两宋词人甚推崇苏轼、秦观、辛弃疾、姜夔四家，而对周邦彦、史达祖则颇致抑词:

周美成词，或称其无美不备。余谓论词莫先于品。美成词信富艳精工，只是当不得个“贞”字。是以士大夫不肯学之，学之则不知终日意萦何处矣。

又云:

周美成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

其所谓品，盖指词之品格，云词之意旨应高尚忠贞，不能堕入淫靡放荡。

刘氏品评词人类皆精彩，如谓“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评苏、辛“皆至情至性人，故其词潇洒卓荦，悉出于温柔敦厚。或以粗犷托苏、辛，固宜有视苏、辛为别调者哉!”如此之类，率成后世的评。

于两宋词风，刘氏云:“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南宋词近耆卿者多，近少游者少，少游疏而耆卿密也。”持重北轻南之说。

刘熙载论词主豪放、斥香艳。《词概》对苏、辛豪放词关注最多、评价最高，如云苏词如杜诗般“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如李白诗般“深情悲壮”;云“辛稼轩风节建树，卓绝一时，惜每有成功，辄为议者所沮……其长短句之作，固莫非假之鸣者哉”。从刘熙载对历代词人词作品评中，可知其以豪放为正、以婉约为变，充分肯定风格豪放、思想意蕴深厚的作品，反对绮艳淫靡之作，此与其时危机四伏的社会环境及欲以“复古”挽救世道人心的心态有关。

《词概》一书，多论词法，涉及章法、炼字造句、平仄阴阳、双声叠韵诸方面。如论章法云:

词之章法，不外相摩相荡，如奇正、空实、抑扬、开合、工易、宽紧之类是已。

词中承接转换，大抵不外纡徐斗健，交相为用。所贵融会章法，按脉理节拍而出之。

论炼字炼句则云:“炼字，数字为炼，一字亦为炼。句则合句首、句中、句尾以见意，多者三四层，少亦不下两层。词家或遂谓字易而句难，不知炼句固取相足相形，炼字亦须遥管遥应也。”论词的风格则云:“词尚清空妥溜，昔人已言之矣。惟须妥溜中有奇创，清空中有沉厚，才见本领。”所论大多持平公允。

综观全书，虽间有可议处，如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续编三即云:

《艺概》自诗文及经义皆言及，中有词曲概，虽或为古人所已言者，抑言之而或有可商者，如谓晚唐五代为变调，元遗山集两宋之大成，予皆不能无疑。

云《词概》拾人牙慧处不少，出自己意者亦颇多商榷之处，所言稍欠公允。是书精审处实多，亦颇多发明，冯煦《蒿庵论词》即云:

兴化刘氏熙载，所著《艺概》，于词多洞微之言，而论东坡尤为深至。

沈曾植《菌阁琐谈》亦云:

止庵而后，论词精当，莫若融斋。涉览既多，会心特远，非情深意超者，固不能契其渊旨。而得宋人词心处，融斋较止庵真际尤多。

评价可谓甚高。历来词话家也多引用《词概》论词之语，如《词学集成》卷五有“刘熙载论各家词”，卷六有“《词概》论词九则”，《赌棋山庄词话》续编三有“《艺概》论词”，均可见出后世词学家对此书的认同感。

【版本考略】

《艺概》初版为刻于同治十二年(1873)的《古桐书屋六种》本，后有光绪四年(1878)岭南重刊本、1905年北京富晋书社铅印本等版本行世。197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王国安点校本，1986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艺概笺注》，1990年巴蜀书社出版徐中玉校点本，1993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刘熙载集》，2000年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薛正兴点校《刘熙载文集》。1934年唐圭璋先生辑录《词话丛编》时，将《词曲概》中论词部分单独辑出，名曰《词概》，并收入《词话丛编》中。

【其他词论】

刘熙载另有两首论词词《虞美人》(填词)^[169]，论及自然与人工及豪放词风。其《游艺约言》一卷有论稼轩词二则，一曰:“英雄出语多本色，稼轩于是可尚。”一曰:“杜诗云:‘前辈飞腾入，余波绮丽为。’以词而论，飞腾惟稼轩足以当之，绮丽则不可胜举。”另沈祥龙《揖竹词馆词草序》多记刘氏论词之语，一记其谓词自唐人已分二派，太白一派传而为东坡诸家，以气格胜，于诗近西江，故尚豪放。飞卿一派传而为屯田诸家，以才华胜，于诗近西?，故尚婉约。然二者不可偏废，房中之奏出以豪放，则情致不缠绵，塞下之曲行以婉约，则气象不恢拓，贵在施之各当耳。又曰词不可过于设色，亦不过于白描，设色则无骨，白描则无采，如粲女试妆，不假珠翠而自然浓丽，不洗铅华而自然，淡雅得之矣。又曰词须得屈子之缠绵悱恻，又须得庄子之超旷空灵，屈子于闲处著笔，庄子于虚处起步，闲则不犯正位而正意自显，出虚则不占实境而实意自笼住。凡此数论，俱显精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