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清代词学与清词并时而起，且独具规模，门类周备，开宗立派，各辟门户，两者相辅而行，同臻于盛。清人词话，是清代词学重要的一翼。唐圭璋先生1986年版的《词话丛编》，凡收清人词话六十余种，占全编八十五种的绝大部分。《例言》中说到尚有九种仅知其名而未得寓目，另有新辑稿本多种，今后再谋续刊。据有人统计，存世清人词话，或许不下于一百二十种。可广为访求，以睹其秘。最近看到报道，新的《词话丛编续编》编辑就绪，即将出版。这就可以实现唐先生二十多年前的宿愿了。

清人词话丰富多彩，内容很广。议论、纪事、品藻三者之外，声律乐理，古今韵部，考辨举证，版本校勘，细大不捐，都有涉及。而论词主旨与词风评判，自然是一些名家词话的中心。从康熙间朱彝尊崇尚雅词，瓣香白石，小令主北宋，慢词主南宋;嘉、道时代张惠言、周济推尊词体，力主风雅比兴，尤重寄托;光绪庚子以后，王鹏运、况周颐标举重、拙、大与声律气格，直到王国维融会中西，以境界论词，词学进入近代的学术视野，有清三百年词学观念的演进与词风的嬗变，就在诸家词论词话中相继展开。而其他词话或多或少笼罩在不同阶段的时代风气之下。近百种清人词话当然有高下之分，可以作不等的品第。词话作者，有的本以学术闻名，议论精深，识见超迈;有的则学疏才拙，流于凡庸，无多可采。这种精粗杂陈的情况，任何时候都属常见。

除了词话，我认为清代的词集序跋也应予一并重视。清代词人逾万，词集多至五千，然大半早已亡佚。存世清人词集，王绍曾《清史稿艺文志拾遗》著录一千九百六十八种。我参与编写的《清词别集知见目录汇编》，据国内外图书馆所藏，亦近二千种，两者可互为增补。清人词集，往往前序后跋，一书序跋七八篇乃至十余篇的并不少见。清人词话已多见于唐先生的《词话丛编》，清人词集序跋则尚无专书为之搜集整理。十多年前，台湾林玫仪教授告诉我，已经收集到清人词集序跋超过一千五百篇，后来当续有增益。如果早日汇集问世，可以列为《词话丛编》的姊妹篇。

词集序跋自然有所私阿揄扬。但名家序跋多重在议论，各具独识，不同凡响。清初宁都三魏都以古文著称。或许人们不会想到长兄魏际瑞《魏伯子文集》独有词一卷，其自序就见解特别，值得一读，自来却无人提及。有些词集序，作者本人文集无传。浙派先驱曹溶的《静惕堂文集》，世无传本，他写的一些词集序就见于清初的《百名家词》。吴伟业自叙其作词经历，本集未载，而见于余怀《玉琴斋词序》。他的《宋尚木兄弟词集序》则被录于田茂遇《燕台文选初集》。有些词集不见于世，然其词集序跋却存于诸家文集。清初尤侗的文集中就能读到不少此类词集序跋。尤侗有一篇《倚声词话序》，原是应邹祗谟《倚声初集》卷首王士稹《花草蒙拾》等几家词话后写的，《倚声初集》此后未予补刻，研究清词话的人大多不知道有这篇序。谢章铤有《赌棋山庄词话》十二卷，续词话五卷，《赌棋山庄集》中另有词集序跋十余篇，《词话纪余》一卷，足与其词话互补互参。至于一些总集选集的序或凡例，更是各个词派正式宣告其论词宗旨的重要文献，传承云间词派衣钵的沈亿年《支机集·凡例》，承建浙西词派架构的蒋景祁《刻瑶华集述》，朱彝尊《词综·发凡》，为常州词派拟定词学纲领的张惠言《词选序》，其各自的研究价值就不用再说了。

此外，清代还有不少名家论词书札，如朱彝尊、李良年、陈维崧、纳兰性德、顾贞观等的与人论词书，所论俱发挥宗旨，卓拔不群，亦可都为一集。

1962年，黄裳先生将其所藏楼俨《洗砚斋集》寄奉夏承焘先生。这是一部不易见到的词学杂论集。内有杂考、宋名家词跋、词话、词集序、与人论词书等共四十三篇。楼俨学词于朱彝尊与平湖沈日，秉承浙西词风。康熙四十八年奉召入京纂修《词谱》。此书藏书家皆未予著录，亦从未有人称引。这类今日尚罕为人知的稀见之本，国内外或许续有发现。

三十多年前，台湾王熙元教授著有《历代词话叙录》，内收清人词话五十二种;后来林玫仪教授《词话七种考略》，内收清人词话两种，间亦可补《词话丛编》。谭新红同志这部《清词话考述》，则是系统论述清人词话的专著，为研究清代词话做学术上的导引。谭新红同志积多年之功，潜心研讨，注重积累，做了不少实实在在的工作，因而有此可喜收获。今后再可扩展做横向纵向的后续研究，以期取得更多的成果。

吴熊和

2007年9月30日于杭州